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消息倒靈通!」
見小道童來請,醒言也不擔擱,嘀咕一句,便跟在淨雲小道童身後往馬蹄山後而去。瓊肜雪宜此時,則在里屋招呼那群小童,忙得不亦樂乎,醒言暫時也就由她們去了。
此時的馬蹄山,早已不是當年那副光禿禿、孤零零的小山丘氣象。在這驀然崛起的仙家福地行走,只見腳下這條清靜的山路,曲曲折折,蜿蜿蜒蜒,朝遠處伸入山嵐雲霧,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山路的右側,是一道流水潺潺的溝壑,左邊則是高聳的巨石山岩,塊壘硬直,朝路中傾側,直欲撲人而來。
雖然現在已是隆冬,但此時醒言右邊的山溝中,依然草木繁茂,碧綠青蔥。交相錯落的藤蔓枝條,上面跳躍著嬌小的山鳥,不時發出啾啾的鳴叫。藤架之下,又傳出潺潺水聲,應該是泉水在底下山溝中流過。而身右那些嶙峋的山壁石岩間,又生長著一蓬蓬睫葉柔長的書帶草;從旁邊走過,那一叢叢帶著山間冷露的草葉便不時拂上人面,讓人感覺到一陣清涼酥癢。
在山徑中行走時,看到這一派生機勃勃的氣象,醒言也忍不住跟淨雲贊嘆,贊嘆這福地馬蹄山,真應了那句「山中無四季,福地長春時」。
就這樣行行走走,在山間白雲中幾進幾出,醒言淨雲二人終于來到清河老道所約的後山。等到了後山思過崖,淨雲便作了個揖,說了句「兩位師叔談玄論道,晚輩便不打擾」,然後便轉身離去。
等淨雲走了,醒言朝前面觀看,果然發現在前面不遠處那座連綿的山嶂石崖之下,若有若無的山霧中正傲立一人。此時山間雲嵐漸起,那人袍袖飄拂,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倒還真像位神仙中人。
「這老頭在弄什麼玄虛?」
咕喃一聲,醒言便邁步朝那人站立之處走去。還沒走到近前,那老道人听得腳步聲,便轉過身來,跟醒言打招呼︰
「哈!醒言你真有心,記得回來看我這把老骨頭!」
「哈哈!」
一年多後,等醒言見了清河老道,也是忍俊不禁,哈哈笑道︰
「我說清河老道,你也真是沒變!」
此時那清河老頭雖然一身峨冠博帶,但那張老臉上嬉皮笑臉,正在朝醒言擠眉弄眼。
「清河真人,別來無恙啊!」
到得跟前,醒言便裝模作樣的打躬作揖,跟前輩真人見禮。見他打趣,那清河老道也臉色一肅,一本正經的說道︰
「無恙,無恙!看張堂主臉色,一臉喜氣,也是好事近了吧?」
「呃?」
听得這話,醒言便知不妙,知道這老頭兒便要取笑。果不其然,接下來清河立即松了一臉面皮,嘿嘿笑道︰
「 ,堂主歸來,合山哄動,都說你帶回倆女娃兒,模樣兒長得不賴,說話間就要請我幫忙挑個黃道吉日,拜堂成親……」
「好說好說!」
醒言已經認識這老頭多年,知道他渾沒個正經,也不當真,隨便應了一聲,截住話頭問道︰
「清河老頭,上次羅浮一別,不知你在這馬蹄山一年多來,生意如何?」
此言一出,恰似說到老道痛處,清河臉上立即神色一黯,痛心疾首說道︰
「唉!聲名累人、聲名累人哇!你看」
說話間,這位上清宮馬蹄別院院長,將寬袍大袖一拂,跟醒言訴苦︰
