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見那四個侍衛跪在原地紋絲不動,急得臉都紅了,雙手叉腰,厲聲道︰「你們再不讓開,我可要喊人了,你們幾個區區侍衛,竟敢阻攔沁婉儀的路,當真不要命了嗎?」
侍衛頭領的頭緊貼著地面,聲音堅毅,「臣等奉皇上聖旨,務必親自送婉儀娘娘去鳳儀宮,還請婉儀娘娘不要抗旨。」
抗旨?!這就把罪名推給小姐了!浣溪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眼楮瞪得像銅鈴般可怖,音量又大了些,「好,你們不讓開,我這就讓沁心宮所有宮人們一起把你們綁起來,我看你們還怎麼攔娘娘的路!」
浣溪說著就要喊人,伶心連忙攔住她,眼神往穆紫鸞淡定的面上一旋,示意她不必擔憂,小主自有辦法應對。浣溪遲疑一下,見穆紫鸞笑意越發從容,才退到她身後,不再言語,眼楮卻一直惡狠狠的瞪著侍衛們。
浣溪想把沁心宮的宮人們都叫出來幫忙攔住侍衛,這樣穆紫鸞的確可以擺月兌衛的糾纏,可侍衛口口聲聲說奉了皇上的旨意,若是那樣做了,豈不是明著抗旨?不僅抗旨,還以武力對付傳旨之人,這罪過足以讓穆紫鸞被打入冷宮,甚至有可能獲罪而連累穆府!
這設局之人還真是毒辣,連一點活路都沒給她留,她上轎子便會惹怒皇後,落個恃寵而驕、僭越以及目無中宮的大罪,若她不上轎子便是違抗聖旨,總而言之,這轎子上或是不上,她都插翅難飛。此局設得天衣無縫,可是哪怕沒有縫,她也有本事自己制造個縫兒來!
穆紫鸞唇邊笑意十分和煦,似四月暖陽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可她唇間吐出的話卻尖銳如刀,「既然你們說了奉旨而來,聖旨呢?拿出來我看看。若你拿得出聖旨,我立刻上轎。若你拿不出,那便是假傳聖旨!」
侍衛頭領一愣,哪來的聖旨,不過是晨起時听皇上囑咐了莫公公一句,說天氣寒冷,沁婉儀早起要去鳳儀宮請安,派個轎子抬她去而已,若是其他的妃嬪,听聞皇上下旨傳轎子送她去鳳儀宮,肯定歡天喜地的上了轎子,哪會問這麼多,可他偏偏倒霉,遇到了個這麼難纏的主兒。事到如今,再難也得硬撐下去,若是此時月兌了口,只怕性命堪憂,反正皇上的確親口囑咐了用轎子送沁婉儀去鳳儀宮,只要他一口咬定,絕不松口,哪怕皇上等下真的問起,他不過是謹遵皇命而已。
何況,此事若是辦成,五百兩紋銀便到手了,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還有幕後人答應的一定保他周全的承諾,他咬咬牙道︰「皇上口諭,並沒書寫聖旨,莫公公親自囑咐臣按旨辦事,沁婉儀娘娘若不信大可去問問莫公公。」
去問問莫公公?莫公公現在正在朝堂之上陪著皇上呢!這便是要拖延時間,若是她今日請安去晚了,趕在眾妃嬪之後,那大不敬之罪便落實了!
