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陌反手握住她的,又將她的頭攬過,與他的皮膚摩挲,他低沉而又溫柔地對她說,「不是什麼新鮮事,文帝因為無遇,遷怒于你,正巧如今無遇儼然廢人一個,他在加緊步伐,根除異己。」
「那你……」
「沉醉,今日這關過得驚險。」
懷陌有些急的說話,似乎不敢听她的聲音一般。他仔細看著她的眼楮,只見里面一片隱憂,不由輕輕地吻了上去,低嘆,「去吧,我送你去無遇那里,你也想去的,對不對?」
「不,我……」她說不下去,實在不好意思說,她原本的提議也是一半因為無遇,一半因為負氣。可是現在,她不太想離開他,尤其是見他此刻難得的無力,她直覺哪里不對 。
「我送你去。」
可懷陌已經下了結論,而後,便將她緊緊抱進懷里,靜靜地抱著她,沒再說話。
沉醉怔了怔,小手小心的撫上他的背,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真的想要讓我去,還是……在和我賭氣?藺」
回應她的,是耳邊低低沉沉的笑聲,「若是賭氣,也是把你關起來,把你往死了折騰,怎會把你送出去?」
沉醉抽了抽唇角,「你說真的?」
「恩,真的?」
「皇上也同意?」
「我對他說,京中如今不安定,我將你送去江南,讓你安心養胎,待生產過後再回來。」
「生產過後?」沉醉猛地推開他,直直盯著他的眼楮,「懷陌,你說真的?」
懷陌笑著模了模她的頭,「我自然會時時去看你,你生產時我也會陪在你身邊,那不過是對皇上的說辭。」
沉醉皺眉,「那你是不是打算讓我生完孩子以後再回來?」
「不是。」
沉醉臉色稍霽,隨後卻听得懷陌道︰「我打算讓你坐完月子再回來。」
「懷陌!」
沉醉用力推開眼中還含著笑的懷陌。
懷陌涎著臉去抱她,沉醉負氣的掙了掙,他半是耍賴半是強硬的將她緊緊圈在懷里,沉醉掙扎不過,狠狠瞪他,他只笑了笑,而後將她的頭用力按在自己懷里,不讓她掙月兌出來看他。
「醉醉,听話,等你回來之日,京中必已換了乾坤。那時,局勢由我來定了,我再也不委屈你。」
他在她頭頂,長長的喟嘆。
沉醉忽然停止了掙扎,直覺有事,她悶悶地問,「懷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皇上明明要除去我,現在卻又允許我出京?」
耳邊,是長長的沉靜,良久,才是男人一貫的淡然深沉,「沒事。沉醉,不要問,你只要信我就好。這數月分離是我欠你的,來日,我必定用一生廝守來補償你。」
沉醉安靜下去。
懷陌仍舊沒有放開她,只是將她的頭按在自己懷中,綿綿密密的吻落在她的發頂,卻從始至終不讓她看見他的臉。
此刻,他眼中一片沉痛,如冬天夜里的蒼茫雪原,寒涼沉寂沒有盡頭,可那沉寂又並不是真的沉寂。冬日,沉寂多半是蟄伏的掩飾。
當晚,沉醉因為懷陌始終不肯多透露一字,對他愛理不理的又是撒嬌又是賭氣。懷陌一開始還耐著性子由著她,以表示自己對她的寵愛和耐心,想用懷柔的手段,讓她自己想起來,這是他們分離前的最後一晚。
可是他大約低估了她的執拗,抑或是低估了一個孕婦對床的喜愛。兩人在床上,各自佔了一角,他欲擒故縱的還在那邊等著她心軟心疼,自己滾到他懷里去呢,沉醉那邊早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懷陌已經準備好炙熱的懷抱,只等著迎接她將自己送上去,就這樣听到沉醉平穩的呼吸聲。
那一剎那,什麼溫柔耐心什麼欲擒故縱瞬間就灰飛煙滅了。黑暗里,懷陌惡狠狠瞪著身旁女人的眼神很清楚地寫著︰沉,醉,我,真,的,生,氣,了。
懷陌生氣的後果很嚴重。
沉醉是被身體里一陣陣幾乎將她燒得蕩然無存的炙熱燙醒的,迷迷糊糊睜開眼楮來,男人伏在她身上,正放開手腳激烈的折騰她。
「知道醒了?」
這樣子將她弄醒,他還有理了……
唇上一疼,他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小沒良心的,明日就要走了,今晚還睡得這麼好?」
沉醉眯著眼,忍著身體里一陣陣強烈的感覺,低低的哼哼。
那一晚,她在他手上,像條魚一樣,被他翻來覆各種姿勢溫柔細致卻又有力的要著,眼前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她忽然間明白過來,為什麼這種事也叫魚水之歡了。
至于懷陌的態度……分明就是知道下頓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不余遺力的暴飲暴食
