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的晚上,沈寄睜著眼楮躺在床上睡不著。這大半個月她每天都練習兩個時辰的規矩,就是丁媽媽說的,要把規矩做到家,就必須從骨子里養成習慣。如今終于得到認可,說她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都到位了,然後丁媽媽在領了個大紅包之後也就功成身退了。沈寄心頭實在憋得慌,可是既然來到了這里,又怎麼能夠不仰望敬畏皇權。只能兢兢業業的把學規矩當成目前生活中頭等大事來做。
這半個多月她是足不出戶的。自從貴妃的懿旨下了,莊太醫便拎著醫箱上門看診了。說從前只是因為沈寄不希望公開她救了嵐王的事,他老頭子也只好讓她自己上門復診。如今既然貴妃親自公開了事實又褒獎了沈寄,他便可以上門來看診了。沈寄只是笑著向他道一聲辛苦,然後每次加倍的給車馬費。
躺在床上有些不好入睡,沈寄小聲嘟囔︰「我想過簡簡單單的生活,不喜歡勾心斗角,累!」說起來還是更喜歡當初靠自己賣魚丸賣肥腸過日子的小日子。想了想又敲敲自己的頭,「笨!當初沒有魏楹這個舉人老爺的身份撐腰,早有人來砸你攤子了,哪還能平平安安做生意啊!」
當年的林世子事件和如今的蔣世子事件導致她對權貴階層十分不滿。還有嵐王,明明自己是救了他,他要報恩就報恩嘛,才見過一兩面的人怎麼就說得上喜歡了。也不想想她跟魏楹那是多久多深的感情,九年了,什麼都是一起經歷的。魏楹還對她那麼好,她有絲毫紅杏出牆的動機麼?所以對于進宮她並不怎麼高興。明兒要去見最大的兩位女BOSS,沈寄知道不會有什麼事,她們畢竟是打著感激的旗號召見。可是還是高興不起來。
沈寄想到魏楹心頭不平靜時喜歡默念《清心咒》,她以前瞧著好玩讓他教自己背了,這個時候也拿出來默念。念了一遍半就開始迷糊起來漸漸睡去,直到次日被叫起來穿衣打扮,依然是按品大妝,然後喝了參湯坐上轎子。
有點兒打瞌睡,沈寄伸手狠狠擰了自己一把,不然萬一真瞌睡過去,再跌出一回轎子,那她可就真成名人了。今天的禮儀規矩做得再好都彌補不了。住得太遠了,要走大半個時辰,等魏楹調回京一定得在靠近皇城處買宅子。
過來半晌,轎子停了下來,顧媽媽打起轎簾,「女乃女乃,到了。」
沈寄一看,外頭的天剛有一絲亮,外命婦集中等候在思善門外,這會兒已經到了有一多半了。太後登寶座召見的時辰還沒有到,便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處說話。
顧媽媽笑道︰「袁家四女乃女乃過來了。」
袁家四女乃女乃便是徐五了,沈寄第一次參加社交活動是她領進去的,這回林夫人便又囑咐了她。徐五的夫婿是恩蔭的四品閑職,她笑吟吟的走過來挽起沈寄的手,身上的禮服和沈寄的在圖案上有細微差別。
「你那里夠遠的,回頭該靠近些再買棟宅子。」
「魏大哥還在做外官,等日後再說。」
徐五拉沈寄過去的那一堆都是年輕的誥命夫人,大多在三品四品,沈寄一看,倒多是當初賀府生辰時見過的,後來也來給她添過妝。四年過去,果然各自成了親又在這里聚首了。
她不知道之前流言紛紛的時候,這些人在里頭起過作用沒有,但是如今自然是不去想的好,于是笑著和眾人福身相互見禮。雖然她的誥命禮服是這里頭最低階的,可是旁人此時也不敢小視了她。便有人問起她救嵐王的事來,這事兒被傳了許久了,可是當事人嵐王那里沒人敢去問,沈寄又一直閉門不出學規矩,這會兒時辰還沒到,閑等著無聊便打听起來。
想打听的人肯定很多,沈寄想著不如當著眾人說一次就好,于是也沒有回絕,笑著說了起來,「那日我嘴饞,命人打听了好吃的去處,湊巧遇上受傷的嵐王,便讓人抬他上車送到了醫館。」
