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紫鸞被嚇了一跳,待意識到是皇上來了後,面上浮出淡淡的悲傷,眼風嬌俏的瞥了他一眼,嗔怪道︰「皇上答應臣妾,會常常來陪臣妾,怎的說話不算話,竟在臣妾一個小女子面前失言。」
沐辭楚半眯了眼眸,明知道她這般模樣是在假裝,依然覺得受用至極,淺笑道︰「這幾日朝政繁忙,這不,朕一得空便來陪你了。」
他上前替她緊一緊風毛領口,動作親昵自然,她下意識一側身,又突然意識到不妥,尷尬一笑道︰「傍晚院子里太冷,臣妾陪皇上進去坐吧?」
沐辭楚絲毫不介意她剛剛的閃躲,依舊幫她緊好領口,語氣溫柔︰「既然知道傍晚天氣冷,還穿得這麼少在院子里吹風,若是凍病了,朕可要心疼了。」
穆紫鸞下意識的望向窗子,見窗紗之後並不人影,心稍稍放下,欠身道︰「多謝皇上愛護,臣妾知道了,下次不會了。咱們進屋吧?」
他意識到她似乎格外想自己進屋,于是逗弄她道︰「不了,朕只是來看看你,奏折還沒批完,朕先回養心殿。」說完轉身就要走。
穆紫鸞很是著急,他好不容易來了,若是看不見馨兒就走,豈不是太可惜了?馨兒也會難過死的。情急之下,她連忙趕上去抓住他的手,在觸及到他回眸疑惑的眼神時,她以一種豁出去的心情,垂眸含羞道︰「皇上再忙,也要用晚膳的,皇上好幾天不來臣妾這了,現在來了卻又要走,臣妾可不依,」語氣有些撒嬌的軟膩,「臣妾很是惦念皇上,不如皇上留在沁心宮用晚膳,可好?」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他不忍心拒絕,何況他本就打算留下來和她一起用膳的,他的目光隱隱含著灼熱的氣息,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自然的牽著她,向听雨軒走去。穆紫鸞任由他牽著,並不拒絕掙扎,只要他肯進去就好,這樣馨兒便能見到他了,自己剛剛違心說了那些連自己听了都惡心的話,總算沒有白說。
門被墨桐和伶心以極輕的手勢打開,沐辭楚邁過門檻,見一陌生女子坐在窗前,認真的刺繡。青蘭色素錦夾衣,只以粉白色夾銀線疏疏的繡了幾朵盛開時的梨花,她梳著一個追星發髻,發髻上星星落落幾顆水晶,額頭上垂落點點銀墜,隨著她如玉手指的輕揚淺落而微微擺動,更顯靈氣。那女子雖不是絕色,卻溫婉嬌羞若清水芙蓉,垂眸間更顯楚楚之姿。
沐辭楚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淺,最後淺成一縷煙霧,隨風一吹便散了。原來,她剛才種種異常的表現,都是有用意的,原來她不是關心自己是否怕寒,是否餓了,她只是想引著自己見到屋內這個女子而已。什麼時候,她也變成了同其他妃嬪一般會算計的女子了?這深宮當真是個大染缸嗎?無論多麼清靈的女子進入後宮,都會變成世俗世故的樣子。
「這是……?」他淺淺出聲,強忍下心頭莫名的怒意。
