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皇帝要過問,但具體查案子的還是魏楹。舒殢獍這一次的事,他真的是把整個宗室營都得罪了。此後到底會如何,真的不好說。
「後不後悔?」沈寄小聲問。
魏楹搖搖頭,「其實當時心頭也不是沒有過取舍。你也知道我一心往上爬,除了對你和孩子們,對旁人怕都少不了一份權衡利弊。可是,我畢竟是一個讀書人。達則兼濟天下已經是刻入血緣的信念。」
沈寄笑笑,「我知道。」這便是她在歷史書上讀到過的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凜凜風骨。
「這次的蓋子能揭多開,揭開了之後又如何,我也不知道。哪怕皇上此時支持我查!」魏楹模模沈寄,「這麼多年好容易養出來一些肉,怕是又要掉了。」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反正,你也不是沒被貶過官。就算是為此丟了官,還有我呢,我養你!」
「胡說八道!」魏楹笑斥一句,他早在接狀紙的時候便考慮過事後種種。也知道沈寄一定會和他同進退,現在听到她真的能明白他,而不是一味的夫唱婦隨,心情大好,便接了一句,「實在不行,咱們就回家賣紅薯吧。」
沈寄笑道︰「回華安去賣。」她一直都喜歡華安多過淮陽許多。
「好!」
其實,如果魏楹貶官甚至丟官,沈寄也心痛。她的連鎖店大業才剛開始呢。就算不能成為肯德基麥當勞那樣的巨頭,也要向真功夫小肥羊看齊吧。可要是少了官商結合中的官,這件事怕也只有戛然而止了。還不定會有誰冒出來搶她的產業呢。
太子對魏楹主理卻有些不同意見,他逮著機會就當面勸魏楹,「夫子,此事你不要陷得過深了。蓋子也要揭緩一點,把眼前這樁案子了了便停手吧。」
「殿下的意思是旁的事情就不要牽扯,民不舉官不究?」
太子點頭,「那畢竟不是一般親貴,父皇的性子好容易和緩些,不宜再弄出亂子來。而且,要解決宗室的事,也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如今,宜穩不宜亂。一步一步的來吧。」
魏楹想了半晌,承認太子說得有理,「好!」然後失笑,「人皆言臣少年老成,不想也能這麼熱血一回。還是太子看得更遠一些。」此時的確不宜和整個宗室營為敵,他的地位還不夠。如果他就為這一件事折翼,雖然是對得起天地良心,以後卻也沒有了真正站到百官之首兼濟天下的機會。
宗室營的人走了太後的路子,宗室營的婦人有幾個得寵的是時時進宮給太後請安問好的。此時便加油添醋顛倒黑白的將話對太後講了。太後聞說案子是魏楹接下的,沈寄還哄了醇親王出面不由低聲道︰「陰魂不散。」
「按你說,是那大理寺卿故意的和宗室過不去?他為了什麼?」
「魏大人的堂弟,之前在宗室手里吃了個大虧。」
這倒是真的,沈寄都知道。魏柏上門來告訴魏楹的時候,她也在一旁。不過,這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魏楹可不會腦子發熱拿自己的前程去替堂弟出氣。
于是太後便在皇帝晨昏定省時說了一句,「宗室營的人,也都是你的親族。你的名聲已經被人壞成這樣,可不要被人公報私仇給利用了。回頭得了不好的名聲的可是你。」
「母後莫听那些婦人胡縐,在後宮安富尊榮便是。朝堂上的事就不要過問了,朕心頭有數。」
