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總算安頓下來,雖然是人心惶惶,私下里議論紛紛,但好歹沈寄平日的威懾力還在,而且此時下人們也別無選擇。舒鴀璨璩在洪總管的協助下,小芝麻統一做了分派,有些崗位缺了人,也適當做了安排。表面上看也還算是井井有條。
沒多久就看到阿玲一家,凝碧一家也被抓了進來。管孟和劉準都是此時跟著魏楹出使東昌的人。所以,哪怕阿玲從沒賣身,凝碧早已贖身,她們兩家也被抓進來了。小芝麻便安排他們住到曾經住過的小院去。阿玲和凝碧安頓好了孩子來見沈寄。
沈寄道︰「這次連累你們了。」
阿玲和凝碧此刻也嚇得不行,畢竟是家里的頂梁柱出事了。但這會兒舉家被遷入魏府,心頭倒安定了幾分。
「女乃女乃不要這樣說,現在只求早日水落石出。爺和管孟劉準都能平安回來。」
不久,林子欽來了。
沈寄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相信魏楹會做叛國的事。」聖旨上就一個罪名,沒人給她們解釋。現在和外頭消息隔絕,她們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也不想信,太子更不想,皇上也不想啊。可是,罪證確鑿啊!有些秘密的確是只有魏楹知悉,然後被東昌軍隊知曉,邊關此次損失慘重,搞不好國門都要被打開。再有,他已經和東昌公主公開的出雙入對了。」
「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我不信他會不要我們母子,更不信他會出賣軍情當賣國賊。」
小芝麻走過來,「林叔叔,我也絕對不相信。」
小包子雖然沒有出聲,但目光也是堅定的。小饅頭也過來和哥哥站在一起。
林子欽道︰「皇上已經派人去邊疆,要設法帶回魏楹。一切只有等他回來才能水落石出。這次兵部八百里加急告他,又附有罪證,還有邊關將領的聯名具折。皇上也是不得不給出一個交代。」
「這麼說,如果他回不來,這罪名就洗刷不掉?其實聖旨已宣,根本就已經定罪了。那我們母子四人,是要被流放麼?或者,賣為官奴?」
林子欽抿抿嘴,「皇上他,總會給你留一條活路的。」
「當初為什麼要派魏楹去出使?」
「有些事,我也不清楚。要是有機會,你還是當面問吧。」
林子欽走後,沈寄吁出一口氣,魏楹這個仕途,如今才是最險惡的時候吧。當年被貶蜀中偏遠州縣,後來新帝即位坐冷板凳,都不如這次來得凶險。這次的跟頭栽下去要是起不來,是名聲都要全毀了,幾輩人都不會有翻身的機會。
沈寄過去看三個孩子,全都在小芝麻的房里。小芝麻還是一臉的疑惑,沈寄揉揉她的腦袋,「你快別遺憾了,要是男孩子又大那麼幾歲,恰好夠了砍頭線,豈不是要急死我。你好好把府里管起來,就是給我分了很大的憂了。」
小芝麻點點頭,「我會的,娘。」
「呃,銀子得攢著點花。因為鋪子和莊子的盈利都不能送來,咱們接下來的日子是坐吃山空的。」
「嗯。」
沈寄手頭的銀子,大頭給了小權兒和歐陽先生,他們要去奔走的事都是要花很多銀子的。還不知道要耗多少時日,事情才能有個了局,又是怎樣的了局。這一回是真真正正只能看到頭上四角的天空了。
沈寄方才已經通盤想過,他們母子最壞的情形便是抄家流放,小包子小饅頭及他們的後代兒孫永遠不能靠科舉。相應的,他們還會被出族。日後三個孩子的婚配也非常受影響,再做不了人上人,說不得子子孫孫還得操賤業。
而魏楹,如果他不回來,或者回來以後洗刷不掉罪名。這一輩子必定受世人、士林唾棄,史書上會永遠將他定義為賣國賊。不回來,小命或者還可保住,還有別樣的榮華富貴,如果傳言他和東昌公主公然出雙入對屬實的話。可是沈寄不相信他會做這樣的事?那麼,是忍辱負重麼?也不太可能啊。林子欽說邊關損失慘重,國門都可能被打開,斷沒有拿這樣的代價去哄騙東昌公主的道理。
而且關鍵魏楹是一個非常之愛惜自己名聲的人,他想要的終極目標是位極人臣,青史流芳。這種事他不會肯做的。就是肯,也不會是在當今皇帝手下,他還得擔心他這麼去異國忍辱負重了,自己被皇帝弄到哪處金屋藏著呢。
林子欽說的內賊,沈寄相信不是魏楹,他眼皮子才沒那麼淺,會看上東昌一個小國。即便讓他做王夫,他也是不會肯的。
現在的問題是,魏楹是替誰背了黑鍋?
