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知道回了大宅子她是沒了睡懶覺的好命。她月復誹了一句,其實算什麼懶覺,她平時也七點多就起來了。是他們起得太早了而已,譬如魏楹,她起身的時候,他都已經出發上衙去了。好在是坐暖轎,還能在里頭打個盹。
沈寄被值夜的人喚醒,打著哈欠起不來。昨天她大致看了一下松鶴堂那邊的布置,還有這梨花院的。都已經是換了門神,對聯,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檐下俱是一色的朱紅大燈,用完晚飯回來的時候全都亮了起來,煞是壯觀,那燭光印著雪景,稱得上美輪美奐。那感覺,跟小時候看87版《紅樓夢》差不多。
只不過,一回到這個名義上屬于他們長房,實際上卻還住了較遠的旁支的三家人的梨香院,就有些幻滅了。還得從三房住的時候另開的側門進出。
看來,魏家老宅也有和紅樓夢一樣的毛病,入不敷出,年輕一輩沒有出色的子弟撐門頂戶。而且因為一代一代枝繁葉茂,有些旁支族人竟到了分不到房舍的地步。有些旁支,因為離嫡支遠了,所以聯姻的對象也不是太好,新媳婦也沒有很多嫁妝可以帶過來。而那些人也全都等著族中的產業分紅。自己買不起房子,族中又沒有另分,就只能這麼賴著。而族中掌權的二房又一心只為自家斂財,不顧族人死活。長此以往,淮陽魏氏的威名將不再。
怪不得當初魏楹中了進士又蒙冤進了大理寺,那些族老們會從家族長遠發展的角度出來,做出動用一切人脈將他撈出來,然後讓他認祖歸宗的決定。連他執意要娶自己為正室的決定,他們最後也都妥協了。
那些老家伙應該沒料到魏楹會這麼快領著她回來祭祖,要求把她的名字寫在族譜上吧。他們心目中可以讓魏氏的榮耀再多延續幾十甚至上百年的最出色的子弟,想讓他婚配的應當不是自己這樣沒有半點根基的人。
今天,會不會不順利呢?魏楹說過不是她認為的有婚書就夠了,還得族里承認才行。要是他們不認,不開祠堂讓她跪拜祖先,把她的名字寫到他旁邊,這門婚事還可以取消的。
當時沈寄就問了,寫名字麼?那怎麼從前有幸看過一回古董,那上頭的女人都沒名字的。
魏楹就抱著她嘿嘿的笑︰「不是,寫魏門沈氏,然後後頭附上你的生辰等等具體情況。」
沈寄想多賴一會兒再起便平躺著,含含糊糊的問魏楹今天會不會出意外。
魏楹也是醒著的,腦袋在她頸邊蹭蹭,「祖父昨天也給了見面禮了,二房夫妻雖然小氣了點,不是也給了一百兩。而且二房巴不得我娶個沒根基的媳婦。應該不會有問題,至于族老,他們要攔著當初就攔了。這樣子折騰,丟的也是魏家的面子。」
沈寄睜開眼,這會兒終于醒過眠了,「你當初回來是不是狠狠的鬧騰過啊?」
魏楹‘嗯’了一聲,不然那些老頑固怎麼會都同意了。反正他就不是那號言听計從的孝子賢孫。听說他們還拿他的八字去找什麼高人算過,說他將來要位極人臣,讓魏氏重現前朝時的光輝來著。因為這樣,所以對他格外的包容吧。他听了只是冷笑,怎麼他生下來的時候算命的沒說呢,要是說了,他母親怕也不會被逼死了。
「別擔心,二房不會搗亂,巴不得你進門佔住正妻的位置。那樣就算是稍微有點根底的人家的庶女,也是不會給我做平妻什麼的。我就得不到來自岳家的外援了。」
嗯,那倒是,誰願意屈居她之下啊,除非出身比她這個童養媳身份還低的。魏大娘買她的時候是為了擋災,倒不是什麼童養媳,可是別人一听說她是被魏家買去養大的,就把她歸為童養媳一類了。沈寄曾經忿忿不平的作過注解︰從童年就開始辛苦養家的媳婦!