「就這樣?」旁人都不滿意她說得這樣簡單。就連徐五都用不怎麼信的眼光看著她。
沈寄很真誠的點頭,「就是這樣啊。」我就不信你們還能去找嵐王求證。要是一五一十的說出是自己用肩膀支撐嵐王走出去,然後用劍逼了農夫推車過來,那還不知傳成什麼樣呢。流言殺人,她不是險些就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要被家法處置麼。想一想婆婆當年也真是可憐。
「可是,不是說什麼女護衛……」
沈寄額上有些冒汗,她當時是太剽悍了一點,還不知被加油添醋傳成了什麼樣呢,「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能拿劍看人的樣子?以訛傳訛罷了。之前大家不知道是我,所以未免信了三分。」
眾人看看文靜秀美站如修竹的沈寄,在心頭搖頭,這麼說起來她就是運氣好撞上了,然後讓人用車送了嵐王一程。真是命好啊,救的是嵐王。這樣就得了太後和貴妃的明旨褒獎和封賞。就連蔣世子那樣的人物都被逼去給她道歉。
然後又說起沈寄學禮儀的話來,她此時的一言一行比之四年前的青澀稚女敕已經好了許多,也像是從小同她們一樣被閨範教養大的。可是知道內情的人都在心頭暗笑,真是越來越會裝了,看著跟真的大家女子一樣。
時辰到了,眾人按品級站好,沈寄退回到自己該站的隊伍最末的位置上去。這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員真是多如牛毛,文職武職正職閑職,所以這誥命夫人也是黑壓壓的一堆。好在寶善門內寬敞,所以才不見擁擠。
只是這個時辰是外命婦的時辰,里頭卻還沒有升寶座的動靜,大家只能畢恭畢敬的等著,這個時候連閑話也不能說了。沈寄想起從前自己笑言進宮叩安是力氣活,果然是的。這會兒不跟站軍姿差不多麼。
等了小半個時辰,里頭終于有太監出來說︰「太後娘娘升寶座了。眾命婦,進——」這會兒天色已經大明。
一群人有序的往太後居住的宮殿去,沈寄的位置沒能進到太後所在正殿的大門,跪在了院子里。接下來就是唱禮聲和編鐘便敲響的聲響中跪下磕頭、然後站起,整整折騰了一刻鐘,整套禮儀行完才听到贊者的一聲‘禮成——’。沈寄多虧這半個月都在強化訓練,輕輕松松做了下來。
然後,太後留了些人陪她聊天,都是一品二品的老誥命。其他的人就各自散去,回府主持家中的端午節的中饋。沈寄估模著時辰,從她起床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了,除了趕路和等候,就干了磕一刻鐘頭這個活兒。有宮女上前問明身份把她領到旁邊的小屋子里坐著等候,身後有數雙眼帶著羨慕看著她。
沈寄很慶幸是此時才召見她,如果當時宣了旨就讓她進宮來,她那半吊子的禮儀怕是要惹人笑話。
「魏夫人在這里坐著等吧,外頭日頭漸起了。」那宮女笑眯眯的。
沈寄遞上寶月齋時興的珠串,「不值什麼,姐姐戴著玩兒。」
那宮女看珠串上玉石雕成花鳥蟲魚的模樣,倒還別致,便笑著收了,「魏夫人客氣了。桌上有茶水點心,如果需要方便,旁邊就是淨房。太後見眾位老誥命,一般要聊大半個時辰。」
「多謝。」要是沒有好處送上,怕是就要被撂在這里了。雖然上頭是吩咐了讓她把自己領來,但領來也就完了。沒她這聲提醒,自己只能端坐著,旁邊的點心茶水也不敢妄動,敢別說去上廁所了。這些附加的提醒都是沖著這個名貴的珠串了。更別說還告訴了一聲大概需要等大半個時辰,這樣心頭踏實多了。這些宮女見慣了好東西,眼楮毒得很,送的東西次了不收不說,回去還得笑話自己土包子。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些人。
