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建九年七月,帝連克涪陵、犍為、南朱提三郡,直逼齊國都城寧州。
同月,魏國進逼函谷關,與周國在弘農交戰,史稱弘農會戰,周敗,死守函谷關不出。
陳闥八人一虎根據赤丁提供的消息,騎馬乘船,爬山涉水,中途遭遇了盜賊、流民以及見證了戰爭的殘酷,到處是饑餓、麻木和死亡,從齊熙郡到涪陵花了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對他們來講是一次殘酷的煉獄,到涪陵城下時,他們個個俱是疲憊不堪,心里沉甸甸的,現實的厚重壓得他們有點喘不過氣來,幾次的死里逃生讓他們不得不為自己的生存思考著。
陳闥抬頭看了一下涪陵城,上面站滿了陳**士,在路上他已經有所耳聞,想不到這齊國原來是當朝皇帝的二子陳叔陵于太建六年所建,說是不滿當朝皇帝立陳叔寶為太子,從湘州起兵欲討皇帝身邊奸逆,奪回太子之位。不料,他太高估自己的影響力了,真心跟隨他的人不多,結果一路敗績,退到如今的寧州,自己當起了皇帝。
太建七年,他父親陳頊忙于應付魏國戰事,一時無法顧及,加上對這個二兒子一直寵愛有加,只當他是一出鬧劇,隨他先鬧兩年。太建八年周國出兵三十萬攻陷朔方、金明、定陽(注︰陝西山西一帶),魏國全力反擊,周國無力而返,戰爭波及夏州、並州、汾州、秦州、幽州等地,導致50萬戶家庭流離失所,大量流民涌入陳國境內,致使陳頊又無暇西顧。
直至太建九年初處理流民事件後,才決定出征所謂的齊國,結束他兒子的鬧劇。
陳叔陵此人托護陳頊之下,平時殘暴不仁,為人極其貪婪,又好愛古董,在建康時就常挖人墳墓,遭致僑姓(即南遷)謝家等大士族的憎恨,只是礙于皇家權勢,不敢動他。陳頊也非常了解這個二兒子的脾性,他帶兵出戰只是想減小內部損耗,從聲勢上逼迫他兒子不敢反抗,所以兵分三路,他自己則逆江而上,至涪陵(注︰重慶一帶)時,幾乎兵不血刃就攻入涪陵郡,犍為、南朱提二郡遇到強力反抗,但也是極快拿下。
陳闥到齊國境內看到的流民盜賊事實上大部分是陳叔陵的嚴厲盤剝所致,戰爭只是小部分因素而已。
此刻他呆呆地站在城下,後面歐昱等人也駐足不前。
歐昱知道,陳闥此時想得肯定不是王璐,雖然在齊熙郡狠心拒絕了她,但事實證明,沒帶她完全是正確的。這一路過來,陳闥的冷靜與執著,殺伐與果斷,知兵與善斷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跡,讓他無形當中甘願受陳闥驅使,他相信,把自己交給陳闥,陳闥一定會為他們找出一條光宗耀祖的道路,他相信,此刻陳闥想得應該不是兒女感情,當然應該是男兒壯志了。
而事實上,這一路所見所聞對陳闥影響雖大,但真正讓他心中震動的是歷史的變動。之前他沒往心里去,以為齊國就是他所知道的北齊,想不到是陳叔陵建立的,而且陳叔陵的造反提早了**年,而且他還听說,周國和魏國在作戰,那就是說根本就沒有北齊,北齊本來應該于公元550年在東魏的基礎上建立的,于577年,也就是太建八年為北周所滅,現在居然沒有被滅,還存在著,難道以前陳璞說的都是真的?
