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落在慕容清歡身上,越積越多,遠遠的看去,就像是一個雪人。
她失了心神般地胡亂四處踱步,不多時,慕容清歡猛地一抬頭,卻發現已在慕容清城的院子外。
院子大門內由遠及內的小屋中,漆黑一片,不見燈火。
慕容清歡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沒有了主人的院子在冬日里異常的蕭條,冷冷清清的,如今眾人多在前廳料理慕容清城的喪事,在院子里看門的只有一個老眼昏花的老頭,正倚在柱旁打瞌睡,洛格慕容清歡走動得無聲無息,他絲毫不知曉慕容清歡的到來。
慕容清歡的腳步很慢很緩,她伸手輕撫著院前的桃樹,雪水浸濕了她凍得發紅的指尖上都沒有知覺,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這里和慕容清城嬉笑著討論著他理想的未來妻主,慕容清城跺腳俏皮的模樣,象刻在腦中似的,仿佛他俏生生的就站在樹前,扭著她的胳膊,甜甜糯糯的叫著她姐姐。
桃樹枯枝上的雪簌簌的往下落,仿佛也在想念這自己美麗可人的主人。
院子里靜悄悄的,靜得叫人不敢輕易進入,少了慕容清城在的那一份俏麗熱鬧,心里空白得荒蕪。
靜靜的走進慕容清城臥房的里,里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慕容清歡驀地順著牆壁滑了下來,癱軟在冰冷的地上,蜷縮成一團,肩膀劇烈的抖動,眼角卻沒有淚。
*
前廳臨時搭建的靈堂里,慕容阮氏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摩挲著慕容清城冰涼的手,口里不斷的哈著氣,在空氣中凝成一團白霧,慕容阮氏嘴里不停的說著︰「爹爹呼呼,城兒就不冷了。」
說不出什麼,一陣陣的心酸淒涼的感覺襲上來。
梁子衿站在慕容阮氏的身側,張了張口,聲音卻啞在喉嚨里。
家僕們紛紛側過臉垂淚,徐沐莨紅腫著眼楮,手猛的一拍桌子︰「少爺我明天就去放把火把君府燒了!」
緊了緊拳頭,梁子衿眼底閃過一抹妖冶的紅光,「沐莨,君家不會好過的!」
徐沐莨用力的點了點頭,要是在江陵,天高女皇遠,他直接就把那些人綁來給暴打一頓喂狗了。
梁子衿左右四下的看了看,轉過頭對徐沐莨說道︰「妻主和城兒的感情一向很好,她強撐了那麼久,我怕她有事,去陪陪她,主君……」
徐沐莨拍了拍胸脯,打著包票道︰「你放心去吧!叔叔絕對會被我哄得眉開眼笑的,他以前還夸我是開心果呢!」說著以前,聲音染上了一絲心酸,徐沐莨吸了吸鼻子,轉過身走到慕容阮氏身邊,蹲哄道︰「叔叔,城兒表弟要睡覺了!我們先回去休息,讓表弟好好睡覺哈!」
慕容阮氏固執的握著慕容清城的手不肯放,「城兒怕冷!」
眼淚在眼眶里打了個轉,徐沐莨轉移慕容阮氏的注意力道︰「叔叔做五彩糯米湯圓給城兒表弟吃,他就不冷了!」
慕容阮氏目光呆滯的盯了徐沐莨半晌,才渾渾噩噩的起身朝外走,口里低喃道︰「城兒要吃五彩糯米湯圓,城兒要吃五彩糯米湯圓!」
徐沐莨趕忙去攙扶著意識渾濁的慕容阮氏。
*
梁子衿裹了厚厚的斗篷,提著燈籠,到慕容清歡的院子里,院子里一片冷寂,沒有主人回來過的跡象,他轉而去了慕容清城的院子。
院子的大門敞開著,雪地上還有一連串的腳印,燈籠的微光映照出蜷縮在牆角的黑影,梁子衿的心跳無端的一窒。
「妻主。」梁子衿心痛的叫道,急步過去,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慕容清歡身上。
帶著暖熱溫度的斗篷讓慕容清歡僵硬的身體逐漸回暖,睫毛顫了顫,眼皮向上掀開,露出像是地獄中的惡鬼般幾乎都要爆出來的眼珠子,慕容清歡抬起頭,看向梁子衿,扯了扯嘴角,「子衿。」
她手撐著牆,一點點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試著向前走了一步,差點一個趔趄摔倒,雙腿被凍得麻木,仿佛已經失去了走路的功能。
梁子衿跟在她身後,手伸在半空中,又驀地頓住,他垂下手臂,默默的提著燈籠。