「皇上口諭是什麼?」穆紫鸞突然問了一個莫名的問題。
侍衛頭領雖然不解,卻月兌口道︰「皇上命臣等親自抬轎送婉儀去鳳儀宮。」
「哦,是這樣啊,」穆紫鸞仿若恍然大悟,接著,面色突然一凜,「那皇上可說了,若是我不乘轎,便不能走路去鳳儀宮請安,皇上可又說了,若我不乘轎,便命你們四人攔住我的去路?!」
侍衛頭領身子一震,皇上當然不可能那麼說,而面對穆紫鸞咄咄逼人的問話,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穆紫鸞面上含著笑意,眼里的光卻仿若從寒洞射出一般,冰冷至極,她在跪著的侍衛面前緩緩踱步,身姿高貴,威嚴懾人,「今日,我是絕對不會乘轎去鳳儀宮向皇後請安的,你們幾個繼續擋在這里也可以,」她抬頭望一望天邊雲際隱隱射出的紅光,「時候不早了,若是耽誤了時辰,皇後娘娘怪罪下來,我也只能如實相告,便說我一早起身想去鳳儀宮請安,偏被你們四個攔著去不了,皇後娘娘若是懲罰下來,那便由你們四個承擔,」笑意悠然的爬上面頰,她的聲音清冷若耳邊呼嘯而過的寒風,「違抗皇上的旨意是死罪,違抗皇後娘娘的旨意同樣是死罪,我看啊,你們幾個今日橫豎都是個死了!」
四個侍衛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抖,冷汗頓時沁了出來,本是寒冷的冬日,他們的額頭上卻滿是汗滴。剛剛明明是他們將了沁婉儀一軍,上轎不上轎,她都吃不了兜著走,可什麼時候,突然被她反將一軍,成了他們起身不起身,都是個死罪?!侍衛們頓時慌了神,連忙起身讓開去路,豎著跪成一排,連連叩頭求饒,「臣只是奉命行事,還望沁婉儀饒命!求沁婉儀放過我們吧。」
穆紫鸞嘴巴微微張,做出一副驚訝狀,「快起來,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可主不了你們的生死,我看你們還是乖乖跪在這,等皇上下早朝後再做決斷。」她仿若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唇角扯起一抹諷刺的弧度,「哦,我倒忘了,皇後娘娘的旨意恐怕會先于皇上的旨意,不過話說回來,皇後娘娘貴為中宮,處決幾個侍衛還不是輕而易舉?我看你們幾個還是自求多福吧。」她回頭看一眼伶心和浣溪,道︰「咱們走。」
伶心、浣溪點點頭,一左一右扶著她便要越過侍衛而去,侍衛們哪里肯,哭天喊地的,頭磕在地上「梆梆」作響,直叩得額頭上鮮血直流,聲音里帶著哭腔,「小的們知錯了,求婉儀娘娘放小的們一條生路吧,求婉儀娘娘在皇上和皇後面前替小的們說說話,小的們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娘娘的。」
「報答?」穆紫鸞嗤笑一聲,眼里含著嘲諷,「你們四個人能報答我什麼?」
侍衛們一愣,是啊,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婉儀,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他們四個小侍衛能報答她什麼呢?她肯定也看不上眼兒啊。
穆紫鸞撫一撫發髻,笑容若四月春花,輕飄的掃了他們一眼,便要繼續前行。
侍衛們互看一眼,仿若下了很大決心,又齊齊磕了一個頭,朗聲道︰「若娘娘肯救小的們,小的們的命從此就是娘娘的了,從今日起,必定盡忠于娘娘,絕無二心!」侍衛頭領見她眼神稍有松動,連忙道,「小的雖然只是侍衛,可也是皇上身邊的近身侍衛,消息最是靈通,日後無論婉儀娘娘想知道什麼消息,還是需要小的們在皇上面前遞什麼話,小的們一定為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是嗎?」穆紫鸞的笑意若海一般深沉,讓人根本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緒,「那我現在便給你們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們,若你們實話實說,我便當今日的事從未發生過,既不會向皇上稟告,也不會向皇後告狀,」聲音漸緩尾聲拉長,「可不知,你們領我這個人情不?」
