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的士兵正看著那漢將與力拓巴的一追一逃,緊張得氣都喘不出來,心中更是驚懼——連他們最強的勇士都被逼的選擇了逃跑,那個漢人到底得有多麼可怕啊。想起此前從居延城處得來的傳聞,他們本當是笑話,還曾譏笑居延的同胞都是些沒有長毛的畏戰之輩,可如今看來,倒是不虛,因而對那皇甫堅壽更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感覺。
不管城頭的人怎麼想,那城門口出來救援的人有數十騎,他們都是力拓巴的親衛,心慮他的安危,雖力拓巴喝令他們後退,但還是催馬疾奔而前,只求能夠殺退那漢將。好在對方的大營離得城池更遠,也不懼對方趁勢攻擊。
但就在這時,城中卻忽有火光騰起,騰起處卻正是力拓巴所率羌胡之兵駐扎之營。然後,城中一片鼓噪,有人驚呼道︰「伊吾人反了」,卻又有人大呼道︰「是伊吾人的……就反了!」
這後一句卻是伊吾人在用伊吾語高呼,叫喊的也不是別人,卻正是赫鷹等人所為。原來他們早就被皇甫堅壽安排潛回伊吾,然後聯絡死士,只等皇甫堅壽與力拓巴一斗,若勝,則起火號召伊吾之民,人人起來反抗,若敗,則靜等半夜在做決斷。
這會眼見皇甫堅壽殺敗了力拓巴,以嘯聲為號,這會鼓動伊吾百姓,從內到外,欲要一擊而畢全功。
羌胡兵此時幾乎都已盡數上了城頭,城內營中留守的人本已不多,如今軍營一失火,卻也不由人人大驚,一時大亂,不知道如何決策。力拓巴還在城下,上面倒也有幾個副將在,可他們本正要分兵去救,可伊吾城頭本也有被他們逼令守城的伊吾本土兵士。那些士兵聞听那些叫喊聲後,雖尚自畏懼羌胡凶殘,可似乎也正蠢蠢欲動。一時,羌胡守軍也不知是該壓服城上似乎早有預謀的伊吾兵士,還是該回營安撫城內之亂了,又抑或出城先救助力拓巴?心無定見之下,只見城頭已有伊吾士兵操刀反向,直殺過來。
城內一片喧噪,似乎滿城的人都反了。那一句「是伊吾人的就反了!」之聲叫得越來越大,直似滾雷似的,傳遍了全城。城上城下的伊吾軍民,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天,只見行商的,賣肉的,甚或連婦女小兒,都一時鼓噪起來,有年輕男子已個個操刀而上,形成了一股洪流,正滾滾而來。
滿城的喊殺聲,在這冬日里傳的遠遠的,透露著那份熱,那份烈,就像是久不沸騰的水,在這一刻突然因為一個人而迸發出來,所有明的暗的,都已經顧不得了——此戰若勝不了,只怕伊吾城就剩屠城一路了,那麼還要顧惜什麼?!
雖然是城里城外,可力拓巴在飛奔中卻也是已听得清楚,他本就不是只知武力的蠻將,稍稍一想便就明白今日那皇甫堅壽約他城下一戰,為的就是這一刻的戰機,如今自己不但敗了一陣,而且還在城外,內里那幾員副將只怕不能掌控全局,因而心頭大急,奔得更快。
城門口的羌胡士兵有的要開城門救力拓巴進城,有的卻要關城門以阻漢軍,自己已先亂了套。
為兵之道,雖然是較之以力,但首要還是在方寸之間不亂。方寸若亂,則敗勢必成。羌胡之人軍心已在動搖,這勝負的天平開始慢慢的傾向皇甫堅壽他們。
這時,只听得城內一片叫嚷,赫鷹已率他三日之間集結的伊吾死士攻向了城頭,一時更亂了起來。一邊是這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悍勇之士,一邊是那近千名為了家園而戰的伊吾士兵,縱然羌胡在這伊吾城足足安置了五百人馬,可哪里還鎮壓的主,只求他們的首領早些回城,方有勝算。
伊吾漢子赫鷹彎刀在手,披襟濺血,一雙眼楮血似的紅。他情知今日自己所擔責任極重,如果不勝,只怕就要滿城遭屠。這麼多年壓在他心頭的仇恨早已迸發出來。他身邊伊吾死士也個個死戰,但羌胡人也極為悍勇,城頭一時陷入苦斗。
皇甫堅壽加力疾奔,這時聞聲勵志,身子一騰,手擒長槍尾端,已疾撲向力拓巴身後。如果這一擊事敗,給力拓巴逃回城內,以他的冷靜,只怕真的緊守城門,平定內亂,而城外漢營之中,根本無人也無力可以進行強攻,只以伊吾城中之力,斷難拿下這五百羌胡悍兵把守的城池,接著伊吾城今日必遭慘屠——奪城之舉能否得成,只看這一槍了!