「祖父為了和我的約定,是不會出爾反爾的。其他的人,再是不甘,也就沒法了。所以,你完全不用忐忑,反倒是我該忐忑。」
「嗯,擔心我被你二嬸折騰啊?」
「不是,怕你嫌我的家庭背景太復雜,家人太難相處。」
是有點啊,而且本人還那麼野心勃勃的。沈寄做出思考的樣子,自言自語道︰「可以退貨不?反正我也還沒拆過。」
「你敢!」魏楹虎著臉道。
沈寄翻個身趴到他肩頭,兩手做成喇叭狀︰「起床了,今天過年!」
今天的重頭戲一是祭祖,二是年夜飯。雖然要下午的吉時才進行,可是也得早起啊。尤其是她這個新媳婦,哪里敢再繼續賴床。不過既然她起了,那魏楹也別睡了。當然,這一點沈寄是只許自己放火,不許魏楹點燈的。他每天早晨起床都是輕手輕腳的。既然體貼,那就得體貼一輩子。
其實除夕這一日作為媳婦應該也是很忙的,不過沈寄昨天才到,二夫人就是再想折騰她,也不好這麼明顯。所以今天沒派她什麼差使,只是她們那輩的妯娌在張羅著。
大廚房送來的早飯果然是溫溫熱的,讓人看了了無食欲。挽翠另從小廚房給他們端來自家蒸的熱騰騰的糕點還有清粥。昨天趕著上街買了碳和米等物,給他們兩人弄些簡單的吃食沒問題。至于大廚房送來的,則再蒸熱她們分吃了。
之前顧媽媽還擔心過動明火不好,所以沈寄讓人買炭火要把小廚房的灶頭燒起來的時候,她還特意看了一下,前面三家都是自己開火的。各家都是有事的時候才聚在一起吃飯,不然人這麼多,大廚房也管不過來。所以,沈寄要自己在小廚房燒火才沒有問題。不然,作為事事不能自專的新媳婦,這也是個把柄。女乃女乃什麼都好,可就是平日里爺慣著,而且頭上沒有婆婆,自己拿主意拿慣了。如果不是那三家在自己開火,他們動明火沒有太大干系,她昨天是要勸的。她說出了口勸的話,女乃女乃還是肯听的。唯一不肯听的給爺置通房的話這不是最後也退步了麼。
不過,見到了沈寄如今一步步成熟起來,內宅只因為她定的獎金制度,就讓下頭的管事們做事認真了許多,外頭開的鋪子又越來越賺錢。再有之前被敲打過一回,顧媽媽也不敢再倚老賣老,只會在旁勸,把事情的利弊擺出來。沈寄需要的就是這麼一個人,平日的事便很肯放權給她,于是二人相處得甚是融洽。
也因為大廚房要負責的人不多,所以吃食送來是這樣的,那就是很可能是故意為之了。如果為此發作,那邊會有種種的理由。什麼地方遠、天冷、早上要做什麼做什麼趕不及。說來說去,他們最後只能落下個挑剔不好伺候的名聲。畢竟這里是二夫人掌權,各處的人都是她的親信居多。怎麼都不可能有對他們有利的輿論的。所以,沈寄昨天直接讓趕著上街買碳買米的舉動無疑是明智的。反正也要被說,這麼做了不過從挑剔難伺候換成嬌氣,錢多就是好使的,她干脆讓自己和帶來的人過好一點。
輿論這個東西她如今也明白了,只要有人導向就會出現偏向。就譬如她當初對李嬤嬤按規矩執法,有陳復等人在里頭導向,迅速的就把她惡毒的名聲傳播開了。後來,她提拔了忠叔做內宅總管,又給李嬤嬤安排了輕省活兒,再把陳復為首的一些人清了出去,在顧媽媽李嬤嬤她們的努力下,她的名聲就很快扭轉過來了。所以,現在這些人怎麼說都沒關系。她再是委曲求全,她們也要說她不好的。