馨兒听到男子的聲音,下意識抬頭,夕陽的光斜斜射在他明黃色龍袍上,散發出灼灼光華,看不清他的面容,卻听清了他剛剛說的話,僅兩個字而已,她便將他的聲音印在腦海中。這聲音與鳳儀宮中听到的不同,鳳儀宮中他的聲音冰冷威嚴,具有灼人的威懾力,此刻他的聲音溫柔了些許,磁性而有魅力,好听至極。這便是她的夫君,從選秀到入宮,一直連他的長相都未看清過的夫君。
馨兒微微張著唇,直愣愣的看著門口屹立而站的沐辭楚,一時間連行禮請安都忘記了。一絲隱隱的喜悅,如小溪流一般流淌著心間,漸漸充滿整個身體,她終于見到他了,不是遠遠的只能看見他的儀仗,不是跪在地上,只能看到他的靴子,而是面對面,就這樣近距離的看著他——整個天下的擁有者,也是她終生要依靠的人。
「皇上天威逼人,馨常在看見皇上,都被皇上的氣勢震住了,忘了請安呢。」穆紫鸞笑著出聲,暗暗提醒馨兒。
「啪嗒」,馨兒手中的刺繡落地,她匆忙跪下,低頭垂眸,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聲音里有著一絲隱隱的顫抖,「民女參見皇上,願皇上萬福金安。」
沐辭楚被這一聲「民女」逗樂了,薄唇勾出淡淡笑意,「不是已經封了常在嗎?怎麼還自稱民女?」
「臣妾知錯,望皇上贖罪。」馨兒眼眸中閃動著無助,若秋風中盈盈欲落的花兒,她雖不是絕色,楚楚之姿卻惹人憐惜,而她清麗的打扮,在穆紫鸞故意著艷妝的襯托下,更顯得月兌俗清靈。
可惜,如此小家碧玉之姿卻沒有入得沐辭楚的眼,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穆紫鸞的意圖。是不是紅籮炭的事情,讓她察覺到了危險,只想保住自己的平安,故而推了一個人來,希望他可以看中,從而忘掉與她假扮寵妃的交易?還是,經過紅籮炭一事,她察覺到在宮中有同盟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故而給沒有機會見到他的小主一個可見見到皇上的人情,將來兩人也好互相依靠?
可無論她報著哪種想法,都只有一個結論,她根本不在意他,所以才會如此將他推入別的女人的懷抱。相對于他,她更看重的是她自己的性命、在宮中的安穩、母親與穆府的平安。她的心上從來沒有他,從來都沒有,而他對她的那些好,她全全視而不見,甚至于在她內心深處,應該是恨著他的。恨他破壞了她本該幸福自由的日子,恨他將她從家鄉和父母的身邊帶走。這個事實他本該知曉,此刻突然意識到時,心間卻泛過一絲酸楚。
「起來吧。」他漫不經心的揚揚手,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鄉在什麼地方。」
馨兒起身,怯怯道︰「回皇上,臣妾姓名蘇明馨兒,家鄉在杭州。」
「姓蘇?杭州?」沐辭楚皺了下眉,他仿佛記得密報上說杭州的蘇知州也被前朝余黨偷襲了,「你父親的官職是?」
「回皇上,家父是杭州知州蘇炳文。」馨兒如實回答,見皇上願意跟她說話,不由得露出一絲欣喜。
果然是她的父親,那她父親的事要不要告訴她?
