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教訓（下）
華燈初上。
燈火溫柔，美人多情。
皇宮中一派安靜祥和，就像映了璀璨燈光的河水。只是無論在多麼平靜的水面下都藏著看不見的暗流，隨時會吞沒行船。
梅香苑里，皇後正在逗小公主玩，小公主的眼楮很大，像極了李從嘉，只是這麼小的孩子眼楮里還裝不下冷漠。小公主水靈靈的大眼楮正在看著皇後手中的金鈴鐺，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小公主看著不時地會笑出聲來。皇後溫柔地看著她，就像一個母親在看自己的孩子。
惠妃吩咐旁邊的宮女道︰「該是喂女乃的時辰了，把小公主抱下去吧。」
那宮女抱著小公主離開，皇後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出了門去才不舍地轉過身來坐在椅中，笑道︰「這小公主著實乖巧可愛，讓人忍不住喜歡，本宮真想每天都來看她呢。」
惠妃嘆氣道︰「她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調皮了，娘娘是見不到她調皮的樣子呢哭起來的話任誰都是哄不好的。不過只要她的父皇看她一眼她卻是不鬧的，不過皇上每日那麼忙哪里就有時間來看她呢真是個可憐的姑娘。」
皇後說道︰「妹妹也不必傷心，皇上日理萬機就算無暇來看小公主，小公主依舊是皇上的嫡親女兒，以後任誰也是不能欺辱的，哪里又可憐了呢」
惠妃轉而笑道︰「讓娘娘見笑了。」
皇後看著惠妃說道︰「本宮不記得惠妃妹妹也是這極易掉眼淚的人啊，見最近妹妹總是愁眉不展不知所為何事？告訴本宮，若本宮能幫得上忙的，本宮定不會不管。」
惠妃忙說道︰「多謝娘娘關心，臣妾並沒有遇到煩心事，今日只是想到小公主如此可愛可卻不得她父皇的喜愛才落下淚來。」
皇後笑道︰「妹妹不要多心，小公主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兒皇上怎麼會不疼愛呢」
「可終究是個女孩，若是那位姑娘生了男孩，我們母女……」惠妃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忙止住了話語。
皇後看著她，說道︰「若是生了男孩，我們都該高興才是，無論誰能夠為皇上誕下龍子，皇室都該感激才是。」
惠妃沒有說話，她忽然想到了那個當初選秀一起進宮來的最得皇上寵愛的姑娘，進宮才三個月便有了身孕，可沒過多久便失足掉落水中溺死在了水里面。雖皇上不信她是意外落水可是查來查去卻查不出所以然來，只得不了了之。惠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是怎麼生下的孩子。可是，可是好不容易懷上千辛萬苦保住的孩子卻是個女孩女孩也就罷了，好歹這皇宮中只有自己這梅香苑才有孩子的哭聲，可是現在那個卑微的宮女也有了身孕，皇上還許下承諾她生下的孩子若是男孩便會封為太子
若是沒有孩子的話，若小公主不是皇上唯一的孩子的話，自己過得只怕也很淒慘吧沒有「鳳命」在身、沒有太後撐腰、沒有皇上寵愛，就只能像麗妃和玉妃那樣，在宮里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能為皇上誕下龍子大概是皇上身邊的女人最大的願望吧，可是這段時間每天晚上皇上都會看奏折到深夜，不招妃子侍寢亦不往各處宮殿去，連那李蒂兒也被安排在了里美宮不再往乾禧宮去。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寧願自己一個人，也不願別人陪伴。
皇後見惠妃在出神，便喊道︰「惠妃妹妹，你在想什麼？」
惠妃回過神來忙說道︰「沒，沒想什麼。」