「自從老道當了這勞什子院長,頂了這副衣冠,便再也不好意思下山去賺些外快。以至于現在,月復中酒蟲動了,只好去你家蹭酒。虧得張老哥人好,到今都不見嫌!」
「哈∼」
清河饞酒事跡,今天中午家常飯席上醒言倒也略略听說。不過,還沒來得及嘲笑,醒言似乎想起什麼,便面容一肅,忽然恭恭敬敬的跟清河老道躬身一揖,認真說道︰
「醒言少年遠游,還要多謝前輩照拂二老之恩!」
「哈……這臭小子,當年就提攜你一起賺銀錢,誰料到今天才記得謝我!」
听醒言鄭重,老道士卻擠擠眼,在那兒裝糊涂。
見他如此,醒言卻似早已料到,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
方才他作禮感激,其實全是因為今天中午席間听爹爹說,這清河道長,曾幫他家嚇退一個惡霸。
原來,醒言被朝廷封了中散大夫,賜下的百畝稻田,就分派在饒州城外。本來這是好事,並且馬蹄張家之名,早已在饒州傳遍,照理說不會有什麼麻煩事。但不湊巧,偏偏有個外來的富戶,為人蠻橫,對此事並不知根知底;又仗著朝中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當官親戚,便不把此地鄉民放在眼里。
這外來的富戶,在饒州城外也買了幾十畝田地,恰好在醒言家的稻田邊。而醒言家這水稻天地,乃官家親賜,太守又知道底細,自然撥的是饒州最肥沃的上等良田。因此,依著這富戶本性,自然少不得在耕田犁地時,指使家中佃戶,漸漸往醒言家田畝中侵擾,一壟兩壟,初得隴又復望蜀,再加上兩家田畝交界甚長,這一兩季下來,竟然有七八畝良田落入他手。
按當時世理,對莊稼人來說,這侵佔田畝之事,幾乎和搶老婆一樣嚴重。但老張頭畢竟憨厚,見有惡霸欺凌,初時也不敢交涉。這忠厚山民只想著,畢竟別人家用下稻種,好歹等別人收割了再跟他們理論。誰知,等那稻子一割,老張頭再去跟那富戶一說,卻只得了恐嚇。那為富不仁之徒,不僅不願將侵佔的田畝交還,反而還生出許多歪理,想要拿自家幾畝貧瘠田地,換老張頭更多良田。見那富戶如此蠻橫,老張頭心眼兒實,又不善言辭,自然郁悶而返。
不過,也合該那鄉霸晦氣。那之後過不了幾日,清河老道便來張家喝酒,對飲之時偶爾听老張頭訴苦幾句,老道頓時勃然大怒,酒也顧不得喝,站起來便說要去跟那惡霸拼命。見他酒氣燻天,老張頭當時自然嚇了一跳,想將他攔住;誰知手一滑,竟讓那酒意盎然的老頭搖搖晃晃奔去。
接下來,等到得那惡霸地頭,這上清宮的別院院長便一陣破口大罵,高聲大嗓跟那惡霸富戶叫陣。自然,才罵得兩句,那富戶場院中打手便蜂擁而出,喝罵著要來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糟老頭清河老道平日本就衣冠不整,胡子拉碴,那天又喝得東倒西歪,自然不被人放在眼里;見有軟柿子可捏,哪個還不個個爭先?
誰知,這些奮勇向前的惡棍打手,剛沖到半路,便被那清河施出一招旋風掃堂腿,「唰唰」兩聲飛出腳上兩只草鞋,隔空打個正著那草鞋,自從月兌離老道腳趾,便迎風越晃越大,初如箕斗,漸成磨盤,等到了那些打手跟前,兩只破草鞋已變得跟兩座小山一般大,遮天蔽日,飛灑著老頭腳底的灰塵泥土,朝惡僕打手們泰山壓頂般轟去!