沈寄早起只喝了參湯,看那點心精致可愛,便吃了兩個,又喝了些茶水。然後由旁邊小宮女領著去了一趟廁所。她看那個小宮女著的是綠衫,比之前女子的黃裳低了一級,便也送上了合適的禮物。
果然是等了大半個時辰,便輪到自己了。還是方才那名宮女過來領了自己過去,然後到了門口又換了一個,進到正殿內,太後大概是見了那麼多人有些疲倦了,斜倚著,看那模樣和賈老太君有些神似,都是心寬體胖福福態態的長相。至于貴妃,今天是端午,她自然是個忙人,沒有這閑工夫在這里坐著。因為後位虛懸,貴妃雖掌後宮卻不是皇後,眾命婦無須向她叩首。不然,方才眾人還得轉去皇後宮中。也不是皇帝是安的什麼心,遲遲不立繼後。這樣七王爺就總是差了三分火候。不然,哪有什麼儲位之爭來。
沈寄上前大禮參拜,「臣婦沈寄拜見太後娘娘!」
「嗯,起吧,看座。」太後的聲音保養得甚好,听不出這個年紀的衰老感覺。沈寄再拜︰「謝太後賜座。」然後才虛虛坐到坐到宮女搬來的錦墩上,方便隨時起身答話。她一個小小五品誥命,今天所有的待遇都是沾了嵐王的光。
太後讓宮女扶了自己坐起來,帶著絲好奇的問︰「听說你會武功?」
沈寄站起來躬身道︰「回太後的話,跟著家里的趕車人學了些花拳繡腿。」
太後頷首,「虧得你學了些,若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嚇也嚇壞了。哪里還能隨機應變,救下豫兒的性命。」說著忽然眯眼道︰「你上前幾步。」
「是。」沈寄依言上前,感覺到太後的眼楮落到自己臉上細細打量,心頭不由感到有些奇怪︰太後看這麼仔細做什麼?
太後看了半晌說道︰「哀家覺得你有些面善。」
沈寄嘴甜的說道︰「臣婦也看著太後娘娘面善,就像廟里供的觀音菩薩。」心道,你怎麼可能瞧著我面善,咱倆八竿子打不著的。
太後忽然問道︰「你多大了,幾月生的?」
沈寄答道︰「臣婦三月間滿的十七。」
太後蹙了下眉頭,「是何方人士,父母可還在?」
「臣婦是河南人,自小不曾見過先母,先父在臣婦八歲時也過世了。」
太後搖搖頭,那就不是了。那個孩子可是有十八了。而且听沈寄所說她自己有爹有娘的。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就瞧著有一點像又听說她會功夫就覺得有可能。據豫兒說穆王跟外頭的女人生的孩子是三歲時丟了的,那也不可能就跟著學了功夫。
穆王雖然不是太後生的,但卻是自小在她跟前養大的,後來又一力輔佐皇帝登基,所以跟太後和皇帝的感情還是很好的。之前過繼的嗣子夭折,太後也很是傷懷,督促趕緊再找個近支的、聰慧的過繼過去,瞧了不少卻是不滿意。後來听嵐王回來說,穆王常年在外征戰,和平民女子生了個女兒。城破之時讓凌先生帶走了,可惜後來被叛軍追殺,孩子弄丟了,這些年凌先生一直在找。皇家知道了自然也想找回來認祖歸宗。
可是又沒什麼明顯胎記。實物憑證的話,三歲的女圭女圭身上能留得住什麼好東西。事關皇家子嗣,雖然是外室生的又只是個女兒,可穆王再沒別的孩子了,這一滴血脈就尤為珍貴了。但是沒有根據也是不能亂認的,總得查證清楚了。不過太後心底倒是待沈寄多了一分親切。之後的問話就帶了份疼惜,听到沈寄說起從小賣身魏家做丫頭,滿臉的不忍。
沈寄自然感受到了,不過想了想歸之于太後念佛信佛悲天憫人,听到這些自然是要不忍一下的。而且這些老佛爺都是這樣的。看《還珠格格》里頭的老佛爺就知道,滿嘴的菩薩心腸,可是賜死人的時候也不帶半點猶豫的。于是她依然小心謹慎的回答著太後的詢問。只是有點奇怪太後怎麼對她小時候的事這麼感興趣。難道因為她夠慘,所以听了講了這麼悲憫一下表現自己的慈悲?