第二日,沉醉想要反悔。
懷陌有自覺將她累著了,一早醒來沒有吵她,自己躡手躡腳地拾掇好去上朝。偏偏那一日朝中沒什麼事,他又早早的回來了。自己坐在一旁等了等她,她顯然沒有醒來的自覺。他算了算時間,差不多該將她送走,就命人去準備吃的,他返身將她從床上弄起來。
沉醉自然不願意,緊緊拽著被子,閉著眼楮又是耍賴又是控訴,「懷陌,你才好沒良心!你昨晚享受了,就要將我趕走,哪里那麼容易?不要走,就不要走……」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又睡了過去。
懷陌哭笑不得,她臉蛋紅撲撲閉著眼楮皺著鼻子的模樣可愛極了,一時讓他疼愛到了心坎兒里,又一連狠狠吻了她幾口。她徑自睡得無知無覺。
最後,她就這樣讓懷陌覺得心里疼愛夠了,懷陌默默拿了一瓶藥水出來,放到她鼻間,沉醉惡狠狠打了十多個噴嚏,醒了。
沉醉從起床到離開,自始至終都是怨恨地看著他,不和他說一句話。懷陌卻像是享受極了她這態度,在一旁親自為她收拾東西,之後又親自伺候她吃飯。
沉醉剛剛走出房門,不遠處,迦綾攜了庸皎趕來,想來是相送。只是遠遠的,還未靠近沉醉,就被懷陌之前安排好的侍衛生生攔了下來,那攔,還是極無禮的阻攔。這時,沉醉和懷陌听到動靜,也正往她們看去。遠遠的,兩方相視,沉醉懷陌眼底皆是一片漠然,迦綾只覺承受不起這樣的奚落,遠遠頷首,便轉身離開。庸皎和迦綾的差別就在于,迦綾懂得在應該驕傲的時候驕傲,在應該屈從的時候屈從,庸皎卻不然。所以迦綾淡定離開以後,還听得身後庸皎叫著「懷陌」「醉夫人」……
迦綾嘲諷地笑著搖頭,徑自離開。
她不會死纏爛打,但是她需要有人為她死纏爛打,庸皎,正好。
當然,庸皎最後也是沒能給沉醉「送行」的。懷陌漠然地擁著沉醉離開,留下侍衛將庸皎死死攔在原地,遠遠看著兩人相攜離開。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她的目的多少也是達到了的,譬如成功膈應到了沉醉,之後沉醉更加的不搭理懷陌,懷陌這時卻再笑不出來了。
懷陌親自送沉醉離京,陣勢是毫不收斂的浩大。丞相府外圍,早已聚集了百姓,雖被丞相府的侍衛攔著,也是勇往直前,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看熱鬧。
沉醉不知道這熱鬧有什麼好看,但是就是有這麼多人。
懷陌將她擁在懷中,她的臉被他的胸膛半掩著,她垂著眸子,按照他的意思,安靜地上馬車。
正在這時,卻忽地從身後傳來小娃兒略帶著女乃氣的聲音,「夫人,夫人,等等明珠!」
太明珠的聲音……
沉醉腳步猛地頓住,轉身,便見太明珠手中抱著個木盒子,正邁著小短腿兒奮力往她跑來。沉醉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有些艱難地蹲去,太明珠直直跑到她眼前來。
小女娃的眼楮還是紅紅腫腫的,顯然是哭過,這時卻懂事的不哭不鬧,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楮與沉醉平視,有些怯怯地說︰「外公說,今日只能叫夫人。」
沉醉怔然,隨即溫柔一笑,模著太明珠的頭發,「明珠真聰明。」
沉醉說著,抬眼,只見明珠身後一個略胖的老人的老人跟著她,發須花白。接到沉醉的目光,恭敬道︰「夫人,小人太廚子。」
沉醉含笑頷首,「我听明珠說起過,辛苦你帶明珠了。」
「夫人言重了。明珠給夫人添了不少麻煩,今日原本不敢過來打擾的,只是明珠哭鬧著要來送夫人,小人這才魯莽了,夫人恕罪。」
「無妨,有明珠來送我,我很開心,怎會怪你呢?」沉醉笑道,又模了模太明珠的臉,笑問,「明珠說,是不是呢?」
太明珠眼珠子里包著淚水,點了點頭,「夫人,這個給你。」
說著,將手中一直緊緊抱著的木盒子遞給沉醉,又強調,「這個好吃,都給夫人吃。」
沉醉接過,打開來,只見里面滿滿一盒子的點心,全是平日里太明珠最愛吃的。似乎盒子太小,有幾枚點心被她用力擠在一起,已經擠得有些破碎。
沉醉心中霎時說不出的溫暖。
在小孩子的眼里,好吃的就是生命的全部了,太明珠不懂她愛吃什麼,只將自己最喜愛的點心全部給了她。她自認,她並沒有做什麼,卻得到了這小女娃全心全意的依賴和愛戴。沉醉眼楮微微濕熱,既是感動又自覺慚愧。
將自己喜愛的全部給你,不想保留,只怕不夠——她何德何能,得小姑娘如此的愛?