接下來的事兒不用多言;只知那惡霸富戶此後逢年過節,必來醒言家送禮賠罪。剛才醒言跟老道士作禮言謝,正是為謝過此事。不過,等謝過之後,見清河裝聾作啞,醒言便忍不住望著遠處無盡的青山,悠悠說道︰
「唉,清河你也真是,我們道家人,應該清靜無為才是。那打打殺殺,始終是不該的……」
「哼哼!」
听醒言這麼說,清河老道終于忍不住,氣呼呼道︰
「好個臭小子,居然還說風涼話!那我問你,換了你該怎麼樣?」
「唉,換了我」
見老道著急,醒言忽然大樂,哈哈大笑道︰
「換了我?自然要仗劍上門,讓這些欺凌百姓的惡霸從此‘清靜無為’!」
「咳咳……」
此事告一段落,醒言忽又想起一事,便問道︰
「清河老頭,你怎麼想起約我在‘思過崖’見面?奇怪,怎麼那年我走時,不知道馬蹄山有什麼思過崖?」
「這個」
遲疑一下,清河呵呵一笑道︰
「其實這思過崖,是我後來設立,供我門中犯了過錯的弟子閑步散心用。此地風景不錯,我爺兒倆又一年多沒見,自然要尋個風景佳處鄭重相見!」
「哦?真的?」
從清河老道口中認真說出來的話,少年總是有些半信半疑,便朝四下望去
此時那山霧漸去,醒言看清,原來他和清河老道,正站在半山間伸出的一座天然石台上;原本遠遠看到就在清河近前的山嶂石崖,離此地其實還隔著一段距離。從這石台上望去,對面那連片的山崖峻秀雄奇,頂天立地的石壁線條剛柔相濟,宛如經過鬼斧神工的雕劃,十分毓秀鐘靈。與一路看到的山景相比,眼前這石壁山崖,確實頗有可觀處。
而在東邊這座接天矗立的天然畫屏之南,青石壁間又有一道瀑布飛流之下,飛珠濺玉,落在瀑底水潭的青石上,摔碎成千萬點,不時騰起一陣陣雪白的煙霧。此時又有一縷陽光從身後照來,那瀑布騰起的水霧中,又隱隱有一道絢麗的彩虹。而這眼前從南到北的山崖石壁上,藤蘿蔓生,青翠碧綠,處處垂蔓如絛,白色的山鳥與褐色的野猴,一起在懸空的藤蘿中飛掠跳躍,為這如畫的山屏又增添了幾分靈動的生氣。
見得這派動靜皆宜的出塵氣象,饒是醒言見多識廣,也忍不住大加贊嘆。听他贊揚自己發掘的景點,老道清河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大為得意。
只是,正在這時,一陣山風吹來,醒言卻听得隱隱有一陣嘈雜聲順風傳來。
「老道,怎麼這清幽之所,還有人語喧嘩?」
雖然順風而來的人語聲並不響亮,但落在听覺敏銳的四海堂主耳中,還是清晰可聞。听醒言這般問,清河臉上閃過一抹尷尬神色,然後便神色如常,伸手拍拍腦袋,好似現在才想起一事來。
「對了醒言,我還沒帶你在這思過崖四處走走。你且隨我來。」
馬蹄山的清河真人,這時就像個帶人游玩的向導,正跟少年喋喋不休的說道︰
「我們順著這石階,下了這觀景台,便來到馬蹄山思過崖風景最好看的山谷底。」
「呀,這兒還有石階。」
直到這時醒言才發現,原來腳下這半山伸出的天然石台,旁邊還鑿著一條石徑,盤旋向下,通到下面的山崖谷底。拾階而下,到得山谷底部,醒言這才發現,剛才的石台在頭頂翼然凌空,底下還別有洞天。剛才的人語喧嘩,正是從此處傳來。
此刻,在這片山間溪谷間,正有一群士子打扮的游人,大約有十數位,在山崖底下的泉澗旁搖頭晃腦,吟詩作對。
看起來,這群文人書生正在仿效古人曲水流觴的雅事,在那兒飲酒作詩。思過崖底部的山泉溪水,從南面那半畝瀑布水潭而來,在一片南高北低的渾圓青石中潺潺流過,踫到北邊一處石壁,又盤桓而回,從另一路流回,正好環轉成渠。眼前這群文人墨客,便拿木碗注上水酒,放到潺潺流溪中,飄到誰的身前,便探手取出,吟詩一首。
許是此地清幽,又有曲水流觴助興,醒言听得一陣,發覺這些人正是文思泉涌,詩意勃發。
听了一些時,醒言忽見其中有一人似得了佳句,被周圍文友一番贊揚,便欣欣然走到一旁,從袖中掏出一串銅錢,遞給旁邊那位侍立的小道童,然後從道童手中拿過一支石筆,一手持杯喝酒,一手執筆揮毫,在那面光潔如鏡的白石壁上刻畫起來。
「這是……」
見此情形,醒言頗覺奇怪,便問旁邊老道怎麼回事。見他相問,老道清河得意一笑,捻須說道︰