唉,這些事慢一步說,她得先照看好三個孩子。小饅頭不用說了,四歲的小屁孩嚇得不行。小芝麻小饅頭看樣子是在強自鎮定,努力要幫助自己撐著這個家,可他們畢竟都還小,而且從前都是一帆風順什麼都沒有經歷過。這個時候,要說他們不怕那是假的。就是沈寄,穿過來二十一年,這也是頭回遇上這麼大的事兒。她也是怕的。
要是魏楹在家,她也會躲在他身後。可是他不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回來了之後會不會立即丟了腦袋。所以沈寄一面為他擔憂,一面還得打起精神照看孩子。為母則強,她還有三個孩子,最大的都沒滿十歲呢。
不過,遇上了這樣的事,也不能一味拿他們當孩子慣著了。沈寄抱著小饅頭,盡量冷靜的把最壞的結果告訴他們。
小饅頭縮在沈寄懷里,小包子和小芝麻的臉色一陣陣發白。
「還好,皇上還念著慈心會的功勞,也念著我曾救過他的命。無論如何,不會故意讓人作踐我們。」至少,不會把她和小芝麻賣到那種齷齪地方去,永世不能贖身。
小芝麻和小包子靜默半晌,不約而同的問道︰「我們一家是在一起麼?」
「如果是公開被賣,應該是的。就算挽翠她們有銀子沒勢力搶不到,你們林叔叔一定會把我們一起買下,然後好好安置的。」
小饅頭小聲道︰「我要和娘還有哥哥姐姐一起。」兩手小手把沈寄的胳膊圈住。
小包子又問道︰「那是不是林家要把姐姐買去做童養媳啊?」
沈寄搖頭,「不可能的。如果真的被林家買了,我們全家就是林家的奴僕了。林家的少爺不可能娶你姐姐。」沈寄咬咬牙,「到時候她連做妾都不夠格,最多只能是一個通房丫頭。就算是生下兒子,也不可能成為官府承認的良妾,因為是奴僕之身。」很殘酷,可是不能不讓他們知道。因為現在已經沒了讓他們做溫室花朵的條件。
小芝麻的眼中露出驚恐,她從一出生就是官家千金,天之驕女。這次回淮陽老家也受到所有長輩的喜歡和夸獎,原來這一切都是假象麼?
小包子臉上露出急得不得了卻有無可奈何的神情。沈寄苦笑,如果真的是那樣,林夫人就是他們一家的女主人,他們都歸她管的。林夫人沒準認為自己會勾引林子欽,小芝麻會糾纏她的兒子。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會怎麼整治他們呢。所以,這條路決不能走。
可到時候公開發賣,真的會有魏楹的政敵,或者憎恨賣國賊的人故意要買他們回家折辱的。林子欽還是相對來說最好的選擇。可他雖然是國舅,要硬給他們一家撐起一片安寧的天空還是不容易。他要是真這麼做,還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唾罵和鄙視。而且他一個轉身,有皇後支持的林夫人就能將他們一家子打落塵埃,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不是發賣,而是流放。她的姿色,還有小芝麻過個幾年就能出落得越發好起來,沒有靠山,她們會遭遇什麼可想而知。還有兩個小兒子,要怎麼才能把他們平安養大。沈寄心頭發苦,本來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怎麼一轉眼就成了這樣?
沈寄苦笑,眼前似乎還有一條路走。如果為了孩子們,也為了日子好過些非得要以色事人的話,她也只能選擇最強大的人。可問題是,一旦魏楹的罪名砸實,她是叛國的罪官的家眷,皇帝還會愛她一如從前麼?
罷了,別想這些歪門邪道了。
「你們而已別嚇成這樣,我現在只是告訴你們最壞的可能。遇到事情,我們必須想到最壞的可能,然後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外頭此刻也有不少人在幫我們奔走,小叔叔還有歐陽先生,還有大姨、六叔、林叔叔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管。還有凌爺爺,還有太子殿下和皇上也會盡力的幫我們月兌罪的。」可惜魏家人此時都不能隨意離開,不然十五叔的本事去走一趟最合適不過了。
小包子抬起頭問道︰「娘,最壞的可能里,我怎麼樣?」
沈寄已經不忍心再嚇他們了,可是如果真的要面對這樣的結果,提早知道一下沒有壞處。如果不用面對,他們也該學著從磨難中成長。所以,她硬起心腸道︰「你和小饅頭將一輩子不能在讀書科考。你們會成為別人的小奴才,或者只能終身操賤業維生。」
「娘,什麼是賤業?」
沈寄聲音里帶上了哽咽,「王八戲子吹鼓手,裝煙倒茶下九流。」這些在後世其實都算是服務行業吧。可是在這里是最低賤的。一想到這樣的前景沈寄都想哭了,她不能不埋怨魏楹。明知道仕途艱險,為什麼還一定要往步步鑽營。如果當初說辭官就辭官,他們的小日子別提多美了。
小饅頭伸小手在沈寄臉上抹過,她才發現自己真的哭出來了。
小包子走過來,「娘,你不要哭,你不是說要朝最好的方向努力麼。」