似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一線光明,侍衛們哪有不從之理,侍衛頭領帶頭道︰「婉儀娘娘請講,小的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她要的就是他們這句話,「奉命遵旨自是侍衛該盡的責任,可我看你們口中所謂的聖旨,也只是皇上隨口囑咐的一句話,並非什麼口諭,」侍衛們听到她這句話時,皆露出心虛的神色,她一看便知自己猜測的沒錯,語氣更加篤定悠然起來,「皇上既然只是隨口關心一句,你們何須如此堅持,定要用轎子送我去鳳儀宮不可?身為下人,違背主子的命令可是大忌,可你們寧可犯這個大忌,也一定要阻攔我,那麼,」她目光陰厲的在眾侍衛面上一旋,「你們背後肯定有人指使!否則你們怎會如此大膽,連命都不要!」
她的聲音干脆嚴厲,似一道道冰柱重重擊中侍衛們的心里最脆弱之處,侍衛們面色一凜,頭埋的更低,什麼話都不敢說,還能說什麼呢?事實就是如此,若再否認扯謊,只怕會激怒這位聰明過人的婉儀娘娘,連最後保命的機會都錯失。
伶心上前一步,嚴肅道︰「婉儀娘娘給你們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們還不快如實供出幕後指使者,若是說晚了,婉儀娘娘變了主意,你們幾個可就死到臨頭了!」
侍衛們的肩膀輕顫著,面色復雜至極,腦中飛速運轉著,權衡著,兩邊的娘娘到底誰更強一些,可似乎這位婉儀娘娘更難惹一些。
穆紫鸞看著他們為難的神色,一下子便明白了,淺笑著道︰「想來你們的指使者位置並不在我之上,你們才會如此兩難。」若位分在她之上,又手握重權,便可以輕易擺平此事,保住侍衛們的命,他們又怎會如此難以抉擇?
連這也被她看出來了嗎?侍衛只覺得這個婉儀娘娘高深莫測,整個人仿佛都暴露在她面前。
伶心看一看天際,扶著穆紫鸞道︰「婉儀娘娘,這些侍衛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只怕說出來也是騙您的,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快趕去鳳儀宮向皇後娘娘請安,順便……」她掃了侍衛一眼,眼露凶光,「順便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稟告娘娘,讓娘娘好好懲治這些不要命的侍衛!」
侍衛們一听這話,再無任何猶豫,侍衛頭領跪行幾步至穆紫鸞面前,顫聲道︰「求娘娘饒恕小的們,小的什麼都告訴娘娘。」
浣溪踹了他一腳,厲聲道︰「還不快說!娘娘可沒時間听你墨跡!」
侍衛頭領惶恐至極,臉嚇得煞白,他連忙道︰「回娘娘,是榮嬪指使小的們,連應對的話也是她告訴小的們,否則小的們哪知道這麼多。」
榮嬪?便是上次她去看馨兒時,與她發生口角的人。是因為上次的事,所以她懷恨在心,才設計陷害自己,還是,榮嬪背後還有人指使?
穆紫鸞朝伶心使了個眼色,伶心連忙上前,推一推侍衛,道︰「你說的可是實情?!別想著隨便誣賴其他妃嬪,若你說謊,娘娘查出實情,一定要了你的命!」
侍衛幾乎快哭了,又猛磕了幾個頭,「小的再不敢騙娘娘了,小的說的都是實情,求娘娘放過小的們吧,小的們以後一定盡忠于娘娘!」
橙紅色的晨光透過重重雲彩投射在穆紫鸞精致無暇的小臉上,籠罩上一層迷人的光暈,她慵懶的擺擺手,聲音清婉若枝頭垂落的露珠,「你們說的是否是實話,我自會求證,時候不早了,我要去向皇後請安了,你們先回去,今日的事不得對旁人提起,否則,即便我肯救你們,也自有別人會收拾你們。」
侍衛們一臉感激之色,身子嚇得癱軟無力,齊聲道︰「小的們絕不對旁人吐露一句,多謝娘娘救命之恩,只是…」侍衛頭領滿臉苦相,「若是榮嬪問起,小的該如何應對?」
穆紫鸞稍稍思索一下,道︰「你便說,你們奉命趕到沁心宮之時,我早已經去了鳳儀宮,她計劃失敗縱使惱羞成怒,也無法責罰你們,畢竟你們是御前侍衛,她沒權利也沒能力降罪于你們,最多只是答應給你們的好處無法兌現而已,」她壓低聲音,「可若你們將今日之事告訴于她,她怕日後被你們牽連,定會想辦法除掉你們,毀掉她陷害我的證據!」
侍衛們如逢大赦,連連叩謝,穆紫鸞憐惜的看著他們,道︰「罷了,你們也是身不由己,在宮中你們不過是小小侍衛,哪敢違背主子,我體諒你們的苦楚,看,這一個個頭都磕破了,回頭我會讓宮人送藥給你們,再每人獎賞五十兩銀子,算是對你們忠心的嘉賞。」
她的話算是說到侍衛心坎里去了,他們自進宮以來,便被人吆來喝去,苦沒少吃,打沒少挨,從沒有一個主子像沁婉儀這樣體諒、心疼過他們,他們奉榮嬪的命令前來陷害沁婉儀,婉儀得知後不但不怪罪他們,幫他們保住性命,還給他們賞賜,這樣好的主子,上哪里去找?