反正在人前,人多的時候她盡最大努力做好一個溫婉賢惠的小媳婦兒就夠了。這種天氣,她絕不吃熱度都散得差不多的東西。
吃過早飯魏楹便和沈寄一起出去長輩家里拜年,他們是成了親的人沒有紅包可以領了。倒是可以把特地帶回來的禮物一家一家的送去。回來的時候,抬了幾車東西進院子,昨天又送了老太爺身邊人見面禮,早就引人注目了。
就從二房送起,就連二老爺二夫人都不例外,全是各人的心頭好。總不好厚此薄彼,單單不給二房面子。而平輩的則都是直接給的紅包。許多人既是年節禮又是見面禮,就比較厚重。除了二房三房,其實其他各房都還是收得很高興的。至少小孩子收到五兩銀子的紅包就都是很開心的,叫‘大哥大嫂’的聲音也比昨日甜了。管它呢,就算給人說人家大方是因為手里有錢,成親老太爺給了兩萬雲雲又怎樣,至少搏了個大方的名聲。比二夫人把銀子全撈走了還克扣眾人還是要得人心的。
這麼各家坐了一番,回到梨花院也就近午了。她一早就給京城宅子里的人發過紅包了。昨天到了這里,老宅也撥了人過來伺候,不過都只讓他們在外圍做事。沈寄也一個發了八錢銀子的紅包,把那些下人給高興的一個勁兒念大女乃女乃的好。這可是額外的收入,很快便傳開了這位新女乃女乃出手大方的話來。
對這個話,小孩子都是很認同的,他們很少能一下子得到五兩銀子這麼多的壓歲錢。就是二房的幾個孩子二夫人為了不露富也是管束得很嚴格的,別說其他各房的了。
魏柏玩笑的和母親說他也要好好溫書,爭取三年後的那一科高中進士,掙祖父的一萬兩銀子來成親。四夫人低笑一聲︰「你個傻孩子,你還真當那兩萬兩銀子是你祖父給你大哥成親的啊。那是他老人家貼補的私房銀子沒錯,可卻是你大哥自己的銀子,只不過被二房貪了去而已。」
「嗯?」
四夫人模模愛兒的頭,「你大哥的銀子吃虧最多,咱們各房也都吃虧了。你祖父癱瘓著,無能為力。加上又一心偏袒嫡子,便縱得你二伯父二伯母把公中的銀子都貪到自己腰包里去了。看著吧,到時候如果要分家,公中帳上一定沒什麼銀子的。二房不用說早撈得盤滿缽滿,三房跟在他們後頭搖尾巴,想來也能分一杯羹。七房出了個知府,也是受不了窮。分到其他各房頭上,也只能是個吃不飽餓不死。為娘也不指望那個,只要你爭氣就好,好男不望爺娘田。這一大家子明白這一點的不多。」
蕭柏臉上是掩不住的震驚,作為嫡支的子弟,雖然他爹不是嫡出,但他是,所以一向日子過得也還算富裕。可是听娘這麼一分析,家里豈不是早就被掏空了。
「這事,都知道麼?」
「你祖父定然是知道的,你大哥大嫂心頭肯定也清楚。我估計你五嬸六嬸心頭有懷疑,只是抓不到把柄。你十五叔可能是什麼都不在意的。」
蕭柏小聲道︰「外頭在說大哥大嫂出手大方,都是因為得了那二萬兩又得回了…的嫁妝的緣故。」
「那是人家自家的銀子,肯拿出手自然是大方的。比那吞了旁人分內銀子還死摳的人是好多了。我看這位大女乃女乃是故意這麼做的。老宅的水已經很混了,可是處在她的位置,她還要攪得更混。我算是看出來了,她年紀雖小,志氣卻是不小。是一定要將你二伯母從族長夫人位置上拉下來的。今天過來,我觀她的談吐,倒真不像是從小買回來的丫頭。難怪你大哥那樣的人也會傾心。上次回來鬧騰成那樣也非娶她不可。就從送禮來說,竟都能送到各人心坎上,單這就知道她不簡單了。」