听說沈寄八歲以前的事都忘完了,太後詫異,怎麼可能八歲了還不記事。
「嗯,臣婦那時候跪地賣身葬父,餓暈了摔下去磕著頭,後來醒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沈寄面不改色的撒謊。反正當時的事也只有魏大娘知道。她之前就這麼跟魏大娘解釋過,後者當時也沒留意。這話說的次數多了,魏大娘也就說她當時頭磕到了,要不怎麼什麼都忘了呢。
太後想了一下,九年前,河南確實鬧過一次很大的饑荒。而沈寄什麼都不記得,就只有一個當時的同村人在魏大娘買薄棺時說了一下她爹叫沈二牛,其他什麼訊息都沒有留下就離開了。因為當時魏大娘根本就不關心也沒有多問。所以沈寄到底是不是那個沈二牛的親生女兒也無從查證。滿河南去找一個九年前帶著女兒逃難的叫沈二牛的農夫,也跟大海撈針一般。那時候十室九空,很多一個村子都沒人了,又沒有具體地址要找到很難。沈寄也說了,魏楹當官後一直在幫著她找,可是也沒找到她老家到底是河南哪里。
這麼一說就說了大半個時辰,竟和之前那些老誥命相當了。不過旁邊的王嬤嬤也沒有提醒,太後問了這麼多,她也听出來了,太後這是有些疑心這是穆望的遺孤呢。只是穆望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說像吧,還真不大像。要說不像吧,好像又有那麼一點像。
太後本意不過是見一見說兩句話就打發出去,見到王嬤嬤不露痕跡的瞥了眼鐘漏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可會寫字?」
沈寄點頭,「太後,臣婦會。」
「那寫來哀家瞧瞧。」
「是。」
宮人擺上文房四寶,沈寄揮筆寫了‘風調雨順’四字。宮女拿過去給太後看,太後驚訝的看了一眼,「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又一直在操勞家計,居然也把字練得這樣好。是你夫婿教的?」
沈寄點點頭,沒有詳細解釋。她也覺得太後召見自己的時辰有些長了。反常即妖啊,這是怎麼回事?