夜涼涼的,慕容清歡撫著慕容清城梳妝台的銅鏡,觸到鏡子上的刮痕,笑了笑,眉眼間懷念充滿了柔情,她朝梁子衿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指著銅上不平整的痕跡說道︰「小時候,城兒有次淘氣,打碎了我的心愛之物,我一起之下將他推倒在地,爹爹得知後罰了我,賞了城兒一面銅鏡,我氣不過,夜間偷偷的溜進他的房間,將銅鏡刮花,城兒當時就蹲在我的身後,翹起嘴巴說我雕刻的花紋好看!」
梁子衿細細看著銅鏡上雜亂的刮痕,想起慕容清城的借口,心一陣一陣的抽疼。
慕容清歡魔怔般的撫著那刮痕,指尖被鏡子尖銳的稜角刺破都沒有察覺,血珠子沾染在銅鏡上,流入刮痕,將它們滿滿的填滿,血紅一片。
「子衿,城兒是不是好善良,明明他心疼得要命,還這樣安慰我!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姐姐!」慕容清歡哽咽著說道。
「妻主,你是好姐姐,是最疼城兒,城兒最愛的姐姐。」梁子衿肯定的說道。
「是嗎?」慕容清歡輕問出聲,她步履蹣跚的朝外面走去。
梁子衿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身側,為她撐著傘遮擋大雪。
她抬頭搖搖的望著院門前的那棵桃樹,嘴角噙著笑意︰「城兒最喜歡吃桃子了,我就在院前為他種了棵桃樹,那時候他高興得立馬就蹦了起來,每天爬上桃樹看桃子成熟沒?有一次還在樹上睡著了,家僕們尋了他一天都沒找到,爹爹和娘親大發雷霆,最後還是我在樹上找到睡得一臉迷蒙的他。」想起慕容清城揉著眼楮,懵懂的看著她,慕容清歡唇邊的弧度擴大,還沒向上揚起復又落回一抹傷心欲絕的弧度。
梁子衿看著慕容清歡的側臉,伸出手緊緊握住慕容清歡的手,像是要給她力量,他知道,慕容清歡需要的是傾听,需要的是一個宣泄悲傷的出口,慕容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陪在她的身邊。
慕容清歡側過頭看了梁子衿一眼,接過他手中的燈籠,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燭光一點在夜色中搖晃,雪地里是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
慕容清歡驀地頓住,梁子衿向前看去,前面是一個涼亭,涼亭坐落在荷花池的中央。
「怎麼荷花都沒有開呢?」慕容清歡站在涼亭里失落的說道。
「城兒身體不好,夏天很怕熱,最喜歡來這里納涼,剝蓮子和蓮藕吃!」慕容清歡身體向前傾,帶著微苦微涼微的尾音消失在她看到被冰凍住的荷花池面上。
慕容清歡的背影那麼孤單,那麼寂寞,那麼傷心。
一直到現在,她都努力硬撐著,慕容清城清脆悅耳的一聲姐姐還纏繞在心里,溫馨的感覺還那麼強烈。
有一瞬間,慕容清歡幾乎看見慕容清城站在結冰的池面上朝她微笑,她顫抖著伸出手,卻並沒有移動腳步。
因為眼前豁然出現一個人的眼前,梁子衿已經到了她的面前,清瘦的身子就落入她的眼里,滿目的擔憂。
「子衿,我現在想殺人!想殺光君家的所有人,想擰住他們的脖子,用力的擰斷它們!」慕容清歡臉上忽然露出恐怖的笑容。
梁子衿怔了怔,竟然不怕,還低聲慫恿,「那你擰吧。」
慕容清歡淡淡一笑,笑得讓人覺得淒愴。
「妻主,我知道的……」梁子衿把蒼白的手掌伸過去,輕輕握著慕容清歡的手,結結巴巴地道︰「那種……那種失去最親的人的滋味……我知道的,很疼……很疼。」
慕容清歡仿佛如鋼鑄般的脊梁,忽然就軟了,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以刻面上不動聲色而出名的驃騎將軍,忽然露出個孩子似的神情,無聲的伏在了前男子柔弱的肩上。
「妻主……哭出來!你哭出來!」梁子衿輕輕喊著,沒有一點遲疑的抱住了靠過來的妻主。
「城兒才只有十五歲,只有十五歲!他前天還笑著叫我姐姐的,為什麼現在躺在了冰冷的棺木里?」慕容清歡覺得自己的靈魂簡直都要被撕裂了,熱熱的晶瑩的液體,斷斷續續滴在梁子衿的衣襟上,染濕了大片,仿佛被困住的悲傷猛獸忽然沖出了牢籠,宣泄著咆哮著。
從不知道慕容清歡的眼里原來藏了那麼多的淚,梁子衿無聲的抱著慕容清歡,溫暖著她,安慰著她,驅散她心里的寒冷。
暴風雪狂烈的吹過,兩人相依偎的姿勢很快就被雪覆上了一層,就像是一座冰雕。
與此同時,君睿帶著眾護衛來將軍府搶人,被將軍府的護衛給轟了出去。
君睿怒目的看著被打得傷痕累累的自家護衛,喝道︰「你們這群飯桶!」