馨兒低著頭不敢看他,可穆紫鸞卻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她上前一步委婉問道︰「皇上,可是杭州出了什麼事?」
罷了,還是告訴她吧,她本就遠離父母,再得不到父母的消息,豈不會傷心?何況,蘇知州本是前朝余下的官員,所以前朝余黨才會著力對付這些「叛徒」。若非自己改朝換代,那蘇知州也不會遇刺,說到根源,還是因為他,才讓她的父母出了事,他本該堅硬的心,此刻卻漫出一絲愧疚。
「前朝余黨肆虐,偷襲了幾個地方知州,其中就有杭州知州蘇炳文。」他的聲音一如往常威嚴而帶著點點清冷,可眼眸中卻含著一點溫柔,漸漸蔓延開來。
馨兒愣了一下,突然緊走幾步到門前,抓緊他的袖口,眼瞳左右輕擺,聲音抖得不像話,「父親怎樣了?有沒有受傷?府里其他人呢?我的娘親還好嗎?」
「你的父親……」他動動唇,只覺得口中干澀難言,「身中三刀,雖然受了重傷,好在沒有生命危險,最後致命的一刀,是你的娘親替他擋住的,最新收到的密報說,你的娘親仍未月兌險。」
「不會……不會……娘……娘不會出事的……」馨兒搖搖頭,又搖搖頭,眼神渙散迷離,豆大的淚珠如雨般頃刻而下,臉色蒼白如紙,腿下一軟,跌入沐辭楚的懷中,暈了過去。
失去母親的痛苦,他經歷過,馨兒的暈倒,將他拉回那段痛苦的回憶,他恨著讓他失去母親的人。而馨兒的痛苦,卻是他給的。他將馨兒橫抱而起,大踏步走出沁心宮,沒有和穆紫鸞說一個字,也沒有回頭,就這樣抱著馨兒走了。
穆紫鸞望著他抱著馨兒離開的方向,他的背影蘊含著一股莫大的悲傷,似有黑影籠罩在他周身,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可既然他能抱著馨兒離開,就說明了她們的計劃成功了吧?他對馨兒動了心,才會如此憐惜她,而馨兒變成了這合宮里除了她之外,唯一享受過被皇上抱著回宮的待遇。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中沒有預期的喜悅?心中漫出一股巨大的空虛,讓她想用力伸手抓住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馨兒,若你的娘親真的不在了,你費勁心力得來的恩寵,還有什麼意義?若有一天,你當真成為皇上的寵妃,站在權利的巔峰,那時的你,是會感謝我,還是會恨我?一切都是未知數,可為什麼,現在的我如此不安?仿佛從此刻,已經預知到未來的悲劇。
莫輕言傳膳回來,不見皇上,焦急的跑到穆紫鸞跟前,打了個千兒道︰「沁嬪娘娘,皇上呢?」
「馨常在暈倒了,皇上抱著馨常在走了,想是去了未央宮。」穆紫鸞語氣平淡,面色如常,看不出絲毫線索。
莫輕言覷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開口︰「那皇上還用在沁心宮用晚膳嗎?」
「不用了,」穆紫鸞瞟一眼未央宮的方向,「若是用膳,只怕也是在未央宮用了。」
莫輕言雖搞不清狀況,但伺候皇上要緊,他帶著傳膳的宮人們,洋洋灑灑的去了未央宮。
穆紫鸞站在窗前,紅霞般的暖光從喜鵲迎喜的窗欞空隙間射入,灑在她如玉的面上,她看著天邊的火燒雲,心情怎樣也平靜不下來。打開窗戶,一陣刺骨的寒風順著窗縫吹入,直直打在她的面上,向利劍劃過面孔一般凜冽,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小主,小心著涼。」伶心為她披上外裳,順手關了窗戶,「若小主心里不痛快,為何又要向皇上引薦馨常在呢?」
「你覺得我不痛快嗎?」她飛快的側頭看了伶心一眼,隨即了看向夕陽,默默道,「若是不痛快便好了。」
