卻說芩如見子規拉開小螺子,替其解圍,心下不滿,便開口擠兌子規。
宋媽媽看看子規的背影,見其微微有些發抖,便笑對芩如道︰「姑娘提醒得好,我是得小心著些。不過孫嫂子到底是自己行得不正,也怪不得大*女乃,原也不是為了趕她出去打茬,作敲山震虎的道理。我便只管干自己的,別將手伸得太長就行了。」
芩如見聞此言,臉色大變,欲說些什麼,綠荇後頭拉了她一把,芩如反應過來,這里到底是大廚房,遂強壓火氣,呷一口茶,卻又呸一口吐在地上,開口道︰「主子平日就用這茶?想是今日頓時間長了,湯也老了,茶香也跑了,竟成了一杯死了的苦水了。老宋,下回可要小心了,我喝了便罷了,若是主子們喝了,可就難說話了。」
宋媽媽忙上前陪不是︰「想是火大了,對不住芩姑娘了,我再讓她們換一杯吧。」
芩如一聲不吭,起身就走,綠荇在身後對眾人做了個鬼臉,眾人想笑又不敢出聲,只得憋著,待人出去後,方才齊笑出來。
宋媽媽揮手散開眾人,卻小聲對子規道︰「今兒芩姑娘可算記下你這帳了,往後你可得多加小心。」
子規笑著回答道︰「宋媽媽放心,到底我還在這大廚房里,她還隔得遠呢,再者,有你護著,我也不用怕。要說記帳,怕是你也在她那兒掛上名兒呢。」
小螺子邊用毛巾捂臉,邊從她二人身後走出,開口道︰「怕什麼?她自己的事兒還理不清呢,告訴給你們吧,她的眼楮,是一天到晚只盯在老爺身上的,只要是小廚房或是元平院新來個丫頭,那她可就……」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收了口,宋媽媽和子規看看她,突然,三人同時笑了出來。
宋媽媽邊笑邊對小螺子道︰「你這張嘴,倒有些二女乃女乃的意思,我勸你就收了吧,小心讓人听去了做耳報神。」
小螺子也笑,卻滿不在乎地說道︰「怕什麼,左不過你們二人,說句心里話,今兒不是子規你拉開我,我可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了,真想上去賞她一個好的,一樣是奴才罷了,她倒徑自擺上譜了,當真自己做了姨娘了?我呸也罷,你也算是救我一回,我心里明白,日後再說吧。」
子規見小螺子語氣不像作假,也就笑道︰「小螺子哪里話,大家到底都是大廚房里的人,不結成一團哪成。這種事,也說不準哪天就落在哪個身上,我來了這幾個月,別的不說,這個道理總算是學會了,大家互相照應,才能有安生日子過,一個人畢竟只有一雙眼楮,且又沒長在後背上,你說,是不是?」
小螺子笑笑點頭,卻不再接話,只向外間走去,宋媽媽看看子規,也點點頭,又道︰「快去干活吧,今兒中午可是大事。」子規收聲而去,見杜鵑正忙著將蒸熟的鴨舌剖開去骨,便上前幫忙,宋媽媽也就走開,一時廚房里復又安靜了下來。
正午時分,來人傳飯,子規與眾人將早已裝好的食盒拿上,皆是一色戧金彩漆雲龍寶盆紋大圓盒,魚貫而出,朝園中間花廳行去。
走到將至花廳位置,子規便覺出今日的擺設與以往大為不同,園內本是綠陰匝地,眼目清爽,而面前這段游郎上又用上了許多楠木架,再擺上無數盆蔥翠松柏,間中放著幾盆蓮花,萬綠叢中隔出小小的紅色來,且那蓮花半開不開,一幅嬌羞模樣,正是艷而不俗,清新爽目。
待到花廳里面,見四周掛上了水紋蝦須簾,地上滿鋪著紫竹與黃竹劈絲後,交織而成各式花紋的席子,平平整整,端端正正。各人皆是一把花梨藤心扶手椅和黑漆嵌螺鈿荷塘圖小幾,並不攏坐,最上面除設一張黑漆嵌螺鈿彩繪描金雲龍紋小幾外,更有一張瓷榻,上鋪龍須草席,軟滑幼涼,可坐可臥。
花廳內牆壁皆用紫檀花板,上面精雕細刻著各式花鳥魚蟲,也有山水人物,從中間隙縫中望出去,隔著幾片花圃,再遠處便是玉液池,雖看不清近景,滿池荷香卻是掩不住的,清風拂過,泌人心脾,如至仙境。
子規只略微張了一眼,便忙著將手中的食器放下,又將菜品拿出擺于幾上,手不停歇,眼不空望。
杜鵑依舊是一付好奇模樣,上下左右打量個不停,一時眼不見,又沒收住腳,差點撞到前面正在放菜的小螺子身上,小螺子身子一斜,左手忙扶住身邊的板牆,又趕緊用右手托穩被身子帶動的有些不穩的案幾,案幾晃了一下,遂平穩下來。