侍衛們一個個紅了眼楮,感動的話都說不出,只對著穆紫鸞離去的身影,深深叩了一頭,這次,是發自內心的叩頭,這樣的主人,他們一定會忠心追隨她,保護她,守護她,以報答她的恩情!
浣溪不時回頭撇一眼侍衛,心里氣憤不平,嘟囔道︰「小姐性子也太好了,這些死奴才聯合榮嬪如此陷害小姐,若不是小姐警惕發現端倪,只怕會被他們害死,小姐竟然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們,還給他們賞賜!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穆紫鸞巧笑著看一眼伶心,道︰「伶心,你說我這樣做可好?」
伶心會心一笑,「小主做的好極了,這些侍衛不過是身不由己,倒不見得真有心陷害小主,小主獲罪其實跟他們並無關系,而且,他們畢竟是御前的人,消息靈通,小主以德報怨,他們定會誓死效忠小主,雖然現在尚且用不上他們,但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他們有用的一天,且只要能用上他們一次,今日的一切便值了。」
穆紫鸞點點頭,她的心思伶心果然都懂,她看著浣溪道︰「浣溪,你是我的家生丫頭,對我最是忠心,人也機靈,可論道沉穩,你到底不如伶心,以後要多向她學習,知道嗎?」
浣溪面上一紅,心悅誠服的點點頭。
伶心笑道︰「浣溪姑娘聰慧至極,只是入宮時日尚短,才稍稍有些浮躁,想當年奴婢剛入宮時,竟是不及浣溪姑娘一半的,」她握一握浣溪的手,「只要浣溪姑娘日日留心,想來日後定會比奴婢更加穩妥。」
浣溪面含愧色,語氣謙虛,「姑姑在宮中多年,懂得比浣溪多很多,前些日子我剛剛入宮,難免心高氣傲,誤會了姑姑,又說了許多難听的話,還望姑姑不要見怪,千萬不要同我一般見識。」
伶心不曾想浣溪竟會親口向她道歉,連忙搖頭道︰「姑娘哪里的話,姑娘是小主的家生丫頭,身份地位自然在我之上,我豈敢怪罪姑娘。」
浣溪甜甜一笑,「姑姑是宮中老人,日後還望姑姑不計前嫌,多多教導浣溪。」
伶心笑一笑道︰「這個自然,咱們僕人一心,才能好好伺候小主。」
穆紫鸞欣慰的握著兩人的手,真誠道︰「你們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們一心,我的路才能走的更穩。」
伶心、浣溪相視一笑,齊聲道︰「奴婢一定一心伺候小主。」
穆紫鸞點點頭,腳下步子走的越發從容平穩,集寵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今日是榮嬪想陷害她,下次不知又輪到何人。可無論是誰,她都一定不會讓那人得手,她要想的比誰都細,走的比誰都穩,讓想要害她的人不但不能得手,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
就像榮嬪,這次榮嬪布局陷害她,而她一定會讓榮嬪死的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