太後便命沈寄回家後給自己抄寫佛經,指定了抄哪些,抄好了再送到宮里來。沈寄一一拿筆記下。太後又賞了不少的東西,才命她告辭。
沈寄還要往貴妃處去,太後賞的東西自有人拿去記檔,回頭她自己出宮的時候去領就好了。
「這魏夫人的童年這麼淒慘,听著讓人傷心。」王嬤嬤在沈寄告退出去後輕聲感概。
太後笑笑,「世人多悲苦,她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不過這孩子現在的樣子倒是看不出來是那麼個過往,瞧著不比那些大家子養出來的女兒差。」如果真的是金枝玉葉卻這個樣子長大,確實是可憐了些。
「太後,這個樣子的成長經歷,還能帶了這麼一份貴氣,那會不會真的是穆王遺孤?」王嬤嬤揣測道。
太後合上眼道︰「這個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皇家血脈絕不容混淆。不過,讓人依著她方才說的查一查吧。這事,就交給豫兒去辦好了。」
貴妃對于沈寄在太後那里足足呆了一個時辰也有些詫異,太後晚年好靜,很少留人留這麼久的,除非是長公主回宮來。
她對沈寄自然也是親切有加,感激她救了自己的兒子。不過,知子莫若母,從那日嵐王進宮來請她下懿旨的急切,她就猜出了一些內情。現在眼見沈寄果然長得一副好相貌,心頭便有些敲警鐘,打算把嵐王妃叫進宮來問問。
貴妃事忙,外頭還有不少人等著回話,便只留沈寄略坐了坐。這還是因為她在太後那里坐了許久,貴妃想著既然她投了太後的眼緣,那也不能太怠慢了的緣故。當然又給了不少賞賜,沈寄跪下謝恩然後由宮女領著順原路出宮。貴妃之前也派人去打听沈寄留在太後那里那麼久是在做什麼,可是听說只是聊家常,然後還讓她寫了字吩咐她回去抄佛經不由納悶,這事兒哪個宗室女子做不得,要找個五品的外命婦來做?後來才听說了太後讓嵐王去查查沈寄的確切身世,因為太後有些懷疑她是穆王那個丟失了的女兒。如果是真的倒是不錯。至少可以斷了自家兒子的念頭。穆王當年在軍中威望很高,如果他的遺孤找了回來,對皇上也有用處。而且現在她跟自家兒子走得近,對豫兒奪位也有好處。只可惜,不好查證啊。
沈寄出去,跟著宮女到指定的地方畫押領走今日得的賞賜。那些人見賞賜的貴重,對她十分的熱心。沈寄便也出手大方,個個都有好處。直到出了宮門,眼見顧媽媽有些急的迎上來,沈寄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給她看。後者看著又得了這麼多賞賜,心頭微松,忙讓人都搬到轎子里去。她是真的有些擔心萬一沈寄哪里應對不當,在里頭挨罰了。眼見她平安無事的出來才放下心來。
回去以後,沈寄把太後和貴妃召見的情形說了一下,顧媽媽也疑惑,不過得了太後的歡心這是好事不是壞事。沈寄還是覺得反常即妖,便寫信一一告訴了魏楹。這樣子分居兩地真是不方便,兩個人在一處有什麼事立馬就可以商量多好。
而嵐王府里,嵐王面對突如其來的消息有些瞠目結舌,太後覺得小寄像穆王叔,讓他查查小寄的身世。他好容易動回心,總不能是動到親堂妹身上去了吧。不就是長得有那麼一點像麼,而且皇祖母還說其實也不太像,就是看著感覺像,而且又跟穆王叔小時候一樣會舞刀弄槍的。嵐王覺得老太太七十多了,是不是有些糊涂了,這種事也能憑感覺?他可以找出一大把真正長得像穆王叔年紀又合適的。不過既然老太太吩咐了,還是要找一找那個沈二牛的老家的。同時要找機會讓凌先生也來認上一認。他至少要能夠證明小寄不是穆王叔的女兒,不然就算不牽涉別的,父皇和皇祖母也是絕不容他對小寄有想法。
