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問著,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番。
沉醉微微一笑,「娘娘放心,多虧大人,沉醉沒事。」
瑾妃點點頭,正要說話,車外卻傳來貼身侍女朱兒的通傳,「娘娘。」
瑾妃臉色凝了凝,「什麼事?」
「懷大人求見。迨」
瑾妃怔了怔,沉醉眉頭微蹙。他來做什麼?
「請他進來。」
「是,大人,請。氪」
車駕並未停下,不曾耽擱,懷陌徑直就上了行進中的馬車。
他手上拿著一個藥箱,見到瑾妃,恭聲道,「叨擾娘娘,還望恕罪,只是方才沉醉扭了腳,臣過來為她看看。」
沉醉唇角抽搐。
懷陌拆她台不要拆得太明顯了好吧?她剛剛才說了沒事,話還沒涼,他就來治傷了?
沉醉尷尬地看了懷陌一眼,又看向瑾妃,不自然解釋道,「小傷,可以忽略不計。」
瑾妃笑著,了然道,「是丞相大人對你有心。」
沉醉,「……」
懷陌卻道,「娘娘體諒,懷陌如今已不是丞相。」
他目光淡然,仿佛不過在陳述一個事實。沉醉心里微微難過。
據說,懷陌十五歲便入朝堂,直到二十歲方才到丞相的位置,五年由下往上,卻只用了片刻由上往下。再說,這一旦下來,再回去卻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沉醉有些愧疚,自覺多少有自己的責任在里面。
瑾妃笑道,「皇上對你的信任,你應該有信心才是。想來整個朝堂上下都有這份認知,你自己卻沒有?」
懷陌聲線仍舊淡淡的,「瑾妃娘娘厚愛。」
「也罷,稱呼上本宮自會注意,你且先為沉醉看看吧。」頓了頓,瑾妃又問,「可要本宮避嫌?」
沉醉聞言,一顫,懷陌卻仿佛沒听到,泰然自若地在她身前蹲下,撩起她的裙子。
沉醉見懷陌不答話,慌忙道,「娘娘言重了,小傷而已,片刻就好,還望娘娘不惱藥味。」
瑾妃一笑,「那本宮就不出去了。」
沉醉心中感慨,若不是懷陌早就告訴她瑾妃對她有殺心,她還真會喜愛這位娘娘的平易近人,溫和得像是母親一樣。
懷陌為沉醉月兌去鞋襪時,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手指重重踫了踫她的腳踝,沉醉不由咬唇,雖竭力忍住了,身形還是微微晃動。
懷陌淡淡看了她一眼,瑾妃關切問,「很嚴重嗎?」
「沒……」
沉醉話還沒說完,只听得瑾妃一聲低呼,「這……」
懷陌的目光定定落在沉醉腳踝之上,只見其中一只高高腫著,已經現了青紫,懷陌聲線頓時沉下,冷聲問,「沉醉,你剛剛是怎麼走上來的?」
「就……就這樣走上來的啊。」沉醉尷尬,嗓音低了下去,「你又不是沒見到,還問我。」
之前,馬兒忽然驚動,懷陌大庭廣眾之下將她抱在懷里,沉醉臉皮不似他那麼厚,慌忙掙開他,轉身就自己上了瑾妃的馬車。那時候腳踝如錯位了一般,動一下也疼,沉醉就心知不妙。但她也自知自己現在已經算得上是眾矢之的,不敢露出端倪,只將手遞給太聰明,太聰明心神領會,扶她上去。
沒想到,這人還注意到了?
