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城的多擇王子是前伊吾王的庶出之子,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年紀,個子比皇甫堅壽要高一點,身材挺撥,舉止穩健,卻又透著一股年輕人還未褪盡的飆勁兒。黑黑的臉上,神情間有一種別樣的陰冷剽悍,這份氣度,該定會很討女人喜歡吧?
從一進門開始,皇甫堅壽就靜靜地打量著面前這個多擇王子的相貌,他很清楚這個時候他為什麼來找自己。
伊吾城自那次舉事,擺月兌掉羌胡的控制,廢掉了那個城中百姓極為不滿,為羌胡所立的伊吾王之後,新的伊吾王位置就一直空懸。其中的伊吾前王室子弟與強勢貴族之間,對這象征著權力的王位就此展開了爭逐,很多人開始到皇甫堅壽這里來打探消息以求臂助。
雖然說皇甫堅壽現在的身份除了一個漢使以外,還多了西域長史的頭餃,可論起官職大小來,還是張昶的西域都護府來的更響亮。在中原,各地最為看重的倒不是一個人的能力,而是他的名聲,人脈以及做人的態度,很多時候,一個才能平庸的人,一旦身後有著龐大的支持,那麼登入朝堂也不是問題;相反的,一個驚才艷艷的人物如果沒有伯樂的舉薦,很多時候只能碌碌無為,最後遁世山林而已——可這就是世道。可這關外不同中原,這里民風開放,對強權從來都不會低下他們高傲的頭顱,這從羌胡人的身上就可看出。在他們的腦子中沒有儒家的蠱惑,沒有禮儀的枷鎖,但是會為了家園,為了自由而奮起抵抗的,因此他們活的暢快的多,也瀟灑的多。
這本是伊吾城內務,皇甫堅壽輕易也不好表示意見,加上張昶才是這里的第一長官,按理說倒是要找後者定論。可石板井一戰,皇甫堅壽的名字已經傳遍西域諸國,他在這里的威望已經無人可比,即便是那些「王」,接見他的時候,神情里總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幾分敬畏,雖然他才不過二十歲。
皇甫堅壽的威望實在過于強大了,雖然朝廷提升張昶為西域都護,或多或少有一些壓制他的成分在,可在關外,張昶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漢家官員,那諸國王也最多不過是在國難當頭選擇妥協的懦弱之輩,真正稱得上最勇猛的英雄,受這里人敬重的只有皇甫堅壽,那才是他們從心底尊敬的人。
這幾日,如同皇甫堅壽代言人的袁瑛卻在為建立長史府邸的事情鬧騰著,因伊吾城池牢固,已打算在那邊動土興建。本來皇甫堅壽體恤物力艱辛,倒不太同意,況且他本也沒有打算在西域久住。可袁瑛來信的意思,卻道皇甫堅壽如今在西北一帶威望無人可及,若不設府邸,只怕少了幾分威壓之勢,所以雖不要輝煌,但至少要氣氣派派地蓋上一個新的府邸,才能一宣國威,二鎮羌胡。無奈之下,他也只得听了袁瑛的話,畢竟這是不傷大雅的。皇甫堅壽自己一向但求做事,倒沒想及別的。可附近之人聞得,都以為皇甫堅壽只怕要在這西北之地長駐了,所有希望仰仗得他庇護的人卻也一撥一撥地找了來,這多擇此來想來還是為了這個。他素厭人間傾軋,權名之爭,但如今,在其位就得謀其政,卻再也擺月兌不開,最後也只能化成苦苦一笑。
伊吾是西域現下十五城中最為堅固,實力也是最強的一城。
伊吾王位的事,皇甫堅壽也不能不操心,為此還跟駐守在伊吾的赫鷹密通過消息。據赫鷹將,這位伊吾王子多擇,倒是一個難得有擔當的人物。當初羌胡入主伊吾城的時候,他丟棄了自己王族的身份,毅然率部在荒野游獵對抗,甚有骨氣。但他為人也是狠辣,常常用血腥的手段爭取勢力,因此赫鷹對他也是褒貶參半。加上他的身份又是庶出,在伊吾城中就有不少勢力反對他對王位的企圖,包括他的本家兄弟們。
皇甫堅壽靜靜地瞧著這個人,知道這時他來見自己定然是為了王位,可誰也沒有主動提起這個重心,反而有的沒的聊上了。
可二人都不擅虛言,只客套幾句後便一時找不到話題,彼此就陷入冷場。
多擇忽咳了一聲,笑道︰「自伊吾城為羌胡所佔,我就一直游獵于外,說起來我也久沒曾來這里了。都說自己的家鄉最好,不過我倒認為這里比伊吾有趣些,當年也曾數次到這城中來閑玩。記得城西有一處隱秘之所,一向住著善于卜卦之人,在附近一帶也算是一個景點,不知大人有沒有去玩過?」
皇甫堅壽一愣,這地方他也算是見識了,這段時間忙于應付李文侯倒將那黑衣女子忘了個干干淨淨,可現在經人提醒一下,心中不免思慮重重,一時間居然對那黑衣女相士「刻骨銘心」了。他冷眼向那伊吾王子望去,卻見後者神色間還算自然,但他明明就不是什麼喜歡閑言碎語訴說地方風情的人物,怎麼現在卻提起這些?皇甫堅壽一時也測不準他是什麼個打算,就只「噢」了一聲沒有接話。
其實,就算就是那伊吾王子不提,皇甫堅壽今天也要到去那里走走了。先前陳康回來後,口中提到的「紫微」,「命格」的一些東西,著實讓他在意,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那個女相士反倒是有幾分信任,覺得她應該能為自己解惑,所以本就打算趁著近日有空,抽點時間走上一走。這會既然多擇提到了,他也正好下定決心。
不過,這些事情似乎跟多擇扯上了關系,但以赫鷹的情報來說,這個伊吾王子勇猛有余但卻不善謀略,這幾句話怕是另有其人。
于是,皇甫堅壽在送走了多擇後,挨到傍晚,方才找了個空閃出門,慢步向當日曾與那黑衣女子一會的小巷內走去。
那小巷在城牆邊上,四周沒有居民,一眼望去只見黃黃的土,還有那黃黃的牆上干涸的裂縫與一間間沒了頂的房子。路程不遠,只走了有一刻便到,還是如此的滿目荒涼。皇甫堅壽伸手撫過土牆,覺得這塞外之城的荒涼與中土之地就是大是不同。那關中的小巷,就是荒涼也多少還帶著點潮氣與霉濕的,可這里,卻是失去了所有水份的干涸。水在這城里是一樣珍貴的事物,沒有人的地方,連水氣也沒有的。城中本是歡聚之所,這個廢棄小巷卻像是那城外沙漠侵入這城中的一點蠻荒,那麼的死寂,那麼的不適。
此時夜已初更,月升了,空中還見得到有些揚塵。
遠遠的身後有些弦索的聲音,近听極為歡暢,可只要距離稍遠,沒了在場的那份熱氣,听起來就格外荒涼。皇甫堅壽也不知那女子在不在,只能踫一踫運氣了。走進了當日的那個土室,黃土簌簌而落,那屋中唯一的案上,還積有厚厚的灰塵。
皇甫堅壽自嘲一笑——這都過去**個月了,那女子如何還能在此?
「你來了……」
一聲略帶沙啞的女聲在皇甫堅壽身後突兀響起。他一回頭,果見那個女相士還是從頭到腳都為一身黑袍罩住,身子縮在屋角的陰影里正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