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兩只手指,輕輕地撫弄著白潤的玉墜。袁瑛正坐在居延城城牆的戍樓邊上,後背倚著牆,一條腿蜷踞城堞,一條腿卻懸在城牆外空空地蕩著。反正現在是夜,她也依舊是男裝,倒不用顧及什麼容儀。
睫夜一樣黑密的睫毛緩緩垂下來,遮住那片明亮,似有心事,不過女人在夜間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些胡思亂想吧。
袁瑛縱然巾幗,可這會也如其他小家兒女一般,模著皇甫堅壽送的玉墜,心里在想那上面錯綜的條紋,好像歲月在女人身心上留下的痕跡。因為想到這一層,袁瑛忽然覺得皇甫堅壽在生日那天把這玉墜送給自己,似乎也多出了一層含義。不過,隨即她的唇角微抿地一笑,感覺自己真還有些小女孩兒家總愛胡思亂想的通病,其實像他那麼不解風情的一個男人,哪里能夠想到這些。「撲哧」一笑,這時,袁瑛突然覺得條紋還是條紋,可就這麼給她平添了一分貼心的感覺。在她的坐處旁,還放著數條錦帕,那是皇甫堅壽送來報信的。她倒不急著看來信,不過都是商量些政經軍旅大事,又能有些什麼話,你幾乎別想在信中看到一絲甜言蜜語。
想到這兒,袁瑛忽低低罵了句︰「呆子!」。這些錦帕中,一句私底下相互款語的話都是沒有的,可正是這「呆子」式的舉止,卻讓袁瑛覺得兩人的心,從沒有貼得如此近過。
皇甫堅壽的信很不定期,有時十天半月才來一封,有時隔天就到了。多半在他的事情受到阻厄時或所謀大致成功時會有信。信中所述十分簡略,只報告一個結果。好在袁瑛善問,詳細的情形倒多半是她通過送信的人口中打听到的——皇甫堅壽三日陷兩城,焉耆、伊吾首先落入他的手中。他著力經營伊吾,提撥赫鷹為伊吾安撫使,整頓兵備,修固城池。于是,加上居延,他已有三城在手,當即著力組建「連縱騎」。
為這「連縱騎」,那三城之人也傾力相助。居延與伊吾所備兵馬最多,各五百余騎,焉耆也拼湊出三百騎。如此皇甫堅壽手下終于有了一支軍隊了。
袁瑛雖人在居延,卻也要幫皇甫堅壽協調處理這數城之間的關系往來與軍需細務,要說工作量,可真不比他插上多少,可他到底是在前線生死立見處,自己免不得要多多擔慮。將已經捂得溫熱的玉墜小心翼翼的放回懷中,接著袁瑛將那書信再次觀看。
皇甫堅壽在伊吾歇息兩日後,就重又出城,這一次,他威名已著,以匹馬單車奪了羌胡士兵已潰散的康城。其後,皇甫堅壽在烏孫殺烏孫王,另立太子;在大月氏血戰極苦,單身孤騎,與數十集合而來的羌胡好手血戰,最後還是拿下了大月氏。就這樣領著手下不多的可信之人,皇甫堅壽等人或東或西,馬不停蹄的游于塞外諸城,卻漸漸一城一城將他們掌控在手,如今,遠交近攻之下,已有十一城已入他盟內。
每奪一城,他便置安撫使,籌建人馬。
「連縱騎」,這當初與袁瑛一同商定的軍番,這時倒也成長起來,不知不覺中已經擴展到三千五百余騎,讓大漠形勢暫可小安。
但皇甫堅壽身負重任,切身西域諸城安危,別人可休息,他卻休息不得,所以略有閑暇,還要操練兵馬,兩月多來,彼此之間,竟都忙得都未曾一見,可知其忙碌程度。
記得有一次袁瑛收的的信上,墨跡模糊,分明是皇甫堅壽寫著寫著信時頭俯在紙上睡著了,額頭沾墨,混肴了字跡。袁瑛看著那封信時,手里就不由一陣輕抖︰這個男子,怎麼會專心凝慮得……傻成這樣?
但她也太忙,短短兩月間,她就已跑過了七座城池,安排細務,籌劃供給。只是彼此戎馬倥傯,竟未得一面。好在目下制度已定,體例已成,袁瑛倒可以小歇上一歇了,于是才有了今日戍樓邊上的小坐。
可她這麼渴求的小小閑暇卻驀然發現不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十五城,而只是為了能夠有點時間,靜靜地把那個人想起……
伊吾城西一百八十里處,有個叫石板井的地方,這里現在是皇甫堅壽麾下「連縱騎」的駐扎之處,也即他的練兵之所……漠北的冬天格外的冷,如今冰還凝結著,硬的跟鐵塊一樣,可那水草卻已經開始路出那些綠了。不過只要春來,許多內流河經過這里,水草可以長得遮住人的半個身子,而且水流所到之處往往就形成了沼澤,引來無數生機。
十一城中,本以伊吾,居延,大月氏三城人馬最為強悍,只是大月氏地處偏僻,人馬運送不變,故而「連縱騎」倒以前二者為主,近日以來,共得人馬一千五百人,幾乎佔了整支隊伍中的一半。此外還有好消息,日前數日之前,關城守將張昶還專遣了七百余騎騎兵來供他差遣,因都是漢人,故而沒有引入連縱騎中,而是听從部下意見,做了他的護衛營。
已快到開春的時候了,塞上春晚,總要到三月間冰才會化,再過一月,只怕就是大戰之時,所以皇甫堅壽現在手下人馬越多,反倒是越忙。
一日,皇甫堅壽正在帳中給袁瑛寫信,忽見出去給自己放馬的連璧正站在帳門口怯縮著,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敢說。皇甫堅壽這些日子大忙,連一向鐘愛的斑騅竟也騰不出功夫自己來放,因見連璧雖然年少卻甚為機靈,于是就將他是收為貼身衛兵,除了照顧他的日常生活就是照看愛馬。
連璧進帳後,呈上一封信,輕聲道︰「大帥,是張老將軍送來的……」
張昶這些日子也是極為關心關外局勢,知道快要開春,不但送來數百人馬,也常常書信聯系,與皇甫堅壽共商日後對付羌胡反撲之計。
書信上如以往一般,先是寫了張昶從他處取來關于羌胡以及部分漢軍的情報。
皇甫堅壽了然于胸,先只是粗粗掃了一眼,正要往下看,卻又見連璧囁嚅著唇掙扎著想要開口,不由放下信問道︰「怎麼了?」
連璧年紀不大,卻是居延王妃見皇甫堅壽身邊沒人,送與他在身邊照應的。他本是漢人,只有十七歲,長得伶俐,又心思機敏,辦事妥當,皇甫堅壽對他甚是稱心。只見連璧象是闖了什麼禍一般,用腳在地上輕輕蹭著,這個動作不其然得就讓皇甫堅壽想起當初還在青澀年華時的自己,若是做錯了事情,面對嚴父,總也少不得如此生出懼意,因而心中微生柔和,笑道︰「說吧,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想家了?」
連璧搖搖頭,紅了眼圈道︰「我把將軍的馬……給放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