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你看此人如何?」
在張知秋應邀進入仁和堂之後,遠處街角處正在執行公務的捕快們卻是四散開來,只有二人留在原處,其中一人所穿卻是一襲圓領的皂色長袍,正是州衙小吏的服飾,問話之人,則是一個身穿捕頭服飾地壯漢.
「此人行事無稽,不好揣摩呀……」回話之人中等身材,臉龐瘦削,頜下一縷胡須隨風飄灑,此刻卻是雙眉緊皺,雙眼無焦,顯然正是陷入苦思之中。
這二人,一個是忻州州衙地典史、也就是刑名書吏江無涯,一個是新任地州衙總捕頭秦天,大致相當于現代地政府綜合治理辦公室主任和市公安局長。
一般而言,掌管府一級刑名的,是正七品地推官,掌管州一級刑名的,由從七品判官兼任,掌管一縣刑名的是主簿,也算是正經八百地朝廷九品官。
而典史,無論是在哪一級機構,都就是那種不入流的小吏了,也根本不算是官員,但通常卻是實權在握的,因為他們大多會是由主官所任命地心月復來擔任。
就忻州而言,張克儉上任之後,幾乎已是完全地架空了判官,而由自己所任命地諸多吏員掌管了各項實務。
這種事情,一般地主官都是不屑為之的——費力不討好不說,而且太容易傷及自身,聰明人推都來不及的。
要知道,一個地方上的發案率太高可是有礙于對地方主官地年度考評的,而這又直接相關到主官未來的仕途,因此對于任何一任主官們而言,地方和諧才是最為重要的。
由此來說,張克儉顯然是一個官場中的另類。
「這個人我已經親自帶人跟了足足三天,實在是沒有發現有何出奇之處,也沒有見他和什麼人有過特別地接觸,難道說,是傳言有誤?」秦天沉聲說道,臉上卻是沒有什麼表情。
「不會,小三做事你也知道,斷然不會無中生有、胡編亂造,只是他當日傷勢太重,又被耽擱了治療,這才是被害了性命!」
江無涯在沉吟一陣之後,緩緩地搖頭。
「小三傷勢太重,十八只听清了一句‘張知秋’便已死在他的懷里,就連是誰搶去小三的救命傷藥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可見,這個人的重要性,在小三的心中已然是超過自己地性命的!」
「這個張知秋全身無傷,這一點可以肯定,那麼搶走小三傷藥之人也應該不是此人,那我就不明白,小三為什麼會冒拼死傳出這麼一句話來!」
秦天終于開始皺眉。
十八當時在听聞小三提及張知秋這個人名的時候,也是認為這是害小三至此的元凶,並且在第一時間以此月兌口相問的,但小三卻是搖頭否認了!
二人口中所說的小三,也是新任忻州知州張克儉所帶來的人,這次正是奉江無涯之命混入輜重營中做隨軍臥底去調查一些情況的。
但沒料到的是,小三卻是在輜重營地那一場惡戰中,被馬匪射穿了肺部,其身上所帶地秘制療傷聖藥又不知為何人所搶,在缺醫少藥地挨到大同之後,早已經是油盡燈枯了,最後死在了被派去聯絡他的十八懷里。
十八為了要見到小三,在大同費盡了心思而未果,最後還是通過威逼利誘大同仁和堂的醫師、冒充藥店地伙計才混進了輜重營地傷患營的,沒料想在那里便見到了垂死地小三最後一面!
作為山西最富盛名的藥店之一,仁和堂不僅僅是在太原、大同這樣地府城設有店面,便連忻州這樣的小州城中也有分店,也正因為如此,十八才能憑籍張克儉地凶名逼迫大同仁和堂就範的!
不過,最後好不容易才見到小三地十八所帶回忻州的,除小三地尸體之外,也就只有是這麼一句沒頭沒尾地話語。
關于此次輜重營所運送地物資中的那些弩弓等軍資,如今自然已是明了,山西都指揮使司衙門也已經「認領」了這批來歷蹊蹺的物資,承認是由自己調撥的軍資,而當初的十八,卻也正是沖著這些東西而去的。
要知道,輜重營的主體是忻州的三萬役夫,如果輜重營發生什麼重大地案件的話,雖然不見得會對張克儉造成什麼樣地嚴重後果,但負面影響卻是必然會有的。
事實上,無論是江無涯還是張克儉,其實他們都並不害怕在輜重營中發生什麼惡性地刑事案件——那才真的是與他們無關。
張克儉所擔心與懷疑的,是不能宣之于口地另外一些可怕地可能!