他很煩躁,他很想問一下老天,他到底要怎麼辦。他感覺自己就是在一個怪圈里,怎麼繞都繞不出去,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抓著他,忽左忽右,讓他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見陳闥站在那邊一動不動,張耀有些緊張,忍不住出口叫了幾聲,陳闥才回醒過來,他轉頭看了後面這七個跟隨他像乞丐一樣跑來跑去而毫無怨言的兄弟們,他們眼中沒有迷茫,反而是深深的期待和關心,再看那只被他包了一層粗布的白虎,它的眼中盡是依賴,他不忍多視,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堅定地說道︰「走,進城。」
涪陵城防把關極嚴,特別對出城人員更是嚴格的很,都需要出城憑證。陳闥一行雖然衣著髒破,但個個神光內儉,又攜帶武器,那城防士兵不敢不慎,一直索要有效憑證才能入城,無奈之下,陳闥只好又一次出示腰牌,那士兵想來看不懂,急急回去請示去了。不一會兒,一個校尉模樣的軍官帶著那通報士兵,後面還跟了一位道士,這讓陳闥十分詫異。
「公子,請隨我來。」那校尉雙手遞還腰牌,向陳闥施了一禮,神態極為恭敬,那道士則滿臉好奇地看著陳闥,邊看邊搖頭晃腦,似乎看到寶貝一樣,雙眼發光。
陳闥通過王璐的解釋,知道這腰牌份量極大,倒也不多問,還禮道︰「有勞將軍了。」
那校尉只是笑笑,前頭帶路去了。
後面傳來了士兵的議論聲,陳闥靈覺極高,除了議論他的身份外,還提到說那道長是縉雲山道觀觀主的師弟,平常極少見到,此次好像專門為等他而來,在校尉那等了兩天了。
陳闥听完之外,略為側目,那道長正好也轉臉過來,朝他善意地笑了一下,倒讓他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道士的道行如此之高,這讓他對此行的目的地疑雲頓起。
一行俱是走路,在城內繞了一條街之後,進了一間宅子,那宅子沒有名字,左右兩邊各掛了一個燈籠,上書一個雲字,好生怪異。
宅子不是很大,但給人感覺極其幽靜典雅,處處給人一種安逸寧靜之美,走進去之後,浮躁的心不禁消除了,空中不時飄來月季、荷花、百里香的味道,讓人神清心爽,這讓陳闥覺得有些異樣,暗想,這宅子該不是女子所住吧,不然如此之香。
不一會兒,耳邊居然響起古箏的彈奏,雖然輕微,但以陳闥的靈覺,但是異常明顯的,他听不出來是哪首曲子,前一段異常哀怨,中間突然音調撥高,轉得很突兀,讓人以為是女人因怨而恨,充滿了殺伐之氣,再下來是激昂,像是軍士出征一般,再下來則是歡快之聲,最後又充蕩了憂思,似在訴說,又似在追憶,讓人听了不免感懷身世,追思往昔。這讓陳闥不禁停下了腳步,一曲听完,居然讓他的心靈得到了撫慰,這首曲子雖然不知道叫什麼,但他听得出來,這是講一個女子的奮斗歷程,體現了不甘不屈勇于拼搏之意,讓男子都不禁有些汗顏。
陳闥禁不住對這彈奏之人產生了好奇,想來是一個非凡的女子了。
那道長見陳闥傾听的入神,撫須微笑,待曲終之後,才撫掌大笑道︰「原來公子也是風雅之人,這首《木蘭從征》還入得公子法耳吧。」
原來如此,難怪啊,陳闥不敢妄自評價,只附和道︰「大善,柔中見剛,一往直前的豪情讓人敬仰。」
「哦?敬仰?哈……」那道長听完陳闥點評,開懷大笑,這種笑讓人覺得絕不是諷刺的笑,而是極其開朗的笑。
陳闥一時無語。
那道長笑完之後,滿臉紅光,走近幾步,向陳闥揖了一禮,說道︰「多謝公子美贊,貧道今日得遇公子實在是平生之幸。公子遠來勞頓,請稍作歇息,晚間再與公子把酒言歡。公子請。」
對方如此熱情,搞得陳闥倒有些不習慣,只是見對方並無惡意,而且這道長身上的氣息隱隱有些熟悉,感覺有點親切,加上他確實有些累了,很想找個地方洗洗,再換一身干淨的衣服。
「有勞道長了。」陳闥也不再客氣,長揖而謝。
當下,一行八人一虎隨道長到一偏院,各自有人安排他們洗漱去了,就連白虎也一起安排在陳闥同一間,備了一桶熱水予它,這讓陳闥極為感動,不管對方是如何知道他們的,起碼對方並沒惡意,經歷了一個多月的磨煉,他也明白了很多,在這亂世,對方既然能如此待他,他也不去防備那麼多,既來之則安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