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閨情
是梁兮，正獨自一人坐在她的小院子里，月色依舊很明亮，有風，微微的，風中似乎有著花的香味。
這暮春時節的晚上，乍暖還寒，院子里的石凳上很涼，空氣里也是涼的，可是梁兮一點也不覺得。她在這里坐了很久了，似乎有幾個世紀那麼漫長。
就在今天晚上，她無意中知道她的心上人，她的表哥，那個跟她一塊長大的表哥張璠喜歡的是她的丫鬟，那個從小只能給自己當馬騎的丫鬟細腰。
她坐在那里沒有人敢靠近她，沒有人告訴她夜深了，該歇息了。跟她說什麼，她都只是說讓自己一個人待會，到後來干脆誰也不理。
那些平日里對她言听計從的丫鬟們現在也只是站在一邊，甚至沒有人敢去告訴老夫人，她們怕老夫人呵責。
獨自一人坐著的姑娘只覺得滿心里都是委屈，她一直在等她的表哥，誰知道原來一直都只是自己一個人在做夢而已。那個瘦瘦弱弱的細腰，臉上總是冷漠的細腰，從小被自己的父親寬容對待的細腰——她甚至一度相信細腰是父親外面的野孩子，那段時間她總是對細腰冷言冷語非打即罵像其梁府里其他人一樣，她也許是害怕的害怕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會搶走自己的父親，搶走自己的一切。可是後來，在父親對母親的誓言中她知道這個女孩跟自己家一點關系也沒有。她開始寧願相信父親只是憐憫她，跟自己一樣的年紀卻吃盡了苦頭，她的父親一向仁慈。
可是這次她居然搶了自己的心上人，且自己一直被蒙在鼓中這簡直是一種侮辱，她不甘，細腰她憑什麼？她那麼卑微那麼渺小那麼那麼不應該被人看在眼里，可是她的表哥卻把她放在心上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表哥搬出去的時候還是在那之前？她不敢想了……
梁兮的心都要燃燒起來了
細腰的臉浮現在她的腦海里，而那臉上的冷漠似乎都變成了一種嘲諷。
她終于從院子里回到屋子里，屋子里很溫暖，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身上好涼，只是身上能變得溫暖，可是心呢，心要怎麼才變得暖呢？
戰戰兢兢不敢睡的丫鬟連忙奉上熱茶，梁兮接過茶， 當一聲，瓷盞被摔在了地上，那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要掃，梁兮止住她，說道︰「讓細腰來掃。」
小丫頭答道︰「小姐，細腰她今天不當值，怕是已經睡下了。」
梁兮厲聲道︰「我讓你去你就去，听見沒有小姐都沒睡她睡什麼睡快把細腰給我找來」
那奉茶的小丫頭忙出了去，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里。
旁邊的一個平時有些臉面的丫鬟走到梁兮身邊，小心說道︰「小姐，那小蹄子不懂事，您別生氣小姐還喝不喝茶，在外面呆那麼久該喝杯茶暖暖身子……」
梁兮沒有說話只是瞪著眼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要吃人那丫鬟只得退到了一邊。沒有人敢說話，只能听到呼吸的聲音。
所有人都在恨著細腰——
細腰，又是細腰。
不知道她又惹了什麼事讓小姐發這麼大的脾氣讓她們在這深夜里都不得安穩。
不一會細腰就到了，站在一邊︰「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梁兮溫聲說道︰「把地上的碎瓷片和茶葉撿了，地上的毯子洗一洗，然後拿火爐烘干。」
細腰說道︰「回小姐，細腰今天不當值，細腰可以明天早上做。」
梁兮臉色一冷︰「你還是不是梁府的丫鬟？」
細腰答道︰「是。」
梁兮繼續問道︰「我是不是梁府的主人？」
細腰答道︰「是。」
梁兮又問道︰「那是不是不論什麼時候我吩咐你什麼你就該做什麼？」
細腰原本就沒打算與她爭論，她知道自己只是個丫鬟，她彎子撿起了碎瓷盞和茶葉，又把毯子撤了下去。
可是梁兮的臉上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周圍的丫鬟們呼吸都要停了。
「三更天了，姑娘該睡了」外面傳來巡夜婆子的聲音——院子里的燈還亮著。屋里沒人敢出聲，那婆子在外面等了一會見無人應聲也就走了。
細腰抱著地毯走就屋子里，小心翼翼地鋪好，站在一邊。
梁兮說道︰「細腰從今以後你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我，知道麼？做我的貼身丫鬟」這樣看你怎麼再見張璠
細腰輕聲答了一句是，沒有其他的表情沒有其他的言語。
夜又恢復了安靜。
