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嵐帝元年十月末,東北邊疆傳來戰報。持續了近半年的戰事,以滄浪國將軍付遠涯的主動投降而告終。
因為愈漸寒冷的天氣,因為久久未能抵達的糧草,因為饑寒交迫再無絲毫戰斗力的數千將士……
「……臣無能,實在不忍見將士們枉送性命。糧草遲遲未到,將士們忍饑挨餓,已無力氣持劍戰斗。臣無顏面對朝廷與百姓,更無顏面對吾皇,一切決定皆由臣做下,臣甘願受任何懲罰,只願吾皇萬歲能留給將士們一條生路……」
付遠涯呈遞上來的奏折,字字透出無限無奈與辛酸,惹得人不由熱淚盈眶。zVXC。
滄浪王朝建國近百年,只有戰死的將軍,從未有過主動投降的將領。即便有可以讓人接受與理解的理由,卻也讓屹立于一方的霸主滄浪感到蒙羞。氣冷臉于。
永嵐帝氣怒,將付遠涯的折子摔在地上,冷厲的聲音在大殿之中回響︰「他還有臉讓朕給他們留生路!簡直妄想!妄想!」
御座之下,眾臣見皇帝氣怒,紛紛屈膝跪下,聯袂垂首,默然不語。
「你們倒是說話呀!平日里只知道說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真到了用你們的時候,個個都是啞巴!」永嵐帝一拍椅子扶手,騰地站起身,那陣勢,倒像是準備撲下去,將那一群赫赫衣冠拳打腳踢以泄憤。
眾臣齊聲拜下︰「皇上息怒。」
站在群臣之首的左右二相對視一眼,略一點頭,右相便站起身,上前一步,道︰「皇上息怒,也許,此事並非付將軍折子上說的那般簡單。」
「哦?」永嵐帝一甩衣袖,深邃的眉眼間滿是陰戾與不耐,「難不成,他付遠涯是要叛國投敵,只用了這麼個理由來騙朕?哼,他敢!」
右相忙道︰「皇上慎言吶,叛國投敵乃誅九族之罪,萬不可隨意定論啊。老臣的意思是,付將軍一家世代為將,從來忠心耿耿,戰果累累。付將軍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從未有過敗仗。此次戰爭始終未能大捷,也確是因為糧草中途被劫,遲遲未到所致。臣以為,將軍或許是以此計拖延時間,以等待糧草到位。」
這一番言論,倒是得到其他人的點頭附和。
永嵐帝臉色稍霽,雙手負于身後,于丹陛之上來回踱了兩步,方道︰「退朝,左右二相,連同兵部戶部尚書及各侍郎于上書房商議要事。」
說完,他一甩衣袖,匆匆離去。
幾位被點名的官員亦隨之跟上,去了上書房。
待得軍機要事商議完畢時,已是正午時分。左右二相協同出了宮,看著在外等待的軟轎,卻沒有馬上坐上去。
「此事太過復雜,我總覺著,其中必定牽連甚廣。」左相捋著花白的胡須,淡淡道。
右相點點頭,道︰「糧草中途被劫,至今未能查到絲毫線索,從未打過敗仗的付遠涯此次突然向敵投降。還有,封國突然出兵,打到了邊界朝廷才收到消息。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太過詭異。實在讓人費解吶……」
「哎。」左相搖頭長嘆一聲,眼中透出幾分擔憂與無奈,「皇上心浮氣躁,易沖動,且容易受人言語影響,這樣下去,只怕……」
「左相慎言。」右相連忙擋住他未說完的話,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這江山就算在他手里昌盛不起,倒也不會被其他王朝取代。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聞言,左相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右相卻不再說下去了,朝他拱了拱手,便由著隨侍扶上馬車,緩緩離去。
左相捋著胡須,皺眉細想,片刻後,恍然大悟。
是啊,就算永嵐帝蕭明嵐不濟,那西南處,不是還有個雍王爺麼?文武雙全、獨霸一方的雍王蕭明楓,絕不會讓這滄浪江山落于外族人之手!