凌先生听了嵐王說的,點頭答應幫忙辨認,只是他也沒把握。找了這麼多年也不過是盡人事听天命罷了。這些年他也遇到過一些長得像穆王年紀又合適的,有的有自己的父母,有的沒有。他所做的,也只是在暗中觀察一陣,然後盡力讓該名女子生活過的好一些。他和皇家不同,他的作為只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過失讓自己心安。所以凡是有可能是的,他都去關心。而皇家卻是要找到確鑿的證據,這都十五年了,又沒有明顯胎記要怎麼去找。
沈寄自然不知道這些。四夫人知道她回來,便過來閑話。之前魏柏已經參加了殿試,也順利的擠入的進士行列,如今四老爺四夫人還有魏氏族人正在積極活動,要替魏柏弄一個合適的官職。四老爺不久也要回去了,他把族里事務托給了人,但也不能離開多久。何況家里還有一個病得不知道幾時就要撒手人寰的老父。四夫人會繼續留下來,知道魏柏得官。沈寄也覺得他們一家住在這里挺好的,免得還有人說這府里連個長輩都沒有,質疑她獨居不守婦道什麼的。
四夫人看到桌上擺了許多新的佛經,詫異的道︰「大佷媳婦,你要看佛經?」
沈寄笑笑,「都是敢買回來的,不是看,我要抄。」
「嗯?」
顧媽媽喜滋滋的說︰「四夫人,太後娘娘說我們女乃女乃的字寫得好,讓她回來給抄佛經,抄好了再送到宮里去。」
四夫人的字其實寫得比沈寄還好,畢竟她是書香門第,練了三十多年了。只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啊。怪不得方才看著這主院的人個個面帶喜色,她還以為只是又得了賞賜的緣故呢。她收斂住心神,沈寄得太後喜歡那是大好事,京城中的貴婦圈子會徹底向她打開。要請她幫著魏柏物色個媳婦兒也就方便多了。
「大佷媳婦一大早就起來進宮了,此時無事不妨歇歇。咱們自家人你不用拿我當客待,我這就走了。」
沈寄確實是有些累,于是也不推辭,「那我送四嬸出去。」
四夫人把她按坐到椅子上,「不用不用。」
沈寄在太後處呆了一整個時辰末了又得了不少賞賜,太後還讓她給自己抄佛經的話傳出來,邀她赴宴的帖子便像雪片一樣飛來。首先便是嵐王妃設宴給她發了請帖。沈寄此時不好再推了,便收下了帖子,準備三日後去赴宴。她現在每天花兩個時辰來給太後抄寫佛經,抄之前要淨手焚香,用的筆墨自然也是最好的,這些細節不注意,很可能落了旁人口舌,說她對太後不敬。她也去問了問林夫人,可是林夫人也說不出個道理來。她自己是四品誥命,也只是遠遠的跟在人群後頭磕頭,對太後所有的了解都來自于听說,也只能是讓沈寄好好的抄經。
三日後,沈寄到嵐王府上赴宴,嵐王妃請的多是宗室里的人還有勛貴女眷。沈寄心道,好在有個徐五,不然她跟這個圈子的人還真是不熟。
不待沈寄把禮行完,嵐王妃一把拉起了她,「好妹妹,不要多禮,你救了王爺,是我們闔府的恩人。我這里客人多,你和賀側妃熟絡,我就讓她招待你了,回頭咱們再好好說話。」
沈寄忙道︰「王妃只管去忙。」
嵐王妃又對賀芸道︰「我就把小寄妹妹交給你了,替我招呼好。」
「是,王妃放心。」
賀芸對沈寄瞞著自己她救了嵐王的事有點不舒服,可是又不能表達出來,現在嵐王妃給她交代了任務,便親親熱熱拉著她道︰「小寄,之前溫室里的花開請你過來看你正好身子不舒坦。正好後院的蜀葵開得正好,這一次可一定要好好看看,也好讓你睹物思人一番。」
蜀葵自然是從蜀中移植到京城的,所以賀芸拿來打趣沈寄,後者微微低下頭,一副羞澀模樣。
「走,我領你到後園逛去。我今天托你的福,不用在王妃跟前立規矩了。」
