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慕菲雪接到了來自大漠的信鴿。
一刻鐘之後,如許面色凝重的帶著簡單的包袱上了路。
重建天機營的前一個月,風平浪靜,南疆跟叛軍都異常的安分,工地那邊甚至是連一次小事故都沒有出過。
一切都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
藥爐里的藥草都清理好了,端木長生偶爾也會來幫忙,但常常做到一半就會被無延挑釁失去耐性,然後兩個人會開始吵架,從天吵到地,直到晚飯時間。
不知道是出于什麼樣的默契,這兩個人吃飯時絕對不吵架,大概是嘴巴都忙著吃東西吧。
想到這里,段從煙不覺莞爾。
深秋的草原風很大,據說,到了冬天,風會更大。那時候就連牧民都會躲到山腳下,儲備好糧食過冬,然後一整個冬天大家都會很平靜。
就像現在這樣,不過他們得趕快了,一入冬的話,大風會把帳篷整個吹走,得趁早把屋子蓋起來,還得抽空儲備一下糧食。
每個人都在忙,包括她。
忙著處理草藥,調配金瘡藥,一個月的時間,她帶著一些婦女弄出差不多一個倉庫的金瘡藥。藥方是師傅給的,雖然端木長生是個神算,但他確實有教導段從煙如何做一個醫師。
守著藥鼎,段從煙注意著火候,檢查了一下裝藥的器皿,然後熄了火,趁熱將另外一些藥粉撒了下去,攪拌均勻,撈出來搓成一個個小藥丸。
這是最後一批金瘡藥了,不是段從煙不想繼續做了,而是他們的藥材都用光了,下一批藥材則需要等到下個月才能送來。
手頭的事情了結後,段從煙才有空隙收拾自己的行禮,以及研究地圖。
說真的,那些地圖在紙上看著似乎很簡單的樣子,但是一等她出了門,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好在她之前也曾這樣走過一次,再走一次,大概不會比上次難多少。
拍拍自己的小包袱,她的東西不多,兩三套換洗的衣物,一根法杖,幾本師傅給的秘籍,十瓶枇杷霜。把藥跟書籍都放進隨身的包包里,幾張銀票塞到貼身衣物中,整裝完畢之後,段從煙模了模頭上的發簪。
有些掙扎的,拔下發簪,瞪了許久,不知道是該留還是該帶走。
外面天色漸黑,帳篷里的她沒有點燈,反正都要走了,還是別浪費燈油了吧。
忽然間,帳篷里的光線一下子暗了許多,段從煙下意識的往門口看去。只見李雙林站在門口,衣著整潔,長發還往下滴著水,明顯剛洗完澡就過來了。
「玉璃讓來我叫你去吃飯。」他背著光,段從煙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仰著頭,看他走進來,執起她的手,領著她來到大帳這邊。
「從煙姐姐,你怎麼披著發?算了,不管了,我好餓,快坐下來。」沈玉璃笑嘻嘻的拉過段從煙,把她安坐在自己身邊,旁邊江朧月默默的坐在她身畔。
「哎呀,我不要這個啦,朧月我要吃雞蛋」沈玉璃安逸的點菜,然後滔滔不絕的向段從煙介紹這道菜有多麼多麼好吃。
段從煙微微笑著,無可無不可的夾起碗里的菜,開始扒飯。
這頓飯跟往常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只除了少了一個人。
「如許姐姐呢?」沈玉璃左看右瞧,始終沒看見一直隨侍慕菲雪左右的如許,好奇的轉頭問慕菲雪。
段從煙聞言抬頭,也看向慕菲雪,忽然發現她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
「有事,讓她出去一趟。」她淡淡的說,說話的時候眼神若有所思的瞟了段從煙一眼。
那一眼,讓段從煙感到莫名的心驚。
李雙林在桌下抓住她的手,那讓她鎮定了下來,繼續低著頭扒飯,偶爾回沈玉璃一句話,耳朵里听著她滔滔不絕的說著近來的趣聞,然後洛鶴瑯一如既往的打斷數次,接著兩人就開始你來我往的說故事大賽。
段從煙一整天都呆在藥爐里,大家都忙,也唯有這個時候難得會全聚集在一起,听他們說話,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了,身心舒暢,不用再把自己繃得緊緊的。
一頓飯吃下來,沈玉璃沒辯贏洛鶴瑯,撅著嘴巴搶走了他最喜歡的燒雞腿,最後吵吵鬧鬧的結束了晚飯時間。
跟往常一樣,幾個女眷坐在一起聊聊天,喝杯茶,月娘出來的時候,就各自回帳篷歇息了。
「從煙。」臨走的時候,慕菲雪叫住她。
段從煙回頭,看見她面色蒼白的站在那里,眉目之間已經有了倦色。
正猶豫著要不要給她來個回春術,慕菲雪卻對她搖了搖頭︰「不要為了白費力氣,老毛病,過幾天就會好。倒是你,你怎麼了?」
我?我沒事。她很想這樣告訴慕菲雪,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程玉早些時候還問我,你是不是病了,還是怎樣,一直不笑,總是發呆。」
段從煙皺著眉,一言不發。
慕菲雪終于認輸︰「我以為我是你師娘。」
不忍看她失望的臉,段從煙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來︰「我很好。」只是要走了。