左相眯眼而笑,亦轉過身,上了馬車,隨侍一甩馬鞭,驅車遠去。
……
而那遠在東北的戰場,在經歷過無數次的交斗之後,連天空都似乎彌漫著塵煙烏霧。
自付遠涯「投降」撤退之後,封**隊所向披靡,接連佔領東北數個城鎮,付遠涯領著軍隊連連後退,直到退至蒙勒縣。
滄流水騎著馬飛奔而至,小兵見到他,忙上前替他牽馬,他道了聲謝,立馬跳下馬背,直奔將軍帳。
付遠涯見他回來,雙眸一亮,忙站起了身,只等著他開口。
滄流水原本還是一副急匆匆的樣子,看到付遠涯等待的眼神,忽然就緩了神情,慢吞吞地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塵,又差了小兵去端水,說是要洗手洗臉。「滄兄,情況如何?」付遠涯終于忍不住而開了口。
滄流水瞥了他一眼,慢慢走到桌邊坐下,偏著腦袋,鼻孔朝上,只說了一個字︰「水。」
付遠涯怔了怔,隨即了然。他不由咬了咬牙,忍著怒氣,倒了杯水遞給他。
滄流水拂了拂衣袖,「手臂有點兒困,拿不住……」
「啪——!!」
滄流水嚇得動作一頓,忙住了嘴,轉過臉看向付遠涯。
卻是付遠涯將水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雙手環胸,冷冷地瞪著他,「愛說不說,再不說,就滾出營帳!」
他的聲音本就如簫管一般好听,此時帶了些冷意和怒氣,倒顯得更加別具特色。
滄流水咽了咽口水,臉上堆起了笑,道︰「別生氣嘛,你看看你,生氣的樣子,就跟那什麼潑……呃,潑婦……」
最後一個字剛吐出口,迎面就是一陣冷風。
滄流水騰地跳起身,一個旋身,躲過了付遠涯凌厲的掌勢。
「你說是不說!不說就滾!」付遠涯一臉怒氣。
滄流水反而哈哈笑了幾聲,笑夠了,才道︰「放心吧,封**隊此時正在大肆慶祝呢,一個個都得意忘形,倒是有個副將比較冷靜,一直都在叮囑主將,要盡快拿下蒙勒縣。」
付遠涯原本鐵青的臉色稍霽,可還是轉過頭狠狠地斜了他一眼,才道︰「副將?那麼,那個主將如何?」
「主將自然受了不少賞賜,這個時候比誰都得意。早忘了自己姓什麼了。」滄流水接過小兵端來的水盆,揮退了小兵,邊洗著臉邊道。
付遠涯微微笑了笑,「那就好,也不用他忘記自己姓什麼,只要高興就好。」
「是啊。現在就得防著那個副將。」滄流水將毛巾丟入水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這蒙勒縣能守多長時間?」
「蒙勒縣決不能丟。」付遠涯來到桌案前,攤開地圖,垂眼看著,緩緩道︰「這一次,也算是靈幽宮給我提了個醒,讓我想到這個以退為進的法子。古人誠不欺我,‘退避三舍’,只為奪得最後的勝利。」
白皙修長的食指描畫著地圖上的輪廓,付遠涯秀麗的眸子里精光迸閃,「如今,不僅糧食有了,敵人也落入圈套之中,再過不了多久,這場戰爭也該結束了。」
滄流水沒有回應,他只是愣愣地看著付遠涯——此時正在聚精會神研究地圖的人。
付遠涯周身都散發出一種別有的風發意氣,那種氣質與神采,真真惑人心智。
滄流水忽地笑了笑,這才是真正的付遠涯吧,也只有在戰場中,在行軍布局中,會睿智得無人可以企及。
……
正如付遠涯所說,那批被靈幽宮劫走的糧草,已經用暗道紛紛運入了軍隊之中。
付遠涯不知道靈幽宮為什麼要自己佯作撤退,對他來說,其實也無需知道。因為他只在乎戰爭最後的勝利,以及對國土的維護。
而對于靈幽宮宮人來說,她們也猜不透那個性情有些古怪的宮主的意思。
她們此時只知道,今日的春風得意樓,會迎來一位貴客。
「你說,那個明什麼王的,以前也不見他會親自來咱們這里,今兒怎麼就有時間了。」姑娘們擦脂抹粉,扭動柳腰,對著鏡子練習狐媚般的嬌笑。
另一個姑娘搖著扇子,軟著聲音道︰「他不是總愛讓咱們樓子送姑娘去嘛,可是完完整整回來的卻沒有幾個。這一次想是要親自來選,所以,為了你的小命,還是別弄得太好看的好。」
那姑娘轉過身,瞥了眼門外,抬了抬下巴,「咱們樓里的紅牌,不是那個流螢兒嗎?怕什麼?再說了,以咱們姑娘的本事,從那些有古怪嗜好的男人手里保住小命,還是可以的。」
「哎,只願那個流螢兒,能捱得過……」
……
半幕夜色,窗外的海棠早已零落,秋濃的時節,于此時總透出幾分淒淒冷冷。
任流螢緩緩穿上外衫,系好腰帶,依舊是耀眼的紅。清秀的眉目間,那點梅花烙格外妖冶。
「流螢兒,若你真征服了明石王,整個靈幽宮都會崇拜你。」藍俏替她插上一支玉簪,長長的黑發便被束起,簡單,卻也是別致的美麗。
任流螢偏過臉,迷離的燭光在漆黑的眸子跳躍,然後眸光一轉,便是如絲的流轉。她盈盈一笑,凝眸窗外,輕聲細語,「我才不要你們的崇拜,我只要……縱、橫、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