「好!」沈寄想了想,給賀芸解釋她也不能真的釋懷,便沒有說什麼。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正是徐五,「你們兩個,也不想著尋了我一道出去玩。」
有了徐五,沈寄覺得好多了,拉著她一起走,「不是沒看到你麼,你從哪轉出來的?」
徐五小聲道︰「剛在我婆婆跟前呢,看到你們往外溜,我便說了一聲,然後追出來了。」這還多虧沈寄突然成了太後跟前的紅人,賀芸又是嵐王府側妃的關系。袁府也想和她們搞好關系,所以婆婆才能放了自己出來玩耍。
賀芸小聲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整天想著玩兒,看來上次到廟里住了七七四十九天還是沒把你關住。」因又說起沈寄給太後抄佛經的事。
徐五說道︰「就是啊,你怎麼就投了太後的眼緣了?」
沈寄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那兩人看著她,也知道她是真不知道,這事沒人知道為什麼,難道就真的是一眼看到了就喜歡。
賀芸笑道︰「有太後給你撐腰,日後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沈寄笑了笑,不好接話。她能察覺的出來賀芸對自己有些不滿,不知道單純是因為自己利用了她又欺瞞她的緣故,還是她對嵐王的心思有些察覺。嵐王妃沈寄完全沒察覺出來她對自己有什麼情緒,看來賀芸的段數跟這位正妃比還是差了一些。
嵐王府後花園有條小河,是活水,賞罷花,賀芸便問她們要不要劃船。
徐五搖著宮扇感概,「我們三個如此同游,倒像是四年前各自未嫁時分一般。難得難得!那就劃吧。」小河里清澈見底,旁邊又有樹木遮陰,自有婆子負責搖船,三人便悠悠哉哉的逛著。沈寄還拿了扇柄去戳河里的游魚。
「戳到沒有?」徐五湊過來問。
婆子忙道︰「袁四女乃女乃不要動這麼猛,小心翻船。」
船是小幅度的搖擺了兩下,徐五最近長胖了,忌諱人說她,疑心生暗鬼就覺得這婆子是暗諷她胖差點把船都弄翻,一時惱道︰「明明是你船撐的不好還怪我。」
婆子忙忙道︰「是,袁四女乃女乃說的是。是小的撐得不好。」
「這還差不多。」
賀芸拿了扇稜敲她的肩膀,「是你亂動才讓小船晃的,不是董媽媽手藝好,小寄就是第一個落水的。王妃可是叫我好好招待她的,出了事我不放過你。」
董媽媽感激的看賀芸一眼。
沈寄為了戳魚就坐在船邊,方才晃了一下嚇得她趕緊抓住船沿,這會兒也幽幽的看著徐五。後者這才道︰「我不過是好奇嘛,那好,小寄你到中間來,換我坐邊上。」
沈寄指指對面,「你坐那里。」賀芸為了保持平衡是坐在中間,方才徐五也坐中間跟她聊天來著,另一邊便空著。
「好吧。」
眼見已經到了用籬笆和布障隔開的地段,董媽媽和另一個範媽媽準備掉頭,那邊似乎是男賓在河邊釣魚消磨時光。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野丫頭,就得了外祖母的喜歡,這樣的場合也敢來攙和。」那邊忽然傳來男子說話的聲音。
沈寄听了覺得耳熟,再一想說的內容,這可不就是蔣世子的聲音麼。
那邊有人勸道︰「她不是救了嵐王麼,嵐王妃請她來也是正該的。」
賀芸蹙眉,讓兩個媽媽掉頭回去。一邊道︰「小寄,那蔣世子一向猖狂,前些日子被逼著給你作揖道歉想是心頭不服,你別往心頭去。」
蔣世子身份高貴,她也無可奈何。
沈寄搖搖頭,「不會。」
徐五朝那邊瞪了一眼。
沈寄心道,有這個蔣世子對比,林子欽都可愛起來了啊。
回到大廳,來的人愈發多了,嵐王妃那邊正和幾個宗室里的貴婦說笑著,听說她們去劃船回來,笑道︰「還是年紀小好啊。」