沉醉心情頓時有些復雜,一面自覺自己被拆台,不太好受;一面又因他心里還有她,心里泛著甜意。
懷陌冷冷哼了一聲,像是故意一樣,修長有力的手指用力在她腳踝上探了探。
「你輕……」
「 擦。」
「啊!」
沉醉初時被他弄疼,且他臉色不善,沉醉當他是故意在報復,正沒好氣讓他輕點,話還沒說完,只听得 擦一聲,腳踝上劇痛傳來,痛意太急,沉醉一點準備也沒有,不由痛呼出聲。
瑾妃也被她的反應嚇到,睜大了眼楮,愣住。
懷陌臉色不善地看著沉醉,冷冷問,「現在比剛才疼?」
沉醉被他那毫無征兆的一下疼得眼淚也流了出來,控訴的狠狠點頭。
「說謊,」懷陌冷笑,手指頓時再用力,「該罰!」
沉醉感覺到疼痛,這一次忍住了,只下意識用另一只沒受傷的腳朝他的臉狠狠踢去……
***
瑾妃前面的車駕便是文帝,文帝正坐在車內閉目養神,復澤忽然來報,「皇上,瑾妃娘娘遣侍女來報,懷夫人受傷。」
文帝一時沒反應過來,問,「哪個懷夫人?」
復澤鎮定自若,「沉醉。」
「哦,她不是丞相夫人嗎?懷夫人……听著別扭。」
「皇上忘記了?懷大人如今已不是丞相。」
「懷大人听著也別扭……」文帝沉吟,又話鋒一轉,問,「她怎麼了?」
「夫人方才落馬受了傷,瑾妃娘娘請車駕稍停,好讓懷大人將夫人接回。」
文帝緩緩闔了闔眼楮,半晌,淡道,「準。」
復澤領命而去,不久,車隊停下,懷陌抱著沉醉從瑾妃的車駕之上下來。懷陌臉色清淡,一如往常,他懷中抱著一身緋紅的沉醉,這一白一紅,倒也搶眼。尤其沉醉身子嬌小,整個人縮在他懷中,更顯得懷陌對懷中之人疼愛。
只可惜,只是顯得……只有沉醉清楚的看得到他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那是他發怒的前兆。
不,那是他已經發怒。
沉醉想起來在車上,他故意弄疼她,她一怒之下,朝他踢去,她的腳正踢上他的臉……
想來懷陌這一生都沒有受過這種對待,連一旁的瑾妃也呆若木雞。
她自己也呆住了,腳不知道收回,還呆呆放在他臉上,最後卻是懷陌面無表情地捉住她的腳踝,收緊了,弄得她有絲疼痛,她甚至害怕他將她這一只腳也弄得月兌臼,卻又懦弱地不敢出聲,只任他將她的鞋襪重新穿回沒受傷的腳上。
那時,瑾妃也似乎被懷陌的冷戾嚇到,干笑了一聲就道,「沉醉傷得似乎嚴重,懷陌你快快將她帶回去吧,好生照顧著。」
沉醉聞言,下意識求救地看向瑾妃,用眼神乞求她……不要。她不要這個時候和懷陌回去……
瑾妃回她愛莫能助的一眼。就這樣,懷陌不動聲色地將她的一只鞋穿上,又將裙子拉下,將她受傷高腫著不能穿鞋的另一只腳遮好,抱著她下車。
沉醉能清楚地看到他眼楮里的怒氣,頓時更怕了,身子已經緊緊依偎著他,卻仍在瑟瑟發抖。懷陌感覺到,陰鷙地看了她一眼,警告,「再抖把你扔下去。」
他說著,手臂還配合的松了松,沉醉被他一嚇,下意識就緊緊去圈住他的脖子,抱住他,生怕他大庭廣眾之下將她扔到地上去。卻忘了,她自己已經在大庭廣眾之下主動將他抱得緊緊的。
懷陌終究只是嚇嚇她,察覺到她緊緊圈著他,貼著她,唇角幾不可察勾了勾,更大步往自己的車駕走去。
懷陌的車駕在太子之後,彼時,兩人正經過太子車外,太子妃掀簾看著外面,正將這一幕收在眼底,輕笑,「這兩人倒是恩愛。」
太子坐在她對面,透過掀起的簾子,也看得清楚,聞言,唇邪肆地勾起,「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是男人都能和她恩愛。」
岑筱之微怔,緩緩放下車簾,不動聲色地提醒,「太子,人多耳雜。」
蕭狄冷笑,「懷陌那女人勾三搭四,殘花敗柳,丑聞都傳遍了京城,還有哪個不知的?」
岑筱之面色凝了凝,沉吟道,「臣妾也听聞虞王乃是為她上的戰場,卻只怕這其中還另有隱情。沉小姐看起來清透靈慧,不像是不三不四的女子。」
蕭狄眼中掠過一抹yin邪,反問,「若是你知道她曾用美.色勾.引你的丈夫,你還會這麼鎮定的為她開月兌?」
岑筱之聞言,大震。
***
懷陌一整天沒理沉醉,兩人同坐一輛馬車,面對面,懷陌徑自闔著眸子,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沉醉承受不起良心的譴責,也自知當著瑾妃的面踹他的臉是大大折了他的面子,想要主動道歉,可每一次她剛剛開口要說話,懷陌就冷冷打斷她,「再說就扔你出去!」