「母後也是為你好,那個人,他能一心一意替你的名聲著想麼?他不過借機報復,然後為自己搏個青天的好名聲步步封疆。末了什麼髒水卻都是破在你身上的。」皇帝擄過沈寄的事,太後也知情。而且她是做娘的,外頭那麼多人不遺余力的潑她兒子髒水,自然是不舒坦之極。宗室營的婦人便也是拿捏住了這一點,說動了太後。她一向查案子的是那個女人的夫婿,雖然後來人放回去了,可奪妻之恨哪個男人受得了。這一次還不可勁兒的糟踐皇帝本就不怎樣的名聲啊。
「不會,魏持己是個很拎得清的人。」
沈寄得知魏楹沒有腦子發熱到底,一定要如今去和宗室這個痼疾硬踫硬也松了一口氣。她不怕回去賣紅薯,就怕留不下命來賣紅薯。不過,饒是只查揭出來的這一件案子,也不是一點危險沒有。
這一點魏楹倒是坦然,「如今風聲已經放出去了,那人皇帝也見過了。宗室營的長輩首先就會丟卒保車。這件案子我會徹查,但是牽連不到旁人身上去。這便會是各方博弈的一個結果。我本來是腦子有些發熱,想為民請命,但的確還不是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時候。皇上如果接受這樣的結果,那說明他的風格果然改變了。」一想到這個風格改變是皇帝吃了許多暗虧的結果,這里頭還有他媳婦兒勸說的功勞,他心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
沈寄點頭道︰「那樣的風格還是改了的好。」都被擠兌得快不想是學過帝王心術的人了。
魏楹白她一眼,然後去前院大書房了。
至于小親王,他同沈寄從宮門處回來,自覺辦成了一件大事,十分的高興。小饅頭本來就很不滿沈寄帶小親王出門卻沒有帶他,便問︰「你們哪去了?」
小親王挺挺胸膛,「辦正事去了。你還小,以後帶你。」
小饅頭便賭氣沒有理小親王,直到小芝麻小包子回來听說了這事,雖然知道有用的是小親王的身份,卻也羨慕他能出力幫正事了。小饅頭見兄姐都只有羨慕的份兒,想想也就平衡了,便拉著小親王的手讓他講經過。
這一路盡是平平安安的,哪有什麼好講的。小親王便卡殼了。他只知道自己是跟著魏夫人去辦大事去了,皇兄都夸了他兩句呢。可到底辦了什麼大事,卻著實講不出來。眼見小饅頭拉著他的手道‘講嘛講嘛’,白皙的小臉就有些憋紅了。
小芝麻肚子里暗笑,‘善良’的給小親王解圍︰「小弟,因為王爺去了。所以,有些事就沒有發生。真正的大事不是喊打喊殺的。」
小饅頭不大懂,不過也知道這是沒有什麼新鮮事可以听的意思了,不由失望。
小親王便講起了在二狗子魚塘的見聞,小芝麻和小包子對二狗子有印象,能吃一大海灣面的叔叔。听說他喂得魚大又肥,養的鴨一搖一擺的在河里游便也來了興致,打算休息的時候攛掇沈寄帶他們去玩。小饅頭孩子心性,听說有地方玩,便跟小親王說明天就去,被小包子和小芝麻罵了一頓沒良心。
可是沈寄正為和宗室直接扛上的魏楹擔憂著,哪里有帶孩子們出游的心思。只叫人捉了小鴨子放到自家的小溪里,讓他們去看。到後來更是打發小親王和小饅頭跟著丹朱回了郡主府交給芙葉照看。芙葉看著丹朱去了沒幾天,帶回來兩個,一問知道是沈寄打發到她這里來的,便知道那個案子不是太好查。
「好了,十四弟,小饅頭,來了就在這里好好玩。你們想怎麼玩,只要不傷了自個兒都成。」
把兩個小的安頓好,丹朱悄聲問芙葉︰「娘,是不是小姨府上有事?」
「嗯,你姨丈接了狀紙,惹到了宗室營的人。如今雖然那涉案人被宗室營的長輩舍了,可你姨丈卻是招了他們的嫉恨了。人人都不敢接那狀紙,偏你姨丈就接了。然後還連你小舅舅都用上了。」
丹朱恍然,「怪不得小舅舅抿著小嘴樂,說他辦正事去了呢。既然人人都不接那狀紙,為什麼姨丈又要接呢?」