「醒言有所不知,這些讀書士人,喜歡我道家名山福地,常來游玩。老道便憐他們路遠,酒水食盒攜帶不便,就在入山口處售賣酒水食物,省得他們辛勞提攜之苦。而他們在這清幽山景中,自然詩興勃發,吟詩作賦。若得了佳句,便願意在旁邊石壁刻下,說不定千載之後,也有後人前來觀看。因此,我便費了辛苦,用道法特制了石筆,方便他們在石頭上寫劃」
「那為什麼要交錢?」
「交錢?那是當然!」
清河老道理直氣壯的說道︰
「我道家天然石壁,若是刻上腐句酸文,豈不大煞風景?這些游客,若想刻下詩文,可要深思熟慮想清楚,因為刻一字就要五十文!而若是刻下諸如‘竹溪李生到此一游’之類,一字罰錢二兩!」
「妙哉妙哉!」
听得老道之言,醒言立即拊掌大笑,贊道︰
「妙哉!一字五十文,一首短詩幾近一兩,則不至于太賤,以至于滿壁冗文;又不會太貴,讓這些士子文人不願出錢真是巧妙之極!」
一言說罷,這倆當年走街串巷合作賺錢的老搭檔,便相視嘿嘿一笑,十分投契。
吹捧一陣,那清河老頭臉上卻忽現愁色,愁道︰
「醒言老弟,雖然這法子,‘損有余而補不足’,頗能周濟窮苦。只是一年多下來,我上清馬蹄別院在饒州城中施粥送衣,原本窮苦之人得了救濟,都去做正當營生去了,以至于現在賺的這些銀兩,花不出去,又不能私下拿來買酒喝,想想真個煩人!」
听了這話,醒言此時也不禁真心佩服老道的慈善心腸。略想了想,便給他出主意︰
「老道,你這眼光何其窄也!饒州一處周濟完,不妨再去其他州縣設粥場,比如左近的鄱陽、星子縣城……」
「對對!」
一言驚醒夢中人,老道清河茅塞頓開,眼前一亮,月兌口附和道︰
「鄱陽、星子縣,還有石南、石北縣城,都可以周濟到!」
說話時這老道清河,手舞足蹈,倆眼又目視南方,眼光穿過山谷望向遠處的天地,顯得志向十分遠大。
正當他有些忘乎所以之時,卻又听少年詫異問話︰
「咦?老道那又是啥?」
原來正是醒言無意中順著老道目光向南望去,卻見那瀑布附近有塊一人多高的白石,光潔的石面上寫著三個紅赭粉嵌成的大字︰
「思過崖」
筆力頗為雄壯奇拔。這倒沒啥出奇,只是那石碑旁邊,卻有位書生正在擺攤賣畫。畫攤左右,各挑著一副布聯,上面各寫著一句話︰
靜坐常思己過;
一日三省吾身。
在他面前的小木桌上,紙筆碗碟俱全,還用卵石鎮紙壓著一疊潔白的畫紙。
「此地怎會有畫匠擺攤?」
听得醒言疑問,清河一笑告訴他︰
「醒言你是說那位李書呆?他啊,也是饒州城人,從小一心讀書,只想取個功名。只是他為人有些迂腐,讀書也不開竅,積年累月也沒讀出多少出息,卻把家底敗光,一貧如洗,弄得他糟糠之妻,要快將他這結發相公休棄。老道在城中雲游,看到他可憐,又知他丹青還不錯,便請他來這思過崖石碑旁給人畫肖像,也能賺上倆錢,好歹能養活妻兒。」
「哦,原來如此!」
醒言原本也有過沒錢的時候,听了清河之言,正是感同身受,感嘆幾聲。
這二人正說話時,便見那位正在看書的李書呆已有生意上門;一位衣冠楚楚的書生跟友朋酬答完畢,便站起身來,搖搖擺擺踱過去,叫了聲「李兄」,便挺胸疊肚立在那塊思過石碑旁,請李書呆給他畫像。
「怎麼樣?要不要也去畫一張?李書呆畫工還是不錯的。」
清河老道見醒言呆呆看著那邊,還以為他眼熱,便拍著胸脯保證︰
「我跟畫攤主人熟,你若想照顧他生意,我替你說說,管保能打個八折!」
只是,清河老道極為熱絡的替那位書呆子招攬生意,醒言卻彷佛全沒听見他說話,仍是怔怔出神,直到清河老頭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如夢初醒。
「奇怪」
神色恢復正常的少年突然冒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然後便跟清河說道︰
「我說老道,依我在羅浮山上清宮當了一年多的閑差,對那掌門真人靈虛子的為人也頗為了解。依我看來,你這副脾性,正該對他胃口,怎麼當年又會被他趕下山來,只來這僻遠市集中當個跑腿的道人?」
「這個嘛……」
清河老道聞言,正要辯解,卻听少年繼續說道︰
「還有,老道你當年傳我的那煉神化虛之法,起初我只以為是你在耍玩,拿瞎話兒誑我但這兩年多來,我這當年的市井小哥兒,讀經多了,見識廣了,覺得那煉神化虛短短的兩篇,實是博大精深,隱隱竟含天地至理」