子規見了直驚出一身冷汗來,這個時候若將案幾打翻,飯菜潑灑出去,恐怕整個大廚房都要跟著遭殃,她看了看小螺子,以為對方一定會對杜鵑怒而發作起來。誰知,小螺子不過瞪了杜鵑一眼,嘴里小聲斥了句︰「眼楮長哪兒去了?小心點」
子規放下心來,小螺子看了她一眼,臉上若有似無地浮出一絲笑來,不待子規有所反應,就又轉身忙開了。子規心中有數,也不免一笑,轉身繼續。
攏香院里,琴絲正滿心歡喜地伺候寧娥更衣,寧娥將家常衣服換下,交給一旁的書桐,又看了看琴絲手中的正紅牡丹紋暗花紗長身褙子,臉色猶豫又帶些緊張。
琴絲柔聲勸道︰「大*女乃,這件最好,折枝牡丹紋平紋花樣,最是富貴,且又是正紅色,正合女乃女乃身份,也是女乃女乃最喜歡的顏色花樣,女乃女乃如何又猶豫起來?」
寧娥搖搖頭,又看看床上那件月白地蓮花金魚紋暗花紗褙子,慢慢開口道︰「要不,還是這件?大爺喜歡清淡些的,且又在暑天,穿那正紅的,只怕太過熱鬧,這個顏色望著倒涼快得很。」
琴絲大不以為然,開口道︰「這如何使得?這原是大小姐愛的色樣,大*女乃不過圖新鮮,一樣做了一件來,到底也沒穿過一次,今兒大好日子,怎能穿這個?」
寧娥將兩件衣服再細看過一遍,最後開口︰「就穿那月白色的,大熱天的,穿那麼熱鬧做什麼,旁人見了,嘴上不說,心里不定怎麼笑話咱們呢。」
書桐心中明白,大爺回來,寧娥更要一切小心,方不落了眾人口舌,也不能枉費她平日里一向的名聲,因此才選了這清淡衣服,于是也開口附和道︰「大*女乃說得是,這顏色雖不如那紅的喜氣,可今日必是人人穿紅,大*女乃這身,倒能從那一片紅中出跳個新鮮來,大爺見了,想必也會喜歡。」
寧娥點了點頭,書桐便將手中舊衣服放下,拿起床上那件褙子,伺候寧娥穿上,又系上條相配的繡淡色城芙蓉花淺藍色長裙,琴絲一旁嘟嘴看著,氣鼓鼓的樣子。
寧娥從鏡中望她一眼,倒好笑︰「你又噘著個嘴做什麼?不過一件衣服罷了,小家子氣的,還不將這些收了,再去拿我的頭面盒來」琴絲倒站著不動了,嘴里只道︰「大*女乃要哪一個?我是不敢再枉動了,白費了些力氣」
寧娥嗔道︰「你的力氣留給誰使?使你動倒還說白費了,那早起賞你的玉延索糕,都吃到狗肚里去了?說給你吧,力氣是攢不下的,你不使,倒真是白浪費了,還不快去拿來」
琴絲無法,只得去後面櫃子里,拿了一只黑漆描金樂舞圖鴛鴦漆盒過來,寧娥看她一眼,笑道︰「怎麼不給我打開,小蹄子,真要我動手不成?」
書桐也笑道︰「琴絲姐姐真生氣了?」
琴絲不好再說,只得打開盒子,任寧娥挑選,寧娥一眼望去,竟見上回儒定由杭州帶回的金累絲花紋香囊也在里面,心里不由得一跳,趕忙伸手將其撥開,再看下面,書桐精明,已見其臉色有些不同,卻不言語。
妝扮已畢,最後琴絲將一支金蝶蝶須嵌珍珠蜂戀花金頂簪端端正正地插在寧娥發間,寧娥看了鏡中人一眼,又急忙將眼光移開,那人是誰?著月白衫子,竟不能相識。
書桐將那香囊拈起,準備替寧娥掛于裙邊,寧娥忙伸手攔道︰「大爺是不愛香的,你忘了?」
琴絲在旁冷冷道︰「是啊,大爺人還在元平院,倒先將那幾盆蘭花送過來的了,既有蘭香,又何需俗香?大爺的話,書桐怎麼倒忘了?哦對了,大爺說這話時,你還沒過來這屋里呢,是吧?」
書桐尷尬地收手,輕聲道︰「大*女乃別怪罪,我一時忙暈了,竟忘了這事了,要不將這香囊拿開,免得下次拿錯了倒麻煩。」說著就將香囊扔到了桌上,寧娥卻又趕忙將其輕輕拾起,並小心地放到盒子最上面,方才開口道︰「怕什麼麻煩,好歹也是一番心意,今兒你這兩丫頭是怎麼了,事事都嫌麻煩,樣樣不想動手,大爺回來了,可再不同以往了,都是平日里太慣著你們了,一個個張狂的不像樣」
書桐訕笑著,又看了琴絲一眼,琴絲不屑地哼了一聲,掉轉開頭去不看她,寧娥只作不知,又看了鏡中人一眼,心中暗嘆一聲,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