沉醉只得默默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她受傷的腳已經被他包扎好了,現在雖然不再那麼疼痛,可是也只能硬邦邦地往前伸著,她就望著自己硬邦邦的腳發呆。
兩人就這樣一路對峙著,中午的時候,容容送來午膳,沉醉早膳沒用,已經餓了,正要大快朵頤,卻見懷陌冷冷看著她,也不動筷子,她頭皮一緊,就狗腿地拿起筷子,主動放到他手里。
他「啪」的一聲將筷子放回桌上,冷道,「我沒胃口。」
他說他沒胃口,一雙眸子卻是緊緊盯著她看。沉醉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也緩緩放下筷子,低道,「我也沒胃口,撤下去吧。」
大概是真的太餓了,容容要將吃的拿走時,沉醉無意識地抓緊了容容的衣袖,巴巴望著她手中食物的樣子,仿佛一只被餓壞了的小狗。容容一時僵硬地端著盤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懷陌冷道,「放手!」
沉醉一嚇,這才瑟瑟松了手。
沉醉一面承受著精神虐待,一面承受著身體虐待,這樣虐待了一天,天黑時,也並未達到郡縣,只得在荒野中安營扎寨。
入了帳篷,沉醉終于受不了懷陌的冷暴力,使勁拽著懷陌的衣袖,巴巴望著他。
懷陌眼色一冷,就要將她摔開,沉醉索性抱緊他的身子,急道,「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踢你了。」
「你還想要有以後?」
「沒有以後!」沉醉慌忙補救。
懷陌看著她小小的身子緊緊貼在自己身上,眸色暗了暗,緩緩道,「皇上曾經有一名寵妃,端妃,皇上對她的寵愛一度趕上了瑾妃。」
「是嗎?這麼寵愛,我怎麼沒听說過……」沉醉抱著他,低低道。
「因為端妃早幾年便入了冷宮。」
「為什麼?」
「端妃與皇上用膳時,一時不慎,喝湯時失笑,正噴到了龍袍之上。」
「……」
「沉醉,你說,你今日這罪,該怎麼罰?」
「……不如你也把我也打入冷宮吧。」
懷陌挑了挑眉,「你想得倒是很美?」
沉醉緩緩從他懷中退出,仰視著他,彎眼一笑,「那你說啊,要怎麼罰?」
「你說呢?」懷陌眸色深深地凝著她,沉醉讀懂了他眸中的意思,不由耳根微燙,低道,「我受傷了。」
他輕哼,「受傷有受傷的做法。」
「……這是荒郊野外,帳篷隔音不好。」
「你別叫就是。」
「……」
正在這時,太聰明送晚膳進來,懷陌見是她,不悅道,「容容呢?」
太聰明目不斜視,「請大人體諒,奴婢奉主人之命伺候夫人,夫人已經兩餐未用,若是餓出個好歹來,大人倒是另娶一人便是,奴婢卻是要陪葬的。」
另娶一人便是……沉醉聞言,心里煩躁,冷冷瞥了懷陌一眼。
懷陌頭隱隱作疼,不悅趕人,「下去!」
太聰明見沉醉緩緩拿起筷子,頷首離去。
太聰明來去只說了一句話,離間的功力卻深厚,她離去以後,懷陌沉醉兩人之間的局勢發生了微妙的扭轉。
沉醉原本一直涎著臉討好,現在冷冷板著,一言不發地用餐。
可懷陌是什麼人?一向都只有他給別人臉色看,哪里會容別人給他臉色?心里動怒,放下筷子,冷道,「不想吃就別吃。」
沉醉吃東西的動作頓也不頓,只慢悠悠回一句,「餓死了我,你好早日另娶?」
「你!」
沉醉繼續慢悠悠道,「原來還以為你大度了一回,饒了我,沒想到你存的是這個心思……想要把我餓死。」
沉醉死抓著這一條罪名不放,自己將整桌的飯菜吃去了大半,氣得懷陌筷子也沒動。飯後,太聰明和容容進來伺候她梳洗,她弄好了便大搖大擺躺倒床上去睡了。
懷陌在一旁全程用吃人的目光看著她,她假裝不覺,她不接招,懷陌也只得暗自忍下這口氣,最後冷哼一聲,滅燈,安分睡覺。
……
文帝斜倚在床上,瑾妃為他按摩腿腳,瑾妃身子馨香,文帝閉著眼眸,神情慵懶。
忽然,文帝懶懶問,「沉醉是真傷?」
瑾妃笑著點頭,「真傷,腳踝月兌臼,她自己忍著沒說,懷陌倒是有心。」
「沉醉和懷陌……你怎麼看?」瑾妃的手頓了頓,笑了笑,「若臣妾說臣妾不高興,皇上會怪罪臣妾嗎?」
文帝眸子略略睜開,看向她,手掌同時握住她的手,「他們哪里惹了瑾兒生氣?」
瑾妃不能再為他按摩,便索性緩緩靠到男人懷里,小手輕輕撥弄著文帝散開的發,「他們越是恩愛,我想起蕭堯便越是心痛,蕭堯如今在北方苦寒之地,隨時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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