「南陽長公主駕到——」外頭贊者唱道。這是嵐王的姑姑,蔣世子的母親到了。
眾人忙站起道門口相迎,「參見公主!」
長公主看著倒不像有一個那麼大兒子的樣子,微微一抬頭,「本宮听說今天人到的齊全,也來湊個熱鬧。各位都免禮吧!」
「謝公主。」
嵐王妃上前挽了長公主坐上正位,又招呼眾人落座。嵐王妃這個女主人很是稱職,在場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如沐春風的招待,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受了冷落。
沈寄依然是和徐五賀芸一起說笑著,看著沒有受到之前蔣世子話的影響。賀芸心頭松了口氣,如果沈寄因此而不舒坦被王妃看了出來,肯定要找自己去問。明明讓她好好招呼,怎麼讓客人受了閑氣。可是蔣世子會在那里說那個話他也沒想到嘛。
嵐王妃招手,讓沈寄過去,沈寄便站起來走過去,她知道是長公主想看看自己,所以朝她福身道︰「給公主請安!」
長公主拉住她的手,「好齊全一個孩子!」一邊細細打量,心頭想到,我沒覺得怎麼就像七哥了啊。母後看走眼了吧。又看了兩眼,好像眼角眉梢是有那麼一點兒像。
「謝公主夸獎!」沈寄開始想著這是蔣世子的母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不過轉念又想,這里是嵐王府,就算她看不順眼自己,也應當不會發作。當了幾十年公主,這點城府必定是有,不會七情上面才是。
長公主把自己手上戴的蜜蠟的雕了佛像的一串佛念珠順手就撥到沈寄手腕上,「這個給你,就當是份見面禮。謝謝你救了本宮的佷兒!」
沈寄道謝收下,又給長公主福了一福。
長公主見她行禮分毫不差,整個人透出一股內斂的光華,倒真有幾分王嬤嬤說的那樣,沒準真是皇家人,不然怎麼會那樣的境地長大,還能有這樣的氣度。之前唯兒撞了人,她也使人打听過,當時覺得這女子的夫婿怎麼娶自己丫頭為正室,如今看著氣派倒是把那石家的千金都比下去了。
「本宮的兒子重情,那日听聞慘訊急著趕回去,行事就魯莽了些。難得你不介意。」
沈寄心道,你都這麼說了,我能說我其實很介意麼。要不是踫上林子欽,她還不知會如何呢。要不是林子欽手上有一瓶從宮里搞到的美容養顏的藥,阿玲就一輩子都毀了。你兒子重的是情,旁人的難道就不是情啊。不過也知道,長公主讓人送了那麼多禮,又讓蔣世子來道過謙了,她無論如何不能再計較。否則就是太不知趣了。只得說道︰「世子爺是性情中人。」書房的嵐王听說長公主也過來了,還送了念珠給沈寄做見面禮,心道難道姑姑也覺得小寄像穆王叔,那可糟了。他問凌先生︰「先生方才看清楚了麼?」凌先生武功超群,不然穆王當年也不會向他托孤。所以,沈寄她們游湖的時候他就在樹後看過沈寄了。
「看清楚了,不像王爺,硬要說也只有一兩分像。比我曾經在大江南北找到的那幾個差多了。」
嵐王心頭一松,誰知道凌先生話頭一轉,「不過,我尋的都是像穆王爺的,今天看了這位魏夫人倒是讓我茅塞頓開。我應該去找既像穆王爺的,同時也像那位謝夫人的。」
嵐王心頭又是一緊,「你是說小寄像穆王叔那位侍妾?」
「正是,她有一分像穆王爺,卻有四五分像謝夫人。」凌先生心頭其實已經有幾分肯定了,這興許便是他當年弄丟的那個孩子。找了這麼多年,終于找到了啊。
「證據呢?你也說有幾個人長得比她更像穆王叔的。」嵐王心有不甘。
凌先生笑道︰「草民沒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