君府護衛們有苦不能言,君家是文臣,慕容家世代為將軍,當然不能同日而語。
「你們將軍府簡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君睿捂著自己額頭上被棍子傷的青紫,憤憤的咒罵道,昕兒失蹤,並沒有給慕容清城以休書,結親三天就死了新郎,新娘失蹤,在京都已是一個莫大的笑話,如今新郎的喪事又是由娘家來操辦,傳出去讓君家顏面失盡,在京都達官顯貴中抬不起頭來。
徐沐莨囂張的看著君睿,嚷聲道︰「這就叫欺人太甚?哼!少爺我今天就讓你好好嘗嘗被欺負的滋味,關門,放狗!」
「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君睿氣得跳腳瞪眼,但很快她就吼不出來,因為一直惡犬直直的咬在了她的上,她疼得哎喲哎喲的直叫喚,又對自家護衛們喝道︰「狗奴才,還不把這只惡犬打死!」
君家護衛們也是自身難保,十幾只惡犬目露凶光,眥著尖利的牙齒,一步步向她們靠近。
「給我咬,給我使勁的咬,誰咬得最多有肉吃!」徐沐莨在門口揮拳喊道。
一听到肉,惡犬們頓時興奮起來,前僕後繼的向君家的護衛和君睿襲去。
「哎喲,哎喲!」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連綿不絕,在寂靜的黑夜中格外的響亮。
徐沐莨捧月復笑彎了腰,他看到慕容清城冰冷的尸體,立馬就叫人去找了一個訓狗的人來,專門買來的十幾只訓練有素的惡犬,還想著什麼時候可以派上用場,沒想到君家就主動送上門來了,徐沐莨雖然很惡劣,但也知道輕重,他將食指和大拇指放在唇邊,一吹口哨,十幾只惡犬們乖乖的退回到徐沐莨身邊,對他直搖著尾巴。
徐沐莨拍了拍惡犬的頭,朝君睿高傲的揚起下巴道︰「少爺我除了殺人沒干過,坑蒙拐騙放火我都干過。」他將食指點在唇上,露出好奇寶寶的可愛表情︰「要不我也試試殺人的感覺吧!」
「簡直目無王法,毫無教養,粗鄙!」君睿用手捂著義正言辭的高聲罵道,姿勢扭曲得怪異又可笑。
惡犬向君睿狂吠了幾聲,君睿捂著的手抖了幾抖,不甘心帶著自己傷殘的護衛離去。
徐沐莨出了口惡氣,將軍府眾人也覺得大快人心,朝他豎起大拇指夸他,徐沐莨昂著頭,像是得勝將軍般的邁步進入府里。
*
君睿狼狽的回到君府,趴在床上,君家正君替她上藥,他心里藏著事兒,一不注意,下手重了點。
君睿痛叫出聲,猛的一甩手,給了君家正君一巴掌。
君家正君跌坐在地,抬手捂著高腫的半邊臉,哭著道︰「妻主,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君睿此時心里正煩,傷在這個難言之處,本來就有失面子,見正君哭哭啼啼的,心里更煩,轉而又想到自己的娘親進宮面聖,對正君說道︰「是為妻氣糊涂了,正君莫怪,用雞蛋好好敷一敷,到前廳里去等娘親。」
「是!」君家正君捂著臉默默的退了出去。
慕容家的人太猖狂了!君睿哼著氣,等娘親從皇宮里回來,看你們還怎麼狂!鼻尖忽然有些癢癢的,像是有一個小蟲子在鼻尖竄爬。
君睿使勁的甩了甩頭,頭昏沉沉的,意識也漸漸的不清醒起來,眼前一片渾濁模糊,而仿佛手腳都不是自己的般,自動的就起身一步步的朝外走去。
有家僕看到她,迎上來要為君睿掌燈。
君睿結果家僕手里的燈籠,吩咐道︰「你下去吧!我一個人走走!」
「是!」家僕低著頭,並沒有察覺到君睿的異樣。
君睿悄悄的翻牆進了自己庶妹的院子,吹熄了燈籠,她身體不受控制的來到庶妹正君的房間,庶妹今夜被人邀請吃酒,此時還沒有回來。
守夜的小廝在門外打著盹兒,君睿悄聲跨過小廝,推門而入。
庶妹正君只著里衣剛睡下,猛一听見動靜,以為是自己的妻主,趕忙披著衣服迎了上去。
君睿神思混沌的一把抱住庶妹正君猛親,手急急的去解他的衣服。
庶妹正君忽的察覺到不對勁兒,初看身影是自己的妻主,但是她的氣息不是她,不是自己的妻主,但是屋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楚來人是誰!他扭著身子努力想要騰挪出女人的懷抱,而女子仿佛鐵臂一樣手臂禁錮著他,唇被女子的唇封住,庶妹正君想死的心都有了,此時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要是被侮辱了,他還有什麼臉活啊!
