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高懸,聞易心中無事,這幾日連番奔波,卻是有些疲憊,一收了功,便倒頭睡下,養精蓄銳,以待來日再上山采藥。
一夜無話。
天漸漸破曉,淡青色的天空瓖嵌著幾顆殘星,大地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
此時的天際,已微露出蛋白,雲彩都趕集似的聚集在天邊,像是浸了血,顯出淡淡的紅色。
清晨的天空里沁著微微的芳馨,潮濕的空氣滌盡了一切的塵污,連帶著把山頭林間的松香也在濡濕中渲染開了,隨著風兒飄溢,飄進了每一個呼吸的毛孔中。
卻說天剛蒙蒙亮,聞易便被一陣腳步聲驚醒。
這腳步聲不大,「嘎吱嘎吱」踩雪而來,想聞易已入了道,耳聰目明,听力極好,能辨得原處的聲響,此時側耳一听,那腳步聲還在五里之外,卻也近得了此間。
他坐起身來,整理好衣物,又看向房門,門閂卡死,已是關好無虞,只閉目打坐,靜待這伙未知的人來。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這伙兒人終于到得這院外,只听外頭一陣嘈雜,隱有對話之聲傳來。
只听一人高吊著嗓子道︰「大哥,我們一路西來,過了五城十六縣,該不會有那狗官追來了吧?!」
又有一人道︰「老三說得對,這天寒地凍的,想那些狗腿子也不願多行!」
那大嗓門又道︰「他女乃女乃的,也不知這群瘋狗犯了什麼病,好端端的愣是拆了我們的道觀,還要害我等性命,真是莫名其妙。」
說到這兒,另有人開了口,這人話語穩重,氣息悠長,顯然是個練家子,只听他道︰「听聞有教西來,自稱和尚,向當今聖上進了讒言,哄得皇上是眉開眼笑,近佛而遠道,這才將我等一眾視為妖人,更要打殺除盡。」
那大嗓門問道︰「和尚?很厲害嗎?難不成,他們也會那卜卦佔星之術,符水治民之道?」
那穩重之人回道︰「我亦不知,只不過,你我弟兄這兩下子,卻是莫要在人前提起,省的遭了忌諱,被官軍聞風抓了去。」
那大嗓門忽地壓低了聲音道︰「我醒得了。」不過是暫且這麼說吧,只因他稍低的聲音仍是穿透了屋外牆壁,便是聞易不用那靈敏的听力,在屋中听著也是清晰可聞。
幾人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叩叩」的敲門聲︰「主人家可在?」
聞易仔細傾听,那郝大寶房中傳來陣陣鼾聲,如鼓如雷,好不響亮。
「有人在家嗎?」外面叫門聲又響。
郝大寶仍是動也未動,想那鼾聲如此之大,恐怕也听不得外頭人聲了。
聞易心道︰這伙人貌似便是之前談及的道門之士,听其口氣,該不是那正統道門,既如此,不若放了他們進來,也好探探這伙人的口風。
想及此,聞易使了個低階小法術——御風訣,一手輕揮,隨即打出一道和煦微風,從門縫間吹了出去,直入郝大寶房中。
那風到了郝大寶身邊,瞅準了他的鼻孔,猛地一沖,風兒剛入郝大寶鼻孔,又輕輕攪和一陣,只攪得郝大寶鼻腔中鼻毛亂顫,他頓覺鼻子瘙癢難耐,「阿嚏!」打了個噴嚏,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冬日的清晨不似夏季,直叫他倍感寒冷,郝大寶終是打了個激靈,緊了緊身邊的被子,摳了摳弄醒他的鼻孔,又甩了甩頭,清醒過來。
這時,門外那呼門之聲才傳入他的耳中。
郝大寶又听片刻,拿了床頭衣物,一邊穿戴,一邊翻身下床,嘴上嘟囔著︰「這又是誰來了?攪人清夢!」
郝大寶穿好衣服開了門,直奔門口兒而去,走著還似昨日聞易到來一般,一雙眼楮不住打量的門外之人,他郝大寶看來毛躁,性子隨意,卻也未失那警惕的放人之心。
「來者何人?」郝大寶隔著籬笆牆高聲問道。
那大嗓門剛要說話,卻被一旁穩重些的練家子揮手攔下,只听他開口道︰「我等乃是河西唐金鏢局的鏢師,前日里在山中遭了匪,失了鏢物,我等連夜追趕,卻是未有追上,現下里誤入深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忽見得貴寶地,特來盤桓一番,想我等一夜未睡,月復中饑餓難耐,不知主人家可否叫我等進去歇上一日,養好精神,明日便行。」
這話說的有因有果,語氣萬般無奈,極似走投無路,惹人垂憐,郝大寶良心大好,哪里听得這般話來,直開了大門,把手一招道︰「你等快快進來歇歇,這等事情在這山頭也屬常見,各位稍安勿躁,待得明日去山下鎮中官府報官投案,再行捉拿賊人便是了。」一面說著,一面將這伙共有六人引進了院內。
這六人三人打頭,衣著鮮明,身材結實,而他們身後又各有一人,背負行禮,想來地位要低上一些,直站在三人背後,從不做聲。