小芝麻也道︰「娘,爹不會叛國的,皇上會查清楚的。」
沈寄點點頭,「嗯,現在還遠不到哭的時候,咱們都打起精神來過日子。」她是一個母親,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將來要走那麼艱難的路,自然是不舍得。
沈寄料得沒錯,這個時候外頭的確很多人在幫他們奔走。魏柏沒有去,因為王氏被這個消息驚得早產了,她本來就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這一發作起來,立時便要生。
她倒不是真就對魏楹沈寄深情厚誼到了那個地步,擔憂肯定是為沈寄母子幾個擔憂的。更多的卻是對自家的憂心,魏楹出了這樣的事,魏柏、信哥還有她肚子里這個也會受到極大的牽連。這麼一著急,肚子便痛起來了。
小權兒知道是這麼個情況便離開了魏柏府上,按沈寄說的住到歐陽先生家去了。
小親王蹬蹬蹬的就跑進了宮,可是太子、皇帝這會兒都沒功夫見他。他急得抓耳撓腮的,然後就看到了後他一步進宮來的芙葉。
芙葉自然額也是想進宮來求情的。不過她沒有林子欽參與軍機消息靈通,也不像小親王當時就在魏家,所以慢了一步。魏家這會兒她進不去,于是進宮來了。
「芙葉姐姐」小親王跑過來。
「你也是來……」
小親王點頭,「那些官兵把魏家封鎖了。」
「你當時在?」
「嗯。」
「快把當時的情形說給我听听。」
小親王便說了,他記性不錯,連聖旨上的原話都記得。
「尚有疑竇,唉,看來皇兄也不信。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到最後,皇帝也沒有見他們,太子把他們叫去了東宮。
「姑姑,小皇叔,此事是國家大事,不是平常的什麼事情。你們求情也沒有用的。孤這里一定會想辦法的。」
芙葉嘆口氣,「那好吧,有什麼消息還望殿下告知我們一聲。」
太子點頭,然後看向小親王,「師母他們還好吧?」
小親王點頭,「魏夫人瞧著挺鎮定的,然後魏小俠不見了。」
太子道︰「他要是在肯定會被一起看管起來,不在倒也不會有人特地去拿他。想必是師母對他有所交代。」
小親王跟著芙葉回了家,他已經不太住得慣規矩繁瑣的皇宮。而且,讓他跟著玉太嬪的話,他寧可跟芙葉回家。因為玉太嬪很不喜歡沈寄,他感覺得出來。他這個時候肯定要想辦法幫忙的,便不想去听她嘮叨。
小權兒和歐陽先生找到在尋找願意走這一趟的絕頂高手。魏楹養了多年的人,的確如沈寄所想,上一趟就跟著去了。老趙頭說他知道一個人,功夫高,尤其是輕功決定,而且急公好義,也許可以請他走這一趟。他也是沒賣身的,只是為了報魏楹當年救他親人的恩,一直在魏家幫沈寄趕馬車,這次也跟著到了這里。
「趙老爺子,那那個人就麻煩您老走一趟,把人請來,咱們再商量。」
「好!」
老趙頭在魏家十多年,歐陽先生知道他是深藏不露,能得他如此推崇的人物,想來不凡。
人很快請來,確實不凡,是曾經到皇宮盜過寶的飛天大盜,金盆洗手十來年了,和老趙頭年輕的時候有些交情。那次進皇宮失手,引發全城大搜捕,在老趙頭家的地窖藏了三個月,後來便收手了。那是先帝年間的事了,為此御林軍統領都被撤職查辦。這是個俠盜,所以老趙頭才說他急公好義。而且,這個人還去過東昌,東昌王宮也曾經光顧過。
歐陽先生心道,這不正是最合適的人選麼,果然高手在民間啊。
這人姓汪,來之後給他們露了一手輕功絕技,小權兒和歐陽先生都嘆服。為了再試一試,歐陽先生便請他自己帶了封信去見沈寄。
當夜,沈寄披衣起身給踢被子的小饅頭蓋好被子,又把小包子的腳放進被子。這三個孩子都搬到正房和她住了。這樣,需要的人手也少些,而且彼此可以互相安慰。
小芝麻和沈寄睡床,小包子和小饅頭睡對面的榻。
忽然有人叩響了窗欞,「魏夫人」
沈寄一個閃身,拿起床頭柱子上掛的劍,「什麼人?」什麼人這個時候會來闖守衛森嚴的魏府?
「是歐陽先生讓我來見夫人的,這里有他的親筆信。」
沈寄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外頭陰影里有個人在屋檐下倒掛金鉤,頭正好就在窗外,遞進一封信,沈寄一目十行的看過,的確是歐陽先生的親筆。而且說這人就是他們找來往東昌去的高人,還介紹了一下他從前的豐功偉績。沈寄做了個請的動作,讓那人到外室詳談。
她合上內室的門出去,打開門閂,那人就進來了。
「汪先生請坐。」沈寄提起暖壺,「請喝杯熱水吧,可惜不能給您沖茶。」
「不妨事不妨事,魏夫人客氣了。」
「歐陽先生讓您來……」
「一則給夫人報個信,二則也是要再考校一下汪某。」
「先生神技。」沈寄真的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找到一個如此高質量的高手。千里獨行的大盜,真的是太適合,太給力了!听說是老趙頭介紹來的,姜還是老的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