「他還年輕,還有為民請命的熱血跟沖動,之前也走得很順,頗有點不畏權勢的硬骨頭網游之霸王傳說。你小姨怕是在擔驚受怕呢,受不了那兩個小二呱噪,所以索性丟到咱家來了。你好生照看好你小舅舅和小表弟。」
「是,女兒到了小姨家,就同綺年妹妹一起上課,並沒有絲毫耽誤。」
「去了小姨家還耽誤功課是沒有道理的。放心,你上課的時候,娘會照看那兩個小家伙的。」真是虧得小寄厲害,四五個孩子也能照看過來,還開了那麼多賺錢的酒樓鋪子。她從前一直羨慕小寄嫁了個長得好又有才具的夫婿,如今想想,還是自家的自在日子好過。總是少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時候。
小芝麻和小包子也從沈寄的反常里知道老爹公事上怕是有些不順,小芝麻這會兒便有些明白了沈寄同她說的最好不要家太有能耐的男人的意思。
「娘,爹爹不會有事的。」小芝麻稱職的扮演起了貼心小棉襖。
沈寄點點頭,一手摟著小芝麻一手摟著小包子,「其實現在不算凶險,你們爹爹從前遇到過的事比這凶險多了。如今怎麼也是在天下腳下,而且咱們家養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怕只怕此事後患無窮。
小包子出聲道︰「以前有什麼事兒啊?」
「最早啊,你們兩個都沒有的時候,娘隨著你們爹在蜀中,你們爹那時候做八品縣丞,還被縣令排擠很不得志。縣令派他去剿匪,實則縣令和匪寇有勾結要置他于死地。那次他的死訊都傳來了。好在我們事先有約定,他送了保平安的物事回來。那次還有人上門要來抓娘做人質。是趙爺爺和你們先生救了娘。」
「還有一次啊,是小包子出生的時候,就是現在被關著的安王爺對你們爹下手。那個時候他去外地視察報了災情的屬縣去了,娘一個人帶著小芝麻在家。那次是劉準叔叔替你們爹擋了刀子。後來人趕回來的時候,小包子正好出世。」
小包子感概道︰「當官真是不容易啊。」
小芝麻也道︰「娘也不容易。」
「應該說當好官不容易。你們爹爹這回就是為了給受苦的百姓出頭伸冤,如今得罪了宗室。只怕你們爹以後在官場有人為難,娘的生意也會有人搗亂。不過,也不能眼睜睜瞧著老百姓有冤無處申。」
小包子點頭,「嗯,先生說的,男兒在世,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沈寄點頭,「嗯,沒錯。」精英教育啊,她這個大兒子是肯定會被弄去參加科考的了。一邊轉頭問小芝麻道︰「你覺得呢?」
小芝麻扁扁嘴,「我記得娘唱過一首歌,里頭有句詞︰浩蕩蕩山河,男兒大計;冷清清院落,女兒無趣。女兒以後要跟娘一樣,自己找樂子。」
沈寄笑笑,「你說得也沒錯。」只不過,再會自己找樂子,還是免不得擔驚受怕。雖然知道魏楹的分析是對的,宗室營此次必定是會舍了作惡多端的作案人,但是,這個仇卻結下了啊。所以,還是得給小芝麻灌輸嫁人當嫁沒有野心男人的觀念。她之所以覺得徐好,就是因為他有徐茂這個沒野心的爹。自小耳濡目染,也是會在過日子上化心思的人。她就喜歡這樣的。
一個月後,那名涉案宗室子弟數罪並罰,流放三千里。當夜魏府就發生了走水事件。還好發現得及時,火被撲滅了,損失還能承受,也沒有傷及人命。
小饅頭被沈寄抱著,兩手圈著她的脖子,伸長腦袋去看,「娘,放焰火?」
「不是,是咱家走水了。」
第二天,寶月齋有醉漢鬧事,窅然樓出現老鼠。一時間,生意一落千丈。沈寄便讓崔大掌櫃和留京的凌大掌櫃將東家魏大人因為為民除害得罪人的事暗地里宣揚了出去傾城寶藏全文閱讀。同時請林子欽過來開股東大會,商討對策。林家只有一成干股,一年不到五千兩銀子。可這事除了打魏楹的臉,也同時打了他國舅爺的臉。