蕭柏腦子里出現沈寄那張宜嗔宜喜的臉來,然後面上一紅,趕緊打住思緒。那可是大嫂,不能胡亂肖想。
四夫人笑笑,「你這個年紀,身邊本來也該有人了。只是母親擔心分了你的心就沒有安排。你大哥可是中了進士才成親的,你也別急。往後自有好的來配你。」
「兒子知道的,一定好好跟著先生讀書。兒子日後也要給母親掙個誥命回來。」
「你有學問上的事盡可以去請教你大哥,他也需要有兄弟幫襯,只要你上進,他會提攜你的。只不過如果他要你做什麼,你先回來告訴母親一聲。」
「嗯?」
「長房跟二房必定有一場惡斗,小十五肯定是幫著長房,七房已經選擇了避開,三房自然一路緊跟二房,五房六房巴不得他們斗得越凶越好,好從中得利。我們四房,也需要有個態度。」
「娘不是說不摻和家里的事麼?」
「以前一團亂,當然是置身事外就好。大不了把我陪嫁的銀子拿出來給你們父子兄妹花用。不過既然長房漸成氣候,魏家又有了再興旺起來的希望,你身為魏氏子弟,自然是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唉,當年你外祖就是慕魏氏清名將母親許嫁。可是數年之間,你祖父墜馬癱瘓,你大伯父病逝,這兩個頂梁柱一折,家里的情形便是一年不如一年。你父科舉無望,又不通庶務,母親才只能是不問家中是非,閉門督促你讀書上進。如今家門既然有復興的機會,你自當出一分力。你如今已是生員,母親也不是非得要你像大哥一樣位列一甲有探花之分,只要你能考入二甲,母親這十年辛苦就沒有白費。」
「我知道的,母親。」
沈寄在梨香院吃的午飯,各家留飯她都謝絕了,還是回來吃的大廚房。飯菜照樣是溫熱的,解釋了一句在忙著準備年夜飯人手不夠,阿玲等人接過飯也沒說什麼,照樣拿到小廚房再加熱一下湊合吃了,就連沈寄和魏楹也如此。吃完阿玲嘟囔了一句,「人手不夠通知我們派人去取不就好了,非得害人吃冷了的飯菜才心甘。」
挽翠笑道︰「那今晚年夜飯要是出了岔子,可不都是我們去取飯的人的過失。」說不定人家就等著你開這個口呢。
「哼,我去看看爺和女乃女乃吃好了沒有。」
屋里飯菜已經沒動了,沈寄在給魏楹沖黑芝麻糊,這類吃食她帶了不少,路上可以吃,這種不怎麼想吃飯的時候也可以吃。
魏楹嘟囔,「真想把祖祭了就回家。」
「這不是你家啊,小心給人听了去。」沈寄嚼著牛肉干道。
「上次回來就覺得不是了,哪有一點記憶中的樣子。」
「顧媽媽已經和幾個嬸子嘮過嗑了,她們听說咱們把房契也送給她們,都表示願意搬,只是說了幾句家里男孩女孩大了。我想就給買稍大一點能住得開的好了。反正既然要出錢,不如把事做漂亮一點。」
「你拿主意就是。」
「到時候梨香院又可以變回從前景致最好的院子了,變成你小時候住這里時候的樣子。」沈寄想過,這院子子本來是老宅景致最好的,二房怎麼沒搬過來?就是他們覺得不想搬,那老三是過繼給魏楹父母了的,他怎麼也沒搬過來?想來只能是做了虧心事不敢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