「主子的心思,奴婢不知,」伶心溫和一笑,「只是奴婢伺候前朝主子時,看慣了各宮娘娘為了鞏固地位,將她人送上皇上的龍床,若那女子不得聖寵,她們會悻悻的,可若那女子得蒙聖寵,她們一樣會嫉妒難捱。」她看向窗外,眸中大有深意,「其實,有得必有失,只看主子最想要的是什麼而已。」
「伶心,你幾句話就能讓我走出迷霧。」穆紫鸞寬心的笑笑,「馨兒得蒙聖寵,是她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如此就夠了,至于她會不會幸福,我會不會幸福,都是自己做的選擇,一切順天意罷了。」
第二日,馨常在晉封為馨貴人的消息便在合宮里傳開了。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穆紫鸞正趴在貴妃榻上眯著。
渙溪驚詫的眨了眨眼楮,道︰「馨常在倒像是小主原來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會不會過幾日也會如小姐一樣,被封為馨嬪。」
穆紫鸞懶洋洋的睜了睜眼皮,「現在馨兒是馨貴人了,不要再喚她為馨常在,要記得。」
「是,」渙溪欠身,又道,「無論如何,都是小姐幫了她,她也該來道謝才是。」她瞟一眼外面的天色,「這都下午了,想是歡喜的把小姐都忘了吧。」
「我和她之間談什麼謝不謝的,」她又重新閉上眼楮,不安的抿抿唇,「只是我很擔心三姨,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只怕皇上還陪著馨兒,我也不敢貿然去未央宮,怕妨礙他們。」
伶心淡淡一笑,「馨貴人的確有些像小主得寵時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明妃會不會也看不過眼去,對馨貴人下手,」她停一停,「若明妃當真下手,又不知馨貴人有沒有小主的本事,可以躲過暗箭。」
穆紫鸞抬起玉臂,支在頭下,眼神似乎眺望到很遠的地方,「明妃此刻正在禁足,只怕想作怪也難,」她收回目光,「宮中女人這麼多,會作怪的自然不在少數,不過不管怎樣,我會盡力保護她的。」
渙溪不屑的扯扯唇,「小姐還巴巴的想著保護人家,人家現在恩寵正濃,皇上保護就夠了,哪輪得到咱們呢。」
墨桐彈一下她的額頭,笑道︰「我可是聞見醋味兒了呢,按理說也該小姐吃醋,怎麼你渾身上下泛酸水呢?」
渙溪追著墨桐打,氣鼓鼓道︰「我還不是擔心小姐,馨貴人一得寵,皇上可不是不把小姐放在心上了。」
伶心撥了一顆提子,遞給穆紫鸞,「有時候,恩寵太盛並不是好事,小主前些日子鋒芒太露,趁著這個機會,避一避才好。」
穆紫鸞悠閑的吃了提子,不介意的笑了笑,「皇上寵誰是他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只管我自己和穆府平安就好。」
伶心稍稍靠近她,低聲道︰「小主與馨貴人是表姐妹,也該提醒她一下,得寵歸得寵,可不要太驕縱才是,宮里的嬪妃們都是不好惹的。」
穆紫鸞望一望未央宮的方向,搖頭淺笑,「我了解馨兒,她膽子小,性格又溫和,別人惹她,她尚且不敢還口,哪里會主動去惹別人。」
伶心點點頭,「小主也別想太多,馨貴人得寵終歸是好事,你們表姐妹也好互相有個依靠,我想只要小主和馨貴人處處小心,別的嬪妃想難為你們也難。」
正說著話,外面突然來人通報,說馨貴人前來求見,穆紫鸞連忙起身,著人請她進來。
馨兒進來先行一全禮,穆紫鸞連忙將她扶起,馨兒滿面感激之色,只握著她的手,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出口。