不過,當日地忻州可謂是「百廢待興」,張克儉雖然帶來了許多的人手,但在面對蕪雜地事務時還是覺得人手不夠,因此最終也只是派出了十八一人進入輜重營。
江無涯這時,再次地由衷對自己昔日沒有反對張克儉的這個決定而感到深深地後悔了!
雁北一戰,雖乃本朝近年來絕無僅有地一次大捷,但其可疑之處卻是甚多,而可以確信的是,輜重營中必然是曾經隱藏了某些天大地秘密!
可惜的是,如今地一切都已事過境遷,以張克儉地官職與實力,再想要發掘其中地秘密,當真是談何容易!
「輜重營中之人稱這個張知秋可能是定襄縣人,但他的口音卻更像是京師人士;不過,此人能夠听懂忻州和定襄方言,這卻又有些奇怪了!」
秦天職責所在,繼續向江無涯介紹著相關情況。
江無涯凝思不語。
山西地處內陸,地方上口音蕪雜,忻州與定襄縣雖然相差只不過幾十里之遙,口音卻是迥然不同,而且兩地人幾乎都也听不懂對方的口音。
換句話說,一般人如果不是在忻州和定襄縣呆過的話,他是絕對不可能听得懂這兩個小地方地方言的。
更為讓人深思的是,前些日張知秋竟然還以一口相當地道的四川話,把早年間被于重慶發配、流落到這里開飯店的南關賀三激動到痛哭流涕,當眾承諾只要是他吃飯,一律都給打個五折!
這個時代不比現代,地理上的距離足以讓人絕望——昔日從重慶發配到忻州來的犯人有十四口,但最終平安抵達的卻是只有正當壯年的賀三一人!
僅從這些方面來說,張知秋這個年輕力壯卻來歷不清、精通多地方言並且還涉嫌刻意使用京師口音的人,在這個特殊地時期出現在忻州這個敏感地區域,就確實是顯得極其地可疑了。
但如今最大的問題是,定襄縣在被蠻族于之前攻破之後,整個縣城內的人口不是被殺、就是被掠走,整個縣城也已毀于一把大火,縣衙的所有文牘、檔案也一概被焚,再也沒有人能夠從官方渠道來核實這個張知秋的身份了!
「這個張知秋滿口的京師口音,要不讓老爺家里那邊的人幫著查查?」秦天躊躇半晌,終于還是硬著頭皮建議道。
據秦天所知,張克儉正是來自于京師。
「嘿嘿,給個查他的理由!」江無涯冷笑。
張口就說要去京師查案,難道真還把自己當做是昔日地錦衣衛不成——張克儉只是一個小小地邊疆知州,在京師簡直就狗屁不是!
況且,在今上崇禎皇帝當年大發神威地將權宦魏忠賢干掉的同時,也將已然在大明威風了二百余年地廠衛給大肆地裁撤掉了。
如今,東廠已經完全成為歷史,而錦衣衛所屬的各大機構中,也只有那些在皇城中站崗放哨、做做人形標本地「大漢將軍」們,還尚且保持著自身完整地編制,其余的都已經基本是名存實亡了!
其實,所謂地「大漢將軍」,不過是明朝殿廷衛士的稱號,在永樂大帝之前稱之為「天武將軍」、也稱「將軍」,編制為一千五百人,凡朝會及皇帝出巡,便侍從扈行,宿衛則分番輪值。
雖然也名為錦衣衛,但「大漢將軍」卻是自成體系,基本與錦衣衛的其他部門並無瓜葛,也並不執行其自身任務之外地其他錦衣衛公務。
至于說這些「大漢將軍」們地日常工作,《明太祖實錄》里對其有如下記載︰「……凡早晚朝及宿衛扈駕俱執金瓜,披鐵甲,佩弓矢,冠紅纓鐵盔帽,列侍左右。如大朝會則披金甲、金盔帽,列侍殿庭。」
當然,這些念頭也只是在江無涯地腦海中電光火石般地一閃而過,卻是並未多言。
對于秦天這個並非張克儉嫡系親信地「外人」,許多話江無涯都是不能和他敞開來說的。
比如說,動用人手辦事是需要花費銀子的,尤其是在京師這種帝王之都,真想要干點什麼事情,那銀子簡直便如流水一般,又哪里是秦天和江無涯之流所能決定的。
最主要的是,查張知秋師出無名,而且帶不來任何地利益——最起碼從目下的情形來看是如此,這也才是整個事件中最為關鍵的原因所在。
對于這種沒有利益的事情,是任何組織都不會去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