君睿將庶妹正君推到在床上,「嘶啦」一聲扯開他的里衣,手在他的全身上下游走,享受著,身體得到完全的放松,精神也愉悅起來,受了傷的的痛覺神經仿佛都被麻痹,動作越來越猛。
庶妹正君不過剛剛二十歲,皮膚滑女敕,不是已四十歲的君家正君能夠媲美的!
守夜的小廝听到動靜,探頭往里一瞧,羞紅了臉,想著少女乃女乃吃了酒回來真是勇猛,他捂著嘴偷笑,轉過頭,不敢再多瞧。
屋里不斷的傳來讓人臉紅氣喘的申吟聲,床「咯吱咯吱」的響動聲,戰況異常的激烈。
將軍府里,梁子衿輕輕拭去枕在他膝蓋上睡著的慕容清歡眼角的淚水,輕柔的為她的傷口抹上傷藥,抬頭望了望天色,唇角向上挑起邪惡的弧度。
而此時,帝師君敏在皇宮里向女皇哭訴。
「請女皇為我君家做主!」君家跪在女皇面前哭得老淚縱橫︰「出了這樣丟人的事情,叫我君家有何面目見朝中百官?」她臥病在床,將事情交給君睿辦,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變故。
女皇听了事情的經過,好言勸道︰「帝師有病在身,快快請起,慕容家的公子丟了清白,與帝師無關,更與君家無關。」
「怎會與我無關?」君敏滿面帶愁容︰「如今臣孫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慕容將軍率兵包圍君府,搶走慕容清城的尸體,叫我君家還有何顏面在京都立足?」
率兵?女皇很快捕捉到君敏話中的敏感字眼,蹙眉問道︰「竟有這等事?」慕容清歡竟然能夠輕易的煽動軍隊。
「慕容清歡是驃騎大將軍,手握重兵,得知自己的弟弟死了,憤憤難平,若不是慕容清城出了這等丑事,怕是慕容將軍早就將君府踏平了!」君敏憂心道︰「慕容將軍如此濫用職權,會不會……」
女皇哼道︰「難道她要造反?」
「慕容家受女皇的重恩,定不會造反,但對君家眾人,只怕……」君敏眼中水光盈盈,跪倒求道︰「求女皇為君家討還公道。」說罷連連磕頭,踫地有聲。
女皇見君敏真情意切,連忙攙扶起君敏道︰「帝師這是何苦?難道不信朕?」她沉眉思慮片刻,道︰「大涼皇子已經啟程從大涼到大鳳來和親,朕將慕容將軍調去護送大涼皇子,調得遠遠的,帝師放心了吧?」
帝師抬起頭感激的看著女皇,輕道︰「女皇為君家如此,微臣心甚感動。但慕容將軍統領風城大軍三十萬,一旦離開,三軍無帥,可怎麼好?」女皇封了慕容清歡驃騎大將軍,將她留在京都數月,雖為升官,實際上握在手上的兵權已經被削弱不少。
「威武將軍于婷目前在風城練軍,可以叫她接替統領大軍。」
于家與君家世代結為姻親,君家主君正式于家的公子,于婷的親舅舅。
君敏沉思搖頭道︰「于婷接掌慕容家的軍帥印,恐怕惹人非議。」
女皇哈哈笑道︰「朕下的皇令,誰敢非議?就這樣吧。」她對君敏說道︰「帝師,現在安心了吧!帝師病了許久,都沒有能陪朕下氣的人!」
「謝女皇,吾皇萬歲,微臣已無大礙,在床上躺了許久,手也癢了!」
自有宮侍將棋盤擺好,送上熱茶,女皇手執白子,君敏手執黑子,白子黑子殺得不見高低。
這一盤棋下了很久,女皇鎖著眉頭思考戰略布局,她放下最後一顆白子,險險的勝出。
「女皇英明!乃我大鳳王朝之福,百姓之福。」君敏口氣夸贊道。
「帝師承讓了!」女皇面上沒什麼波瀾,眼角細微的上揚能看出她的喜悅。
天色已完,女皇派人將君敏送回君府。
