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雍扔下最後一本書︰「這個糜子仲,是想小亮做個博士官呢!」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晴空萬里無雲,五輛馬車,二十幾騎輕騎,一路逶迤向南,徐盛吳敦騎在馬上,簡雍諸葛亮坐在馬車里,不緊不慢的向前趕路。糜竺說要再派百余軍士相送,後來簡雍還是拒絕了,人多了太麻煩。
徐盛正搭弓引箭瞄著一群南飛的大雁,聞聲放下手中弓箭,回過頭來,笑道︰「先生不喜歡博士?」
「百無一用!」簡雍拍了拍手,在馬車上站了起來,糜竺送的這些書都是手抄書,油墨極好,居然半點也沒有沾手,只是簡雍還習慣性的捏了捏手指頭。
諸葛亮淡笑了笑,這一路上他情緒有些低落,畢竟他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驟然離鄉,又不知何時能回來,一路上都沒有多少話說,將簡雍方才扔下的那本書小心的收起來,放好,望著大道兩旁一片蔥翠雜亂,默默無語。
這是一本當今大儒鄭玄注的《倫語》,糜竺送給諸葛亮的書極多,基本上都是難得之物,尤其他手中的這本鄭注《倫語》,成書還不到兩年,鄭玄如今寓居的彭城,潛心著寫,除了《倫語》,《周易》、《尚書》、《禮記》、《孝經》等等凡數十萬言,甚至有一種說法是上百萬言,嗯,這些書在後世大多散秩,想不到這個糜竺竟然抄錄了許多,還抄送一份給諸葛亮。
簡雍站起來手搭涼棚,時辰已過正午︰「文鄉,前方擇個地方停一下,也讓馬休息一下,我們用了干糧再走!」
「是!」徐盛躬身施禮,快馬向前奔去。雖然還沒有正式成為劉備集團的一份子,徐盛依然對簡雍執禮甚恭,這里頭既有簡雍是他引薦人的緣故,也有簡雍曾在他危急時救過他一次的緣故。
不多時,幾輛馬車依次停了下來,臨近一條小溪,幾個軍士紛紛下馬,取水架鐵鍋,準備燒熱水。
「先生,這是在做飯?」徐盛不曾見過這陣勢,有些不解,孫觀吳敦亦是好奇的看著簡雍。出行在外不比在家,而且大家都帶了干糧,燒鍋做飯耗時費力,極少這麼做的。
「先生說我們飲水不能飲生水,容易得病,每次出來,必定要燒開熱水飲用!」一個簡雍的親兵替簡雍回答道。
諸葛亮若有所思︰「敢問先生,此是出自何典?」
「哪有什麼典故,我自己瞎弄的!」簡雍坐在頭也沒抬打了個哈哈,手里拿著鄭玄注的《倫語》在看,閑著也是閑著。
「天下學者,無出于鄭公康成之右者!」
一股淡淡的輕香撲鼻,簡雍不由的一怔,抬頭看去,卻是一個妙齡少女戴著面巾,手中拿著一本書,簡雍看得清楚,是鄭玄注的《尚書》!
鄭玄,字康成。
至于這少女,卻不知是諸葛亮的大姐還是二姐,此時戴著面紗,簡雍也看不清他面容,其實就是沒戴面紗簡雍也沒記清她兩姊妹的面容,雖然是美女,盯著別人臉上看是很不禮貌的,尤其這個時代!
仿佛意識到了簡雍的目光,少女明眸爍閃,斂身一福,輕啟朱唇︰「打攪先生看書了?」
「呵呵,沒有!」簡雍罷了罷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自卑,女孩長得比自己還高,簡雍退開一步,看著少女手中那本,不禁肅然起敬︰「小姐能讀得懂《尚書》?」
《尚書》分《今文尚書》和《古文尚書》,記錄上古、夏商周三代史實言論,言語晦澀,盡管有鄭玄作注對照,簡雍看著還是一個頭兩個大,三句不懂兩句,惟一懂的那一句,還是半蒙半猜的!