巡夜婆子再經過的時候，小姐的院子里燈已經滅了，黑漆漆的像別處一樣。那婆子打著燈籠哼著調子快步走了，她知道夜晚的局子要開始了，懷里的那幾吊錢也晤得熱乎了。
梁兮睡在床上，她听見旁邊的矮蹋上細腰輕微的呼吸聲。
月光透過窗子灑了進來，窗下的芭蕉葉被風吹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躺在床上的梁兮很想問問細腰那些丫頭們說的是不是真的，表哥是不是真的喜歡她，送東西給她，而她又是怎樣想的，可她又不敢問。只能在床上輾轉難眠，心里一會是細腰一會是她那表哥張子玉，唉——
薄情怎知春夜長。
第二天早上，梁兮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不早了，旁邊的矮蹋上已被收拾干淨，細腰剛端了洗臉水進來，梁兮洗了臉，讓細腰伺候穿衣梳妝。
梁兮看著鏡子里的細腰，一張看不出表情的臉，眼楮里寫滿了冷漠，臉上很瘦很蒼白，像是有一股子傲然又像是譏誚。快十年來一直都是這樣，一點不招人喜歡，而這一切她都不在乎。
可梁兮不得不承認細腰是與別人不同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可是她不明白，表哥到底喜歡她什麼，難道就是這種冷漠麼？或許是小丫頭們制造的謠言吧，表哥怎麼會喜歡她，她的潛意識告訴自己，表哥即使不喜歡自己也不會喜歡這樣冰山似的丫頭的。
只听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梁兮是知道那腳步聲的，有力而輕快，每次听到這腳步聲她都會異常的欣喜，可是這次卻沒有，她甚至有些不想看到表哥，永遠不要。
那人一邊掀簾子一邊說道︰「讓我來看看這懶丫頭怎麼還不起。」
旁邊一婆子忙攔道︰「表少爺，小姐還沒起，您在外面等吧，小姐大了，比不得從前小時候在一起打打鬧鬧的，規規矩矩的才好，免得讓別人知道了笑話。」
張璠笑道︰「李媽媽教訓得是，那我在外面等好了，叫細腰給我端碗茶來。」
那里老婆子說道︰「細腰正在屋子里伺候小姐呢，表少爺要是不嫌棄，老身去給你端碗茶去。」
張璠說道︰「那就有勞李媽媽了，下次打酒來給你老人家吃。」
李婆子說道︰「表公子客氣了。」
那婆子剛走，張璠便到了內屋。
張璠笑嘻嘻地說︰「表妹，今個兒怎麼賴床啦，還有啊，你那女乃媽可真嗦」
梁兮並沒有理他，只是拿著珠釵在頭上比劃。
「我剛給舅舅舅媽請完安，舅媽讓我來請你一塊去吃早飯呢」張璠邊說邊拿起一支釵插在梁兮發髻間，「這只好看，戴這只。」
梁兮冷冷地將那只釵拔下來放在一邊，插上另外一支。
張璠訕訕地站在一邊，他似乎看出來了這表妹現在很生氣，女人啊真是很奇怪。
「李媽媽要來了，我出去了，免得她看見又嗦。」張璠想著還是先出去為妙，說著就往外走，臨出去的時候看了一眼細腰，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可還是掀起簾子出去了。
這一切都被梁兮看在眼中，從張璠剛進來的時候起，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看著細腰，眼楮里滿是歡喜的樣子，他和李婆子在外面的話她何嘗又沒有听到——細腰細腰，這世界里怎麼都是細腰。
她心里那團火又慢慢燃了起來。
用完早膳，梁兮和張璠從梁母房間出來。
天氣很好。
張璠說道︰「兮兒，我回家去了，下次再來給舅舅舅母請安。」
梁兮說道︰「表哥且慢。」
張璠一臉正經地說︰「啊，我還以為你今天都不打算與我說話了呢？兮兒小姐有何吩咐？」
「表哥，你有心上人了，是嘛？」梁兮還是問道，她看著張璠，多麼希望他說沒有，或者說有，而那人正是，正是……梁兮想到這里不禁臉紅了起來。
張璠也不好意思地說︰「好像是吧，你怎麼知道？」
梁兮只覺得一顆心無限地往下落。
「是，是誰？」梁兮幾乎是用盡自己的全力說道。
只听張璠果然說出的是那個名字︰「細腰。」
「那，那……你怎麼不問爹爹和娘讓細腰跟了你。」梁兮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
「我要讓細腰心甘情願的嫁給我。」張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很堅決地說，「你是我妹妹我才跟你說的啊，我怕越多人知道細腰越不想見我，唉，表妹，沒事的時候多跟她說說話，知道麼？她是個孤獨的姑娘。」
孤獨的姑娘……梁兮只覺得現在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這才是孤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