「謝謝明珠。」沉醉啞聲道,將點心盒子交給了身旁婢女,便將太明珠抱到了懷里,低聲道︰「明珠,娘回來再陪你玩,你乖乖吃飯乖乖長高,好不好?」
太明珠短短的手臂奮力抱著沉醉,聞言,小姑娘終于再也忍不住,兩行淚珠子落了下來,卻是重重點頭,「好,明珠听話!」
沉醉讓太廚子先帶了太明珠回去,這才上馬車,太明珠臨走時,還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的。沉醉大約看得懂這小姑娘眼中的哀求「娘,我也要去,帶我去嘛」……
沉醉心中既好笑又感動,怎能帶她呢?再說,她不久也要回來的。如此,沉醉就靜靜看著她矮矮的身子離開。那時,她還以為有許多的以後,可惜……如果她能早些知道,這就是她和這孩子的最後一面,她一定會將她一起帶走。
可惜,如果本就是這世間最無力的兩個字
沉醉在懷陌護送之下浩浩蕩蕩的出城離京,像是有意一般,留下京城老百姓茶余飯後又一個話題。
只是這些人一定不知道,從出城之後,丞相大人一聲淡淡的休息過後,再上路時,丞相已經不是那個丞相,丞相夫人也再不是那個夫人。正是在那奪去了所有人目光的大部隊浩浩蕩蕩南下時,懷陌卻是在暗中帶著沉醉背道而行,先是去與等在途中的太聰明和容容會合,之後一路直去無遇那里。
懷陌將無遇安置在了他自己早年一個休養的地方,正是在京城以北的深林之中。深山里老樹原本就郁郁蔥蔥,連路也幾乎沒有,他再布個陣,阻攔外人的進入,更加不動聲色。所以那地方這麼多年從未被人發現過,這時正好留給無遇養傷。
懷陌帶著沉醉到時,無遇正將藥碗摔得遍地碎屑。
羅敷送藥去,他不喝,砸了;羅敷再送,再砸……如此一連幾次,房間里的地上全是瓷器的碎屑,無遇躺在床上,可惜他此時不能跳,不然說他暴跳如雷是最好的。
「滾!我不要你來照顧我!我不想見到你!」
「不要給我做這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在提醒我過去二十年我對你有多殘忍是不是?現在好了,你是不是在心中暗笑報應啊?……
沉醉踏進門去時,一只碗正正砸碎在她腳下。她抬頭看去,只見無遇躺在床上大發脾氣,一旁,羅敷垂著眸,靜靜的,掩去眼楮里所有的情緒。
沉醉心中頓時無以復加的疼,低低叫了一聲,「娘。」
極輕微的一聲,卻讓屋子里原本的憤怒、混亂、嘈雜,瞬間灰飛煙滅,空氣剎那間凝下。
無遇渾身一僵,僵硬在床上。
羅敷聞聲,緩緩抬頭,便見沉醉由懷陌半抱半扶著立在門口,安靜地看著她。羅敷見到她是驚喜的,她眼中顯而易見的驚喜竟連她此刻微紅的眼眶看起來也像是煙燻的,而不是別的什麼,她幾乎是立刻就奔到了門外,拉住沉醉的手,一迭連聲道︰「你終于來,你終于來了!」
沉醉笑,卻有些苦,為羅敷。
她想,她大約知道此刻羅敷這麼激動是為了什麼。
果然,隨即便听羅敷道︰「去看看他。」
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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