穆紫鸞眼神向四周一旋,伶心會意,帶著墨桐、渙溪、彩霞等人退出房間,關好房門。
她拉著馨兒一同坐下,關切道︰「三姨父姨母可有消息了?」
馨兒點點頭,眼中沁出細碎的淚光,「八百里加急密函,父親已經無礙,只是娘親仍在昏迷之中,不知能否救活,皇上親自命御醫趕赴杭州,為娘親治病,希望可以救回娘親。」
穆紫鸞握一握她的手,「三姨母吉人自有天相,御醫大人定能治好她。」
馨兒點點頭道︰「多謝表姐幫我見到皇上,否則宮里距杭州如此遠,我根本沒辦法知道家里出事。」她扶一扶鬢間流蘇,「娘親替父親擋了一刀,听聞父親十分感動,再加上我又晉位為貴人,想來以後家中無人再敢欺負娘親了,只要娘親能醒來,我也算是順心遂意了。」
「咱們姐妹間說這些客套話作甚,」穆紫鸞向窗外看了看,見廊下無人,低聲問道︰「你且跟表姐說句實話,昨夜你是否侍寢?」
馨兒「呀」一聲紅了臉,低頭絞著絲絹,半天才吞吐道︰「我昨日夜里才醒來,皇上見我醒了,安慰我幾句,便回養心殿了,馨兒並……並未侍寢。」
「那皇上可說了今晚是否會傳召你?」穆紫鸞追問道。
馨兒搖搖頭,「我只要能看見皇上,偶爾能陪在他身邊,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初封為小主時,家里也曾善待過姨母一段時間,後來因為你入宮後不曾獲寵,才漸漸又開始欺負她,這次,雖然因為你的晉位,姨母重拾地位,可你若久在貴人一位,難保二房妻妾不會再次放肆。」她撫一撫馨兒的肩頭,「唯有你獲寵,才能再次晉位,若你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那蘇府中,無論是誰,都不會再敢給姨母一點氣受。」
「我……」馨兒憋得一張小臉通紅,半天像下定了決心般,才道,「我自然也想……也想侍寢,可……可這種事,總歸是皇上做主,我再急也沒有辦法。」
「別急,我只是提醒你,既然你想侍寢,就該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只要你心里想著,總會有一天會夢想成真的。」
「表姐難道不想侍寢嗎?」馨兒托腮反問。
「我?」穆紫鸞自嘲的笑一笑,「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太醫囑咐了要靜養。」
馨兒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如羽扇般一顫一顫,「表姐,我總覺得,皇上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心不在焉,」她突然抬眸,直直看向穆紫鸞的眼楮,「表姐,也許我只是你的替身,你不能伺候皇上,皇上才想著找我。」
馨兒什麼時候也如此敏感多思了?果然進了宮的人都是會變的。穆紫鸞沖她寬慰的笑笑,「別傻了,這宮中這麼多女人呢,誰又是誰的替身呢?」她嚴肅了神色,一板一眼道,「嫉妒乃妃嬪大罪,對我說說也就罷了,對其他嬪妃萬萬不可這麼說,知道了嗎?」
馨兒不好意思的垂頭,「表姐,我不是嫉妒你,哪怕真要當你的替身,只要皇上願意讓我陪著,我也是願意的。」她眼中流露出愛慕的神采,「真的,只要能讓我在他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馨兒……你是喜歡上皇上了嗎?」穆紫鸞徑直問道。
「表姐,難道你不喜歡皇上嗎?」馨兒反問,面上一紅,「像皇上那樣的男子,只怕沒有女子不會動心吧?」
對皇上動心,最後受苦的只能是自己,穆紫鸞將這句話壓在心底,淡淡的說了一句模糊的話︰「是了,有哪個女子不喜歡自己的夫君呢?」