皇後笑道︰「听聞妹妹是個愛梅花的，不如我們也去風雅一回，月下賞賞梅花。」
惠妃笑道︰「听憑娘娘吩咐。」
雖不是滿月可月色依舊明亮，月光照在梅花上分外柔和，宮女在院中的亭閣里擺了些果子，又端了茶來，皇後笑道︰「好香，好個‘梅香苑’果然沒取錯名字，這梅花的清香沁人心脾讓人心曠神怡。」
惠妃笑了笑說道︰「梅花的香味確實讓人喜歡，只是總是在寒冬里才能開花，不知讓多少人因天氣嚴寒不願在冰天雪地里好好看看這梅花而錯失了梅花的香味。」
「听聞選秀之時皇上便是被妹妹身上的別致香味吸引的，讓妹妹住在‘梅香苑’亦是暗含了此意，不知妹妹身上是何香味呢」皇後悠悠地說道，眼楮里卻像是藏著閃電一樣尖銳的光。
惠妃心下冷然，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了她這時卻提起來，她笑著說道︰「哪里就有什麼別致的香味，宮中人誤傳罷了，至于住在這‘梅香苑’，大概是因為臣妾名中有個‘梅’字吧，太後和皇上讓臣妾住在哪里臣妾便住在哪里罷了。」
「梅香苑雖然有梅花，可終究是少了些，在宮中賞梅的話，還是該去‘冷香園’才是。」皇後說道，她的語氣開始透露出些許譏誚的意味。
惠妃笑道︰「那是必然，梅香苑‘廟小’，哪容得下‘大佛’，這麼幾株梅花說出去簡直是讓人笑話的，各地送來的品種珍貴的梅花都種在了冷香園，賞梅當然要到那里去才好。」
皇後的臉上突然出現痛惜的神情，只听她說道︰「听聞太後今天在冷香園里打了柳妃的板子，柳妃那身子骨哪里撐得住，都怪本宮，早上太後說要去玉鳴寺祈福的時候，本因柳妃身子弱不帶她去的，可本宮偏偏為了柳妃能去而說她身子大好了，才惹得太後以為她好了而責備她不守規矩。」
說著說著皇後幾乎要落下淚來，她繼續說道︰「本宮也只是看她得皇上寵愛，才覺得她親自應該去菩薩面前祈禱，讓菩薩見了她的誠心好讓她早日懷上皇上的孩子，可沒想到卻無意中害了她。」
惠妃安慰道︰「皇後娘娘本是好意，不必自責，柳妃妹妹若是知道了也會感激娘娘的。」
「唉，太後的懲罰也是重了些，听說當時茹妃和玉妃也在，竟不知道替柳妃求求情，若是惠妃妹妹在的話定會替柳妃說情的吧，畢竟妹妹是當了母親的人，心腸比別人要軟些。不過還好，皇上趕了去把柳妃帶走了。」皇後轉哭為笑，一邊笑一邊看惠妃。
惠妃壓住心中的怒氣說道︰「柳妃她自有福氣，不像我們要依著他人的庇佑。」惠妃的話明里暗里只在嘲諷皇後仗著太後的關系才成的皇後，在宮中亦是仗著太後撐腰而什麼都要管一管。
皇後臉色一變，說道︰「不知妹妹這話什麼意思？」
惠妃說道︰「娘娘，臣妾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到了臣妾的娘家弟弟替他發愁罷了，他仗著父親做了官，家中也有些積蓄，每日里便只是不學無術惹是生非，遇見什麼事他都要管一管。若是有一日父親出了什麼事不能再讓他依賴，他可怎麼活下去。」
皇後冷然道︰「妹妹可真是體貼家人呢，不過妹妹還是管好自己吧，妹妹只要在宮中安安穩穩的，家中之人當然可以依著妹妹的光過得體體面面的。時辰不早了，本宮回去了，妹妹好好休息吧」
惠妃和梅香苑的宮女太監們低子道︰「恭送皇後娘娘。」
皇後的身影消失在了月洞門來，惠妃回到廳中，小公主的女乃媽已站在那里候著了。
惠妃問道︰「皇後送來的東西都扔了麼？」
女乃媽答道︰「回娘娘，都扔了，小公主也已經洗了澡換了衣服，剛剛睡了。」
惠妃點頭道︰「嗯，很好，退下吧，去好好看著小公主。」
女乃媽說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只剩下惠妃一人立在房間里，很是華麗的房間，窗戶沒有關還可以聞到隱隱的梅香。自己那麼害怕，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她的公主不再是唯一了，或許那樣也好，就不用整天防著那麼許多了。
