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細腰（上）
粗布的衣裳，臉色蒼白，瘦弱，很少笑也很少說話，在梁府里沒有一個朋友，幾乎所有人都對她冷眼相看，可有可無，卻又那麼扎眼。
那麼冷漠卻又孤獨。
像夜里獨自綻放的水仙。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可是在這里卻沒有人喜歡她，沒有人願意多看她一眼，沒有人願意跟她多說一句話。別人吩咐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因為她要吃飯，她要活下去，她要看看老天還能如何不公如何殘忍。
是的，她就是細腰，梁府里的丫鬟，微不足道的丫鬟，所有的人都可以罵她一句，打她一下。
細腰，其實她本來是不叫細腰的，或許曾經也有個很好听的名字吧。說不定也叫「英兒」，梁府上已經有五個女孩被買來時是叫英兒的了，雖然細腰有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從來不說。「細腰」這個名字是買進府時小姐給起的，那時的小姐梁兮才不過八九歲，看著這個瘦得跟竹竿似的姑娘說，「就叫她細腰吧」旁邊的丫鬟小廝們忍不住笑起來，小姐也露出笑來，很是得意。旁邊的劉媽連忙推細腰︰「還不趕緊謝小姐賜名。」細腰跪下來給小姐磕了個頭卻不願意說話。從此細腰就被喚作「細腰」，在旌陽城的梁府里住了下來。
細腰是十歲進的梁府，那時候她母親死了已經兩年了。
細腰不是旌陽人，很小的時候跟隨母親來到了旌陽，她沒有父親，沒有別的親人，只有娘親，而她的娘親也只有她。可是她苦命的母親卻早早的去世了。
她的母親很漂亮，所以才會死，是的，正是因為那麼漂亮。
細腰正在街上撿了泥水里落下的一個包子，輕輕地撫去上面的泥水，這是她三天來得到的唯一的食物，她看著它甚至舍不得下咽。她就要咬下去的時候，旁邊的一個乞丐一把將包子奪了過去一口吃下。乞丐站在她對面咬著她的包子，剛從泥水里撿的冰涼卻誘人的包子。細腰已經三天沒吃飯了，幾乎沒有任何力氣，可是她還是撲了上去死死地咬住那個乞丐，沒有話語沒有哭號沒有眼淚，只是緊緊地咬著那個乞丐，就像咬著自己的包子。
乞丐吃不住痛，甩手將細腰推開，細腰狠狠地落在了剛才撿包子的泥水里。乞丐又走過來很很地踢了細腰一腳，罵道︰「娘的，你這猴崽子還敢咬老子，不想活了。」
細腰躺在泥水里，痛得蜷縮了起來，那乞丐見周圍圍的人多了便離開了。周圍人越來越多，可是卻沒有人來拉細腰一把，只是說著，指著，笑著。細腰看見已經放晴的天空，陽光灑落，有雀兒從天空飛過。
是啊，就是這片天。
不知過了多久，細腰從黑暗中醒了過來。
她聞到一陣香味，是包子的味道，肉包子，剛出爐。
睜開眼楮，她看見一個滿臉橫肉的人正拿著包子在自己面前，他那滿臉橫肉的臉上努力擠出笑意。
「想吃麼？」那人搖晃著手中的包子。
細腰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只包子，還發著熱氣的包子，周圍的大街聲音像是又回來了，那麼熱鬧，可是細腰什麼也听不見。
那人把包子遞給細腰，細腰一口把包子吃下，她怕像剛才那樣，下一秒鐘包子變成別人口中的東西。
細腰努力地嚼著，那個人看著細腰，笑眯眯的。臉上每一塊肉也都在笑著，很愉快的笑，就像看著一個好吃的包子而不是一個吃包子的小乞丐。
「還想吃麼，想吃就跟我走，保證你每天有包子吃。」那人笑著說，眼楮里放著光。
細腰跟著那個人走，穿過人流，穿過街鋪，穿過喧鬧，她不知道那個人帶著自己去哪，不知道她為什麼帶自己走。她只知道自己沒有地方可以去，沒有東西可以吃，所以她只能跟著前面這個人，就像落在海里的人在淹死之前看見落下的繩子，哪怕那繩子會把自己帶到地域都會緊緊抓住那根繩子。
是一處很偏僻的房子，細腰跟著那人進了去。
是早晨，可屋子里依舊很暗，屋子里沒有窗，里面只有孩子，比細腰小的，比細腰大的各種各樣的孩子零零散散地坐在屋子的角落里，破舊的衣服如同細腰一樣，只是，他們的眼楮里沒有光，就像死去了很久的魚的眼楮。他們的身上發出的餓的訊號——細腰最熟悉的訊號。
屋子中間坐著一個大漢，手持著鞭子，正在喝酒，桌子上有肉有燒餅有鹽水花生還有蒜頭。
細腰拔腿就跑，可是卻被身前的人一把抓住胳膊，那人臉上只剩下猙獰，惡狠狠地說︰「想跑，遲了」