雖然是表姐妹,可她自己的真實情況,馨兒還是不知道的好,一來怕她擔心,二來,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現在,連浣溪都以為自己得了寵,以為自己初初入宮時雖然是不情願的,現在慢慢得接受了這個現實。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有墨桐知道,伶心亦是不知的。希望有了馨兒,沐辭楚能漸漸的忘了自己吧,有時候,在他面前假裝,真的很累呢。
第二日,皇上去了未央宮日影殿陪馨貴人用午膳,第三日,皇上晚上看過馨貴人,又陪她說了好久的話才走,第四日傳召馨貴人去養心殿陪他批閱奏折……
一連五日,皇上日日去看馨貴人,風頭勝過當日的穆紫鸞。而他再也沒有踏足過沁心宮,馨貴人也沒來看過穆紫鸞。
渙溪總是站在院中一連不滿的望著未央宮,面上因著怒氣而籠著一層紅霧,「馨貴人得了寵,便獨霸著皇上,也不想想,是誰幫她得寵的,早知她如此忘恩負義,小姐何必如此幫她?」她憤憤的深吐一口氣,「現在看來,若當初得寵的是馨貴人,她可是斷斷不會把小姐引薦給皇上的。當初求小姐的時候,可是可憐巴巴,說什麼絕不會跟小姐爭寵,若不是因為她纏著皇上,皇上會一次都不來沁心宮嗎?」
伶心拉著她到儲物室前的角落,好言勸道︰「渙溪姑娘且小點聲吧,再生氣也得顧念著小主不是,若小主听到姑娘的話,可不是要刺心了?」
浣溪眼里驟然閃過一縷水汽,「我正是替小姐刺心,才會如此,」她倔強的用手抹去尚未來得及流下的淚水,「誰會希望自己的夫君去疼愛別的女人,皇上也是,怎麼一看見馨貴人就忘了小姐,當初是怎樣寵小姐的?一轉眼就能扔在腦後嗎?小姐的病還沒好呢,皇上他也不來看看,……」
伶心連忙捂住她的嘴,四下瞅瞅見當真無人,才松了口氣,道︰「姑娘以後千萬別說這種話,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告訴皇上,姑娘受罪是小事,只怕連帶著小主都要受罰的。姑娘是小主的家生丫頭,在別人眼里自然與小主一個想法,姑娘說了這樣的話,別人便會以為是小主不滿馨貴人得寵,妃嬪不可生妒生怨,這可是大罪啊。」
浣溪悻悻的閉嘴,面上劃過失落,嘆息一聲,「皇上當真不能一直寵愛小姐嗎?」
伶心目光暖暖,「他是皇上,是後宮所有妃嬪的夫君,注定不能只是一個人的,」她握一握浣溪的手,「集寵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你看前些日子明妃處處針對小主便知,小主連升四級,太引人注目了,我倒是覺得,有馨貴人幫小主擋一擋也是好事。」她望了望蔚藍遼闊的天空,眼神里含著深不見底的落寞,「這深宮大院,總是寂寂的,若小主想好好的在宮中活下去,總該試著習慣罷了。」
兩人又說了些話,便離去各自做活去了。她們根本不知道,穆紫鸞正在儲物室里和墨桐一起找東西。
墨桐擔憂的看著她,「小姐,浣溪胡說的,小姐千萬別生氣。」
穆紫鸞放下手中的瓷罐,笑意漫然,「她也只是擔心我,我怎會生氣?」
「奴婢知道小姐根本就想避寵,可是浣溪不知道,才會心生怨恨。」
「其實她這樣也好,」她細細撥弄著各式精巧之物,漫不經心道,「一個寵妃突然失了寵,身邊的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會讓別人覺得,或是她對皇上無情,或是她心機太重。渙溪這樣,會讓別人覺得我傷心痛苦,這樣她們才會覺得解氣,放松警惕,咱們也才會有舒心的日子過。」