說到此處,醒言轉過身來,一雙烏黑明亮的眼楮緊緊盯著老道那張嬉皮笑臉,認真問道︰
「老道,醒言跟你相識這麼多年,現在又同列上清門牆,這兩年多來,你也漸漸得了掌門諒解,獨自執掌這諾大一座山場,所以我想問,清河真人」
說到這兒醒言已換了稱呼,鄭重問道︰
「到得今日,真人您能否告訴我此事的來龍去脈?」
「這……」
見他如此認真發問,老道清河也斂去一臉嘻笑。熟視醒言半晌,又沉默片刻之後,清河忽然就像松了口氣,開口說道︰
「也好,到今日,此事也該讓你知曉。你且隨我來。」
說得一聲,清河便轉身而行,在前面袍帶飄搖,重又朝剛才的觀景石台登去。
等兩人重又到了觀景台上,老道清河便佇立在石台最南邊緣,一時並未說話。于是立在觀景台上的少年身邊,似乎只剩下天聲人語,鳥鳴猿啼。
此刻,老道清河兩眼盯著南邊山屏中透進的清亮天光,神色悠然,彷佛已陷進久遠悠長的回憶。沉思之時,偶有一縷山風吹來,到了清河身前,便被他伸出手去,約略一旋,那綹桀驁不馴的浩蕩山風,便忽然變得乖巧溫柔,在他指間旋轉成柔弱的風息,然後被輕輕一撥,發放回白水青山中去。
此際此時,老道清河表面似乎依然是那個恬淡無忌的老頭,但站在他身後,看他那寬袍大袖被山風鼓蕩飄揚,醒言便清楚的感覺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已好像和前一刻完全不一樣。
似乎,這老道掩藏半生的另一面,直到此刻才完全展示在自己的面前。
又過了一會兒,那清河才彷佛從悠久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回轉身形,對著一直靜待的少年清聲說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醒言你可知這幾句話從哪本典籍中來?」
「《道德經》!呃……」
清河誦出的這幾句話,醒言當然熟得不能再熟。自小在書塾中便讀過,那靈虛掌門又曾告訴他,那上清絕術「天地往生劫」,也要從《道德經》中悟得。如此一來,這本道家經典他更是倒背如流。只是,見清河這樣問出,月兌口回答後,醒言卻反而有些遲疑起來︰
「清河為什麼要問這個?這問題真這麼簡單麼?」
正在猶疑時,卻見清河點點頭,說道︰
「不錯,這正是我三清教主所著《道德經》中頭一句話。只是,在這經書中,還有這麼幾句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三清教主說,我等凡人,若想要修得自然天道,便要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只是醒言你可知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究竟該如何才能去法地、法天、法道,乃至法自然?」
「這個……弟子不知。」
此時那悠然說話的老道士,淡然言語間卻似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勢,以至于原本相熟的少年,不自覺便用了門中敬語。只是剛剛回答,卻見那道人淡淡一笑,然後口吐數言于是那番驚世駭俗、前所未聞的話語,便在山風中悠然傳來︰
「不,醒言,其實你已經知道了。」
「你手中那煉神化虛二篇,正是當年三清教主傳下的天地自然之法。若能修成,你便可窺得天地之理,自然之道,便可無藥而可長生……」
說到此處,老道那縷追隨風尾傳入少年耳中的話語,雖然依舊恬淡輕悠,但听在少年耳中,已變得有如九天雷鳴︰
「唉,這坊間傳刻,婦孺皆知的《道德經》,原本便該叫《道德法經》才對……」
「呀……」
倏忽間,少年忽覺得眼前重疊的青山,忽然間活動起來,和老道人那平淡的笑容一起,化身成洶涌奔騰的萬馬,一齊朝自己眼前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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