郝大寶引六人進了他那正屋,分賓主落座,郝大寶當先道︰「幾位這是往哪兒而去啊?」
穩重之人道︰「正是去那大明湖畔宋家莊。」
「宋家莊?」郝大寶搖搖頭,表示不知此情。
那人接道︰「這宋家莊近況堪憂,想那莊子主人宋通達乃是當朝御賜四大軍中教習之一,弟子遍布,真可謂是桃李滿天下,可自打前些日子咱太後老人家過壽,那宋教習被派去了公干,這一去便杳無音訊,現如今,那宋通達的兩個兒子見其父久久未歸,便對那偌大的家業動了歪心思,二人你一手,我一手,愣是將宋家的產業敗了個精光。」
郝大寶想了片刻,這才道︰「既是那宋家莊已然無財,幾位又因何往那兒而去啊?」
卻見那人咳嗽一聲,一手握拳擋在嘴前,似是掩蓋尷尬,咳嗽一陣,這才開口道︰「似這等事我們本不便多說,不過看老弟你不像那般好事之人,我也就實話實說了。此行我等也是受人之托,想那宋教習為人豪爽,不論是朝中還是江湖,那可謂兄弟遍地走,四處皆朋友!這回我等的雇主,正是宋教習的好兄弟,他听聞宋家之事,特邀我唐金鏢局為其走上一遭,具言這趟鏢務必要送到宋家兩位公子手中。」
郝大寶又問道︰「哦?那幾位可知,這鏢物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那人裝模作樣的壓低了聲音,悄悄模模道︰「共有三個大箱子,入手極重,想來定是些個金銀財寶無疑。」
郝大寶不解道︰「金銀財寶?那雇主送些個財物與那兩位宋家公子所為何事啊?」
那人道︰「想來那雇主心痛他宋教習之事,又不忍宋家二位公子就此沉淪,只得送些財物聊表心意,以助宋家度過此次難關吧。」
郝大寶這才點頭道︰「合該如此!那雇主更是重信重義,真乃人中之杰!」
那人見終于圓上了慌,一面跟著郝大寶點頭致意,心中卻是長吁了一口氣。
郝大寶又開話頭,探首問道︰「聊了這麼久,我還不知幾位姓名,可否告知一二?」
那人听罷連忙起身,引著另外幾人作揖道︰「在下唐龍,這兩位正是我兄弟唐虎、唐豹,另三人是我唐金鏢局的手下,此番多謝兄弟仗義相助,叫我等能得一處落腳之地!」
郝大寶也站起身子,連連擺手道︰「不敢當,我不過略盡綿力,畢竟出門在外,總有這落難的時候,大家不過互相幫忙,勿要如此客套。」說完又自我介紹道︰「我姓郝,卻是無有名字,我娘只叫我做大寶,幾位哥哥若不嫌棄,稱我聲老弟也就是了。」
他郝大寶自幼隨父習武,喜好舞槍弄棒。那時他還住在山腳下的鎮集中,其父親是武林人士,頗好武風,是以打小兒便深受父親影響,十分仗義,不過一次父親外出,不多時便著一江湖好友傳來噩耗,言及他父親已是死在了外面。
時其母親痛不欲生,幾欲自縊都被那江湖好友攔下,那人說起自己與其父的交情,便留在此間,照顧他們母子,而後又過一年,他母親與他父親的好友日久生情,其母竟而拋下了不過十余歲的郝大寶,與那江湖人士離開舊地,雙宿雙棲去也。
郝大寶一時激憤難當,想一個是夫君死了不到一年,而自己親生兒子尚在人間的母親,另一個又是父親的至交好友,竟便在這二人之間出了這檔子臊人之事!心中狠之已極,直想將二人抓來刮了,以解自己心頭只恨,又慰父親在天亡魂。
怎奈何,他郝大寶畢竟年幼,雖有想法,卻是不知去哪里找尋這對兒狗男女,只得郁郁作罷。
也虧得他從其父親那兒學得一手好功夫,年不過十七八便入了深山,得左鄰右舍的幫助,在鎮旁小山的半山腰處建起一座小院,白日里入山打獵,晚上歸院休憩,到得鎮中趕集的日子再來使獵物換些吃穿用度,如此也算存活了下來。
這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他郝大寶對當年之事早已忘卻,如今所想不過多攢些銀錢,在他而立之前找戶婆娘,娶回家中,過個太平日子也就罷了。
不過他郝大寶既是深得其父武林俠風,自是好客不綴,這會兒听聞這三名唐氏兄弟的難事,自是動了那惻隱之心,拍著胸脯兒保證︰「盡管在我處住下,此間離山腳雖不算遠,可幾位哥哥一夜未眠,未免太過辛苦,慢了腳程,若是到不得集鎮,卻要風餐露宿了。」
正值郝大寶要去外面深井中撈些肉菜食物時,旁屋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里頭走出一個少年郎來,他徑直走進那正屋,先同正欲出門的郝大寶打了聲招呼,接著又佯作驚訝,沖著屋里六人道︰「呦?郝大哥今日有客?」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上山采藥,途徑郝大寶房間,借住一晚的聞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