「舒心嗎?」墨桐反問一句,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小主得寵時,內務府巴結的跟什麼似的,天天往沁心宮送東西,好喝好吃好用的伺候著,生怕小姐有一點不稱心。這幾日倒安靜了許多,听說內務府總管日日領著人往日影殿跑呢。」
「是嗎?」穆紫鸞把玩著東西,似毫不在意,「君恩似水向東流,內務府眼風極準,自然是君恩流到哪個宮,他們便盡心于哪個小主,這都是人之常情。」
「好歹小主是新封的沁嬪,他們到底不敢過分,奴婢听說慎選侍宮里連黑炭都不足,她著人去內務府領,內務府卻說黑炭不夠,讓慎選侍自己忍忍,寒天冰地的怎麼忍?慎選侍在永和宮又住著西廂房,那里夏熱冬冷,現在這時節,可冰冷冰冷的如冰窖呢。只怕慎選侍現在的處境,尚且不如得臉主子身邊的宮女,她這主子當的也好沒意思。」墨桐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聲音落在安靜的儲藏室,悠遠而綿長。
慎選侍,便是瑞德儀扔了鐲子給她的女子,那日她倒是替自己受了那恥辱。
「宮里人哪個不是踩低巴高?」她放下手中玩意兒,輕輕拂一拂袖口,「慎選侍是新進小主中位分最低的,想來身世亦最低,進宮以來別說皇上沒寵過她沒見過她,就連一應有權勢的妃嬪也不曾與她走動,難免內務府會小覷了她去。」她想一想,「那幾框紅籮炭,皇上特許咱們用著,宮里分例該有的黑炭可有富余?」
「是有幾框富余的黑炭,那時小主新封了嬪位,內務府總管听說炭送錯了,趕緊將分例的黑炭補齊,」她想一想,道,「小主的意思是?」
「命人抬兩框去永和宮吧,天寒地凍的,沒有炭可怎麼好。」朱紅窗格間斜斜射入一縷幽光,儲物室一向只存雜物,物品拿取間便有灰塵飛騰而已,在日光下,顆粒上下飛舞,她玉手一伸,似要拂散那灰塵,誰知灰塵一顆一顆卻飛揚的更起勁,她自嘲的笑一笑,「樹欲靜而風不止,便像這灰塵一般,前些日子,咱們想靜也靜不下來,現在可好,終于可以安安心心的清靜一陣了。」
墨桐領會了她話中含義,面上露出平和的神色,「小姐開心就好,無論小姐的決定如何,奴婢都會一直盡忠伺候小姐。奴婢這就著人去給慎選侍送炭。」
穆紫鸞點點頭,墨桐便出去了,儲物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這屋里有許多她晉位時,沐辭楚賞下的奇珍異品,還有許多是各宮送來的賀禮,物品太多,儲物室又小,堆得滿處都是。現在,只怕日影殿也是如此光景。宮中風向轉的一向快,這次她算是領略到了。她突然想起馨兒那日反問她的話,「表姐,難道你不喜歡皇上嗎?」
她面上露出清淺的笑意,突然有些慶幸,幸虧是不喜歡的,幸虧她進宮只是被迫,此刻她才能如此心平氣和的接受「失寵」的事實。若換做宮中其他妃嬪,只怕早已傷心難耐,嫉恨憤憤,只是,本想著進宮來便可以和馨兒相依為命,也算解了思鄉之苦,可馨兒現在一心撲在皇上身上,連面都見不上,便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這寂寂如水的日子,當真有些難打發呢。
午膳後,她坐在窗前看書,浣溪前來稟告,「小姐,永和宮慎選侍前來求見。」
她放下書,道︰「請她進來。」
門簾一掀,慎選侍身著煙灰色大氅小心翼翼走來,她走到穆紫鸞面前,一福到底,面含深深的感激之色,道︰「嬪妾參見沁嬪娘娘,多謝娘娘的庇護之情。娘娘著人送來黑炭,永和宮清心殿才有了一絲溫暖,嬪妾當真不知該如何感想娘娘。」
穆紫鸞親自俯身扶起她,「小事而已,」她拉著慎選侍一同坐下,又命人取來茶果,「那日鳳儀宮前,妹妹也是受我所累,才會遭受瑞德儀羞辱,我一直很是愧疚。」