細腰拼命搖著頭，那人一掌打在細腰的臉上，細腰只覺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是大片大片的沙漠，太陽很高很大，烤炙著大地，這里除了沙子什麼都沒有，細腰在沙漠里走著，頭上的盤旋著的老鷹偶爾會發出淒厲的鳴叫——它們也是餓緊了的。
細腰只覺得口渴得要命，喉嚨里像是有塊正在燃燒著的碳。
穿過這片沙漠就可以看見娘了。
細腰拼命的走著，走著，突然身上一陣涼意——
是水，把細腰帶到這里來張老2將一桶涼水潑在細腰身上︰「呸，兔崽子快給我起來」
細腰想要站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張老三將細腰扛起來，帶到了另一間房子里，那里已經站了很多孩子里，就是細腰在剛才的房間里看到的那些孩子。
那拿鞭子的王老三正在陪一個矮個子男人喝茶。
張老2將細腰放在那群孩子們中間，對那矮個子男人笑道︰「林老板，這就是我們這所有的孩子了，您看看？」
那矮個子男人走到孩子們之間，這個模模，那個看看，時而點頭時而搖頭。矮個子男人停在細腰面前，盯著細腰看了看，掏出帕子將細腰臉上擦了擦，然後回到位子上坐著，不開口說話。
王老三問道︰「林老板，這些沒你滿意的？」
「張老2、王老三，你們兩個也不怕遭天譴麼？」
「林老板，您這話什麼意思？」
林老板指了指細腰︰「這個小乞丐我昨天還在街上見到，今天就被你們弄到這來了，還有，你看看他臉上的傷。」
張老2冷笑一聲︰「林老板，這世道，怕遭天譴的就只能餓死在路邊了。這小乞丐我要是不給帶到這里來的話，我敢保證他活不過三天況且路邊的小乞丐林老板怕是不願意再看第二眼的吧」
「也罷也罷，就他了，不過這價錢……」林老板說道。
張老2換上笑臉︰「價錢好說，我們出去談。」
屋子外面已停了一輛馬車，林老板把細腰帶上馬車，放下簾子。
林老板拿出一個食盒，打開里面是各色果子，林老板臉上露出和張老2剛開始的時候一樣的關切的神情，「餓了吧，快吃吧，瞧瞧都瘦成什麼樣了。」
細腰看著那些比花還漂亮的果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馬車在一處宅子的後門停了下來，林老板將細腰帶了進去。
「把這孩子帶下去洗洗澡。」林老板對一個下人說道。
那下人正要帶細腰離開，林老板又叫住她︰「我自己親自去吧，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
林老板將細腰帶到一個很大的屋子里，屏風後面一個大木桶里，已經有了半桶水，還有下人不斷往里到熱水。林老板笑著對細腰說︰「小乖乖，多久沒洗過熱水澡了，今天爺伺候你。」
林老板讓人端來一盆熱水，拿著毛巾蘸濕了慢慢擦細腰的臉，越擦臉上的笑意越深，「小乖乖，爺喜歡你，給爺笑一個。」
細腰的臉上沒有表情，甚至連厭惡也沒有。
林老板的手在細腰的臉上不住地揉搓，似乎想要將她的臉揉碎在自己的手里，他一邊模這細腰的臉一邊笑道︰「小乖乖不要怕。」
桶里的水已經裝滿了，冒著熱氣。
林老板的笑越來越深，就像是春天里開得最絢麗的花。
最絢麗的花，毒也越深。
林老板將細腰的手拿開，然後開始解她的衣服……那破舊的滿是灰塵與泥漿的衣服，甚至看不出顏色。
林老板一邊喊小乖乖一邊用他顫抖的手開始月兌細腰的褲子，月兌到一半，他的手停了，臉色瞬間變得冰冷。
「畜生，竟敢騙我。」林老板咒罵一聲，然後對著細腰大吼了一聲︰「給我滾」
細腰提上自己的褲子，拿起衣服，一步一步走出這間屋子，沒有眼淚，沒有悲傷，或者她甚至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是知道，剛才在她身上的那只手是多麼的骯髒，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蔓延在她的全身。
浴桶還在冒著熱氣，房間里已沒有人，這水怕是一會就要涼了吧。
張老2將細腰從林宅里帶了出來天色已經晚了，路上沒什麼人。細腰跟在張老2後面，像白天一樣小心翼翼地走著。
「好好的小子就變成了姑娘，呸，到手里的錢就這樣飛了，你這個掃把星」張老2邊走邊罵道，罵著又踢了細腰一腳。
「哼，不是姑娘嗎，哼，姑娘正好。」張老2臉上露出邪邪的笑，他的臉上的肉似乎扭成了一團，就像一盞被扭曲的燈籠。
張老2帶著細腰消失在黑夜中。
這漫長的黑夜喲，你的盡頭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