林子欽掏出三張銀票一千兩的銀票,看過日期沈寄恍然,原來那些人搗亂之前就上鎮國侯府送了銀票彌補林子欽的損失去了。
「既然如此,我自己解決吧。」
林子欽笑著把銀票給了兩個掌櫃的,「拿去沖抵這些天的損失。」轉頭對沈寄道︰「我要是不想管,我就托詞不來了。說吧,你想怎麼做?」
「不會影響你和宗室之間的關系吧?」
「怕什麼,我可是最大的外戚,他們不過是遠支宗室。皇後那里,你不用擔心。皇上要整頓宗室呢。」
「我也不想多做什麼,大理寺的人在幫我查找人鬧事的那幾個宗室子弟做的惡事,我打算幫他們好好宣傳宣傳。就讓窅然樓的人上街吹拉彈唱去。」
林子欽訝然,「硬踫硬?」
「不,兩手抓。持己他上了折子,請皇上公開考核宗室子弟,有文才武學出眾的,直接當差。不是總說不給他們機會麼,現在機會來了,不過機會只青睞有準備的人。看看能選出多少吧?比例懸殊太大,不是實實在在證明他們是吃閑飯的麼。至于說損失,既然他們已經提前賠了,那就更好辦了。」
林子欽贊道︰「這個法子真的不錯!皇上也會接受的。需要我做什麼呢?」
「保護出去吹拉彈唱的人的安全。」讓人知道窅然樓和寶月齋是你罩的九成。
皇帝看了魏楹的條陳,的確覺得不錯。這樣,可以選出宗室里不得志而有才學的人,也可以讓那些志大才疏的家伙現形。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這下可不能再說他薄待宗室了吧。機會他給了,抓不抓得住就看那些人的了。
「可以,朕這就讓皇室宗長通知下去。正好百日後是秋狩之期,到時候一並考核。」
果然,這道旨意下去,除了有人嘀咕幾句身為龍子鳳孫,還要考核才給官做,大多數人是樂見的。朝臣也覺得很不錯。畢竟,隨著宗室為惡的事被人刻意爆出來,很多人都覺得宗室子弟是該管管了。硬性的懲處怕是又會讓皇帝背負上惡名,這樣的考核,給人出頭之機,倒真是不錯的手段。
另外,沈寄還增加了寶月齋的安保人數,杜絕有人上門鬧事的行為。從前不是沒有,可那天是有人糾眾鬧事,人手便有些不足。另外,魏楹畢竟是做過京兆尹的,在京兆尹衙門里也有不少熟人。讓他們在附近巡邏的時候多在寶月齋門口走走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至于窅然樓出現老鼠,沈寄請了附近德高望重的人代表眾人進去廚房倉庫等處查驗,也算是個食品安全的公開驗收。那些人進去看了,出來都表示窅然樓的廚房倉庫都是很干淨,經得起查驗的。至于老鼠,那是有人為了搗亂故意放的。如今,不少宗室的名聲壞到家了。魏大人為民除害得罪宗室的事兒也傳唱開了。當時有人當街攔轎遞狀紙的事也是有不少人目睹的,再後來某宗室子弟被流放三千里也被人津津樂道。這場危機也就過去了。
另一方面,則由太子出面將宗室中素有才名的人一並約到東宮,說道如今宗室名聲掃地的情況。老百姓往往不知道那麼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要洗刷名聲,就只有憑自身的真本事了。這便是給皇帝的甄選開動員會了。效果很不錯,畢竟這些人都是明察暗訪後找出來的宗室中還算不錯的。他們感受到了太子代表皇帝表現的重視,也深感有必要洗刷名聲。只是听說能有這樣的機會,是魏楹上了條陳,心頭不由有些五味雜陳。
「魏大人沒有要和整個宗室為敵的意思,只是他是大理寺卿,案子又不是誣告,自然是得管的。就是在座諸君,日後在其位也須謀其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