「小事而已,娘娘不要掛在心上,」她自嘲的笑一笑,「嬪妾身份低微,哪怕沒有娘娘,也不會有人給嬪妾好臉色看的,進宮快一個月了,嬪妾早已習慣。」
「妹妹不必自傷,以後缺了什麼,便來告訴我,無論我宮中是否有,也一定會想辦法找給妹妹。」
「娘娘好意嬪妾心領了,娘娘不必為嬪妾費心,像嬪妾這樣的人,也只能清清冷冷老死宮中罷了,嬪妾早已看透。」她安安靜靜的坐著,身上散發出吹不散的愁雲,柳眉似蹙非蹙。
「咱們這些妃嬪,哪怕再得寵,最後不都是要老死宮中嗎?」穆紫鸞拿起一顆香藥李子遞給她,「妹妹萬萬不可自輕,否則別人更不會把你放在眼中了。」
慎選侍動容的點點頭,聲音有著微微的顫抖,「姐姐,入宮後只有姐姐對我好……」她微微垂頭,試探開口,「嬪妾以後可以常常來沁心宮找姐姐說說話嗎?嬪妾一個人在宮中,實在難捱……」說到末句,聲音里已經帶了哽咽。
「當然可以。」穆紫鸞含笑看一看慎選侍,她也希望有個人能來陪她說說話,哪怕只是閑話家常也好,深宮寂寂,總該找點事做。
馨兒自從得寵以後,再也沒有來過呢,或許君恩太盛,或許她已經將自己這個幫過她的表姐忘記了。起初,穆紫鸞去了日影殿幾次,也只是想探望一下馨兒,順便探听一些姨母的消息而已,不听到姨母平安的消息,她總歸不放心。可日影殿卻日日以各種緣由阻撓她入內,不是說馨貴人已經睡下了,就是說她去養心殿陪著皇上了,再不然就是皇上在日影殿,不宜入內。漸漸的,穆紫鸞不再去日影殿,只听聞馨兒越來越得寵,卻並無侍寢的消息傳出。
沁心宮的角落中,總是會彌漫著各個宮人對馨兒的憤聲,這些刺耳的聲音總是不經意的刺入穆紫鸞的耳孔,宮人們總說馨兒忘恩負義,說她只是借著姐妹的情誼來算計小主的恩寵,甚至還有許多話難听的無法入耳。穆紫鸞雖然听見了,卻也不曾責罰他們,畢竟他們的話雖然難以入耳,卻都是事實。
雖然表面表現的極不在意,可馨兒如此對自己,穆紫鸞還是會覺得心中十分不舒服,可不管怎樣,自己也不會怪她,開始幫她,也從未想過要她回報些什麼,只要她能幸福便好,幸而明妃尚在禁足,並沒有去找馨兒的麻煩,不然以她的性子,只怕應對不來。日子如水,波瀾不驚,轉眼間便到了月十五,眾妃嬪一同請安的日子。
這日清早,穆紫鸞由伶心扶著跨過沁心宮大門門檻,便見慎選侍攜著侍女亦如在門口等候。她稍稍加快腳步,走到慎選侍面前,慎選侍早已伸出手來,輕喚一聲,「姐姐。」
她的手很冷,肌膚細膩,帶著如玉般的觸感,穆紫鸞嗔怪一聲,「手這樣冷,剛剛怎麼不命人稟告一聲,在屋里等著便好。」
「大清早的,想著姐姐正在忙,嬪妾不想打擾姐姐。」她的笑謙恭而乖巧。
穆紫鸞將暖手爐放在她掌心,她連忙推辭,「不可,暖手爐給了嬪妾,姐姐可要受凍了。」
「無妨,」穆紫鸞將手放入白狐皮毛的暖手套中,「這個暖手爐便送給妹妹了。」
慎選侍深深的注視著她,並沒有說感謝,她知道,穆紫鸞是不喜歡自己道謝的。
如此便耽擱了一會,抵達鳳儀宮時,已有大半妃嬪在門口等候,卻不見馨兒,想必還未過來。
瑞德儀遙遙的望見她們二人,前走幾步迎面走來,擋在二人面前,嬌俏的笑一笑,「半月不見,沁嬪妹妹倒是清減了許多,」她略一停頓,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一樣,「也是呢,恩寵突然被自己的表妹奪了去,任誰也不會開心。」她瞥一眼躲在穆紫鸞身後的慎選侍,「怎的,扶持完了自家表妹,沁嬪妹妹便又尋了個新人選?」她伸手將慎選侍拉到面前,細細打量,「慎選侍雖然家世不好,說到底,馨貴人家世也強不到哪去,本宮看著,慎選侍倒更惹人憐惜,不知沁嬪妹妹準備何時將她推到皇上床邊呢?皇上一高興,隨便也封她個貴人做做,那慎選侍豈不是咸魚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