「先父在時曾教過幾段。先生也是愛書之人?」
「嗯?」簡雍微有些驚訝,笑道︰「談不上愛書,就是喜歡這墨香,有一種很特殊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
諸葛小姐淡淡的一笑,道︰「這是頂級的洛陽燒,貴比黃金,這徐州除了糜府君,用得起的只怕不多。」
「哦?」簡雍倒是沒想過這個,不听不知道,一听嚇一跳,貴比黃金?這狗大戶!不過顯然諸葛小姐誤會了他,簡雍也不解釋,笑道︰「我倒不知道有這麼貴,早知如此,便著他送我幾塊,去換黃金來買酒喝!」
「為何不是買糧?妾听聞,劉使君在徐州,已下了禁酒令,不知此事確否?」
隔著面紗,看不清少女臉上情況,簡雍卻大吃一驚︰「小姐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簡雍佩服!」說著簡雍面露無奈,笑道︰「禁酒不過是說說,他自己不喝酒,我可以不喝酒,還禁得住這徐州上下百萬人口麼?」
話剛出口,簡雍突然覺得跟她說這些似乎不妥,隨即笑了笑道︰「我在小亮書房看到的那些手抄書,都是小姐抄錄的?」
「是,讓先生見笑了!」
「名門士女,果然不凡!」簡雍撫掌大贊,突然想起,諸葛瑾諸葛亮兄弟後來都出將入相,名震天下,由衷的贊道︰「若小姐身為男子,不知道多少英雄為爾避路!」
諸葛小姐︰「先生只見過妾幾本手抄本,何以如此斷論?莫不是在說笑?」
「一葉而知秋耳!」簡雍笑了笑,「子瑜才略過人,小亮見識不凡,想必是小姐自教的?」
諸葛小姐美眸閃過一絲傷感︰「先父在時,自教我兄妹幾個。」
簡雍恍然,對諸葛亮之父諸葛珪肅然起敬,諸葛均成就遠不及兩位兄長,想必也是因為他還年少便已失父,未得諸葛珪親自啟蒙的緣故。
「簡雍唐突了!」說著簡雍與諸葛亮小姐深施一揖。
「先生客氣了!」
簡雍覺得自己再在此處,便有礙人家看書了,呵呵笑道︰「小姐且在這邊看書,我去看看那邊水燒開了沒有!」
說罷與這少女抱了抱拳,正欲離去,卻見諸葛亮的後母薛氏引著另一個女兒還有諸葛均過來,簡雍微微躬身施禮,諸葛均深施一揖,道︰「先生,均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先生,不知可否?」
簡雍微微一愣,笑道︰「小均有什麼問題?」
「先生可看過兩小兒辯日的故事?」
「呃?」簡雍大跌眼楮,這是什麼故事,好像說的是兩個小毛孩問孔子,是早上的太陽離我們近,還是中午的太陽離我近,孔子答不上來,反被兩個小毛孩奚落了一番。
「均兒,不得無理!」薛氏輕聲低喝一句,與簡雍斂身一禮︰「小兒不懂事,請先生勿怪!」
「嗯,沒什麼。」簡雍笑了笑,手搭涼棚看了看天上太陽,毒辣辣的,「小均,你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諸葛均被後母低斥一聲,正有些情緒低落,深施一揖,道︰「此是道家詆毀聖人之作,不過幾百年來,聖人門徒,無一能作答,均以為先生博學,故才冒然一問,先生勿怪!」
「呵呵!」簡雍笑了笑,這小家伙,「晚上我再說與你知!」
「先生知道此中答案?」諸葛均眼楮一亮。
「知道,不過現在不好與你細說,晚上太陽下山了,再好與你解說。」
「多謝先生!」
簡雍罷了罷手。
不一會兒,水燒開,眾人用完了干糧,休息了一會又復趕路。
馬不能騎著走一整天,否則便是掉膘,生病,徐盛孫觀等人都下馬步行,簡雍與諸葛亮諸葛均兄弟連同簡雍的童子寶兒及車夫也都下車步行,只有幾個女眷坐在車子里,
這一路上沒幾個人影,路邊良田也多有荒蕪,簡雍記得在後世,這里可是中國人口最稠密的地區之一,地非不好,人非惰懶,只是世道太壞!
「瑯琊盜匪太多,人民逃離嚴重,先生是劉使君身邊能說得上話的,可有良策助佐此處?」諸葛亮似乎已經從早間別鄉這愁中回轉過來,邊走邊問道。
「只要世道不壞,就沒那麼多什麼盜匪了!」簡雍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諸葛亮顯然對這個問題不太滿意︰「听說先生在下邳勸劉使君力行屯田,為何不在瑯琊如此?」
「嗯?瑯琊不是下邳,糜子仲也沒有那麼多錢。」
「何不多向富戶勸捐?雖說糜府君富甲徐州,畢竟只是一人,若聚合徐州之力,何止一個下邳?」
「哈哈,小家伙,這你就不懂了吧!」
一旁孫觀大笑,「有錢人,有錢人多是為富不仁,若個個都像糜府君這般的,早他娘的天下太平了!」
孫觀粗俗的叫聲讓諸葛亮臉上一紅,簡雍笑了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像糜子仲這般的智者,畢竟是少數,若是壓制太過,反落了像曹操那般的下場!」
看著諸葛亮略有所思,簡雍解釋道︰「當初曹操就是勸兗州的富豪出錢出力,助他平息兗州大小疾難,窮人給他一口飯吃,流民給他田種,不要盤剝太過,可是曹操用力過猛,兗州富豪大戶一個個怨聲載道,所以等曹操來攻打徐州的時候,整個兗州都反了,反了就反了唄,曹操又打回去,整個兗州打成了一鍋粥,這些富豪大戶當初舍不得一斗米,現在整個家產都要敗光了!」
兗州之亂錯綜復雜,其根本原因,是兗州大戶們邀曹操入主兗州,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看家護院的,曹操卻是要借此為基,實現自己平定亂世的理想,各視對方為僕,于是兩個主人就打起來了!
「難道竟坐視著瑯琊這般荒亂下去?」諸葛亮心有不甘的道。
「人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吧!」簡雍笑道,心中卻有些苦澀,取舍取舍,下邳之民得濟,瑯琊之民何辜,盼天而天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