雙腳緊緊夾住坐騎兩側,一手掌馬,一手挺槍,全身猶如離弦之弓屏住力量,只待離得近了,就要一擊致命。
力拓巴雖是敗退,可敗而不亂,手中雙刀剛才為了離開戰圈已經盡失,可他們胡人除了刀法精湛外,那弓術更是聞名已久。抽空一看,只見皇甫堅壽趁勢而上緊追不舍,雖有辱他武者名聲,可這等關頭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抽出那馬月復處的弓箭,返身就是搭弓射出。
箭羽直直的朝著皇甫堅壽而去,不求斃敵,至少也要阻敵,可不想此時的皇甫堅壽真的已經顧不得一切了,居然不避不閃的任由那箭羽在他身上穿過,帶出一道用血畫成的軌跡。
有羌胡人看見,忍不住大叫起來,接著越傳越多,不一會兒,滿城的羌胡之兵高叫道︰「首領羸了,首領羸了!」此語一出,只見城上羌胡兵士果然軍心大振,接連斬殺好幾個伊吾舉事之兵,赫鷹他們的攻勢一挫,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正當敵我雙方軍心互變,戰局晦暗的時候,卻听得城下一聲清嘯傳來。
身上又是加上一道傷勢,可他久等的機會卻也到了。因為力拓巴要返身射箭,無意中卻是減緩了速度,加上皇甫堅壽的坐騎十分神駿,短短片刻就再次拉近十余米,可這點距離卻也夠了。臨殺之際,便是堅韌如他,也是忍不住用嘯聲來平息自己心中的激動情緒。
那嘯聲極為高亢的響了一段時間,引得城上人人也不由回頭,只見馬背上的皇甫堅壽騰空而起,如同離弓的箭羽借著馬力,直向力拓巴,緊接著他又變成了另一把弓弩,而他手中的長槍則成了奪命的攻勢,如長虹貫日般將前方的力拓巴穿了個透心涼。力道之足,更是將其飛射向前十余米方才釘在地面上,已無生機,當場斃命。
那幾十個奔出救援的親衛都驚呆了,更為諷刺的是他們所要搭救的首領就釘在離他們不足百步的地方,猶如嘲笑他們一般,那剛才還沉默似鐵的漢家人,這會又是笑的如火般的熱烈。
城頭赫鷹望見,已大叫道︰「力拓巴已死,力拓巴已死!」他一邊高叫,一邊出手。他手下的人也早得命令,登時齊聲高叫道︰「力拓巴死了,力拓巴死了!」
這聲音又傳到城內,一時滿城都是煙火,煙火中滿城人都在狂呼著︰「力拓巴死了!力拓巴死了!」
一個人的身死居然能引動如此滿城狂歡!羌胡以數百騎威震一城,靠的就是號令嚴明,紀律端謹。這時主將一死,卻也不由人人心慌。
城下皇甫堅壽受傷之後,不減其勇,棄了長槍,拔出佩劍,不顧左臂重傷,當場又奪得一馬,連殺數騎,已奔至城門口。
城門口的士兵大驚,正要關門,皇甫堅壽在馬上還遙距兩丈,忽然聳身飛度跳下,劍斬了幾個守門兵士後,一時城門大開,城門口的伊吾士兵也向外殺了出來,反刃相向。
一時,滿城中到處都是喧呼鼓噪,將那數百羌胡士兵陷入了滿城人的狂呼怒吼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