慕菲雪瞪了她一眼︰「你不好。」
「你若很好,便不會一直皺著眉,你難道不知道自己今晚上已經走了很多次神了麼?你夜里總是去岸邊,為何不睡?最近你瘦了許多,也憔悴許多,我不認為這是煉藥累的。」慕菲雪對她的論調百般不認同。
段從煙歉然道︰「對不起。」
看她一臉愧疚,慕菲雪也不忍再責備她什麼,只是模了模她的頭,囑咐她好好休息。
淡淡的應了一聲,她才轉身離開,並且根本沒察覺到在轉身時,慕菲雪盯著她看的奇怪眼神。
午夜時分,她的帳篷還是沒點燈,等到約莫大家都累了,睡著的時候,她才背起小小的包袱,還用披風遮住,拉好披風,確定自己都收拾好了,才步出帳篷。
經過衣箱的時候,段從煙頓了頓,她思考了好一會,才走過去打開衣箱,拿出放在里面的發簪。
「我以為你不要它了。」身後響起李雙林的聲音。
她被嚇了一跳,差點叫起來,幸好她認出了他的聲音。
「你怎麼在這里?」她在黑暗中問,這麼晚了,她以為他應該已經睡了。
「我睡不著。」他走近︰「我一閉上眼就看見你拿著發簪披著發猶豫不決的樣子。」
他邊說邊靠近,走到她身邊蹲下,伸手握住她的一縷發。
「我知道你要走。」
段從煙怔愣得說不出話來,她以為她掩飾得很好,現在看來,說不定他早就猜到了。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走,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後天。」李雙林干脆坐在地上,看著黑暗中的她。
他知道她會走,這是必然的。
那天,她知道是那一天,現在回想起來,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仍然很清晰。
一半是他,一半是她的族人,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去選。
無論怎麼做,結果都是要傷害另一方。
她能做的,只有逃走,不管前方如何,都讓命運去決定。
用路痴來決定將來這種事情听起來真不怎麼樣,但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她想過了,既然東南西北對她來都不具備任何意義,那就別管方向好了,朝著南疆的方向走,假如不幸迷路到了奇怪的地方,那也是正常的。
至于回到南疆,在她心里估算的話,其實機會真的不大。
她太懶,不想去動腦子,于是就決定一切交給老天。
李雙林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話,只怕會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你想去哪里?」
「你希望我去哪里?」段從煙無奈的反問。
靜默了一會兒,李雙林起身,拉起她就往外面走去。
兩人走到河岸邊,豹爺早就在那里等著了,似乎是對兩人讓它等這麼久覺得很不爽,段從煙靠近的時候,它亮了一下那森白的獠牙。
你大爺的
段從煙好想把這句話甩到它臉上,可惜膽子太小,最終還是屈服于豹爺的yin威之下,諂媚的笑了笑,然後躲到李雙林身後。
李雙林無奈︰「你們能正常一點相處麼?」
段從煙更無奈︰「一人一豹,怎樣相處才算正常?」
兩人語塞。
算了,跳過這個問題,李雙林拍了怕豹爺的腦袋,以示安撫。
「你要帶我走麼?」段從煙問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問題。
他難道是又想來一次私奔戲碼?繼續上次被打斷的事情?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一樣,李雙林朝她勾了勾手指,段從煙傻傻的靠過去,卻被他一把抱上了豹爺的背。
段從煙差點尖叫︰「你這是犯規」
氣的吹了聲口哨,李雙林大言不慚︰「這叫出其不意。」不然她不曉得要磨掉多少時間浪費在取悅豹爺上。
一想到剛才她對豹爺一臉諂媚的樣子他就心情不爽,惡狠狠的瞪了豹爺一眼,結果豹爺根本沒看他,氣得他嘴角直抽搐。
騎在豹爺背上的段從煙還是有些戰戰兢兢的,死死的摟著豹爺的背不肯撒手,李雙林只得也爬上了豹子,把她拉起來,以免她把豹爺給勒死。
他笑著將她拉起,擁進懷里,暖玉溫香剛抱了個滿懷,就听聞耳邊傳來一陣破空聲。
「趴下」慌亂中,他只來得及護著懷里的人滾下豹子,豹爺反應靈敏,听見他的聲音就直接趴下,銳利的箭矢劃破了他頸背上的毛發,疼痛讓它難過得嘶吼了一聲,要不是多年來李雙林的訓練有素,它早就自個跑掉了。
李雙林抱著段從煙在地上滾了幾圈,在他們滾過的地上赫然是一排箭矢,深深的扎進草地里。
黑暗中,段從煙模索著摟緊了李雙林腰,卻在腰間觸模到溫熱的濕意,耳朵里听見他的悶哼,段從煙抬起手,就著月色看那粘在手上的液體。
月光下,她的手掌,一片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