夜漸漸深了，有的燈火已經滅了。
李從嘉離開影翠軒時細腰剛剛睡著，一整個晚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側著臉趴在床上，碧蓮給她敷藥的時候李從嘉背對著她，可還是能听到她隱隱的申吟聲和碧蓮的哽咽聲。
李從嘉想要跟她說話，可是她卻一直閉著眼楮，時而有眼淚滑落沾濕枕頭，李從嘉只是怔怔地看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學會了落淚。
乾禧宮里光線很暗，可還是可以看見坐在榻上的太後。
李從嘉陰著臉只作她不存在，太後亦陰著臉看他，老太監德海是看慣了這樣的情景的，明明是母子兩個卻常常箭拔弩張像仇人一般。
德海公公咳嗽了一聲，給李從嘉請了安，接著說道︰「皇上，怎麼越大越不懂規矩了呢，快給你母後請安吶」
李從嘉只是冷冷地說道︰「朕若不給母後請安，是不是母後也要打我的板子」
太後說道︰「你即已做了皇帝，哀家怎能打你，可是哀家卻能夠替你教訓教訓你的妃子，讓她們听話些。」
李從嘉說道︰「朕的妃子當然會听朕的話，不勞母後費心。」
太後說道︰「只是那柳妃怕沒那麼讓人省心吧，當初你連夜派人宣旨讓她入宮為妃，哀家只是由著你，可是哀家得知這大半年來她卻從未讓你近身且時時給你臉色看，身為妃子可一點妃子的樣子都沒有」
李從嘉心里似乎被刺痛了，他說道︰「可是，這不是母後打她的真正原因吧。是因為朕今天上午反對了母後對待漠北的方式吧，母後你怎能讓我忍那蠻荒民族欺我邊境害我百姓，出兵就是了何苦還要派使者去談母後啊母後，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朕，其實朕什麼都做不了，別說是整個國家，連個女人朕都沒有能力保住」
他的語氣里滿是嘲諷，他的眼楮里滿是落寞
太後嘆氣道︰「從嘉，讓哀家再叫你一次從嘉，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哀家知道你心里怨哀家處處管著你，你雖為皇帝可是很多事情卻做不了主。只是哀家怎能放心把國家讓你做主，外面又漠北有南疆，里面還有掌權的大臣和王爺，一個個都是老虎啊，哪一個都能把你吃了，連骨頭都不剩哪一個都能把你父王打下的江山給吞了。」
李從嘉默默地站在那里，筆直的後背顯出少年的傲氣。
「哀家今日打了柳妃也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坐著的皇位正如剛入宮的柳妃一樣只要有一點點差錯都會有有性命危險。」太後看著一直面無表情的李從嘉，接著說道︰「哀家知道你心里怨我下那麼重的手打她，可若她的態度好些，哀家又怎能如此對她」
「你以為哀家願意用我們的金銀和土地去低聲下氣地討好那些游牧民族麼，只是現在我們要做的和能做的只是修養生息。哀家與你說過很多次了，只是你卻不願意听，大概是因為你沒有見過戰爭吧」
一陣沉默。
太後起身，對那個早已比她高了好多的兒子說道︰「哀家說過，要替你好好管教女人，哀家希望她明白有時候要‘以退為進’才能在宮中生存下去。」
德海扶著太後離開，李從嘉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小福子這才掌了燈，李從嘉迷了眼楮看著跳動著的燭火。
他不願意面對的，他不想听的不想看的不想知道的不想懷疑的……通通來吧。
他說的話會有人不去遵循，他的國家會負擔不起一場戰爭，他的軍隊會吃敗仗打不贏敵人，他的母後會打他的女人來教訓他，他的女人會一次次因他有生命之憂。
他以為的無所不能，越來越蒼白。
她不出現的話，他永遠不會醒的吧。
瞧，多可憐，不僅可憐而且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