轆轆的馬車輪子轉動,在雪上留下重重的痕跡,君敏坐在馬車上,從衣袖中模出藏起的一顆黑子,她在棋局上轉移女皇視線的同時,將這顆黑子掩在了衣袖中,致使女皇獲勝,她教導女皇數年,自是模清女皇的脾性,女皇對人從來三分信任,七分猜忌,好勝心強,慕容清歡已是犯了女皇最大的忌諱,或者說,女皇縱容君家對慕容清城下手,已是存了奪她兵權的心思,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當夜君敏回到君府,又驚又怒,一向恪守禮法的大女兒將自己庶妹的正君給玷污了。
若是普通的一個侍夫,可以送到莊子里打發遮丑,但庶妹正君是侯府的庶子,西林侯年過半百得此子,甚是疼愛,一直當做嫡子對待,若是被西林候知道了,定不會這麼輕易的善罷甘休。
庶妹正君一直掩著帕子哭泣,君睿跪在地上,滿臉羞愧,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這事怎麼會是她做出來的?若不是自己渾身**的躺在庶妹正君的床上,看到他滿身的歡愛痕跡和床邊的污穢物,她絕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垂著視線不敢看堂上坐著的娘親和一旁跪著怒火沖天的庶妹。
君家正君橫看豎看庶妹正君不順眼,又對君睿滿心的怨恨,自家院子里的侍夫已經很多了,怎麼糊涂到要去玷污自家庶妹的正君?
君睿掀開茶杯蓋,喝了一口茶,略微平順了心里的怒火,才開口道︰「將得知此事的家僕全部發配到莊子里去,牢牢的看著他們,不準泄露半點。」
「是!」君家正君應道。
庶妹正君听到君敏打發人,哭得越發的大聲和委屈,知道此事的好多家僕都是他從西林侯府帶過來的。
君敏視線轉向庶妹正君,籌措著措辭,「女婿,睿兒一向穩重,是不是你對睿兒說了什麼,她才會到你的房間里?」
這是要將責任推到他身上嗎?庶妹正君身心疲憊,本已有了求死的心,此時萬分悲憤君敏的處事不公,心想著,他已無顏活在這個世界上,但也不會讓那些人好過,就算死,他也要將君睿拉下水。
庶妹正君抬起哭得紅腫的眼楮,堅毅的說道︰「小婿冤枉,若是婆婆不信任,小婿立時撞牆以證明清白。」
一直未開口的跪在堂下的君敏的庶女君斂說道︰「娘親,小女正君出聲西林侯府,侯府家教森嚴,他定不會做出如此出軌越矩之事。」
君斂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她每說一個字,君敏和君睿的臉就要黑一分。
君敏沉下臉,道︰「女婿也累了,先好好休息,此事明天再議。」又狠聲對君睿說道︰「去祠堂好好的反省反省!」
君斂攙扶著自己的正君離開,離開時轉頭看著君睿和君敏的眼神,恨意濃濃。
好不容易議暫緩了此等事宜,君敏已是累得動了筋骨,剛剛好轉的病情有些加重,君家主君走上前去,伸出手指輕柔的揉按著君敏的太陽穴,他壓低聲音說道︰「妻主放心吧,我定會讓他在一個月內病逝,西林候到時候也沒辦法,至于斂兒,我會好好勸勸她,再給他娶一個貌美的正君。」
君敏輕輕拍了拍君家主君的手,「有勞你了!」
但是事情還沒有及時遮掩過去,就出了紕漏,西林候是武將,她的兒子也會舞刀弄槍,當夜,君斂正君給看管他的人撒了迷粉,又有君斂默不作聲的暗暗幫助,他偷偷的翻牆出去,溜回了西林侯府。
西林候得知後勃然大怒,勢要告到女皇那里去,討個說法。
西林候的主君听了,更是差點氣得昏過去,罵道︰「好個君府,我好好的孫兒竟然讓他們欺負成這樣!真當我們西林候府沒人了嗎?」
第二天,天沒亮,看管君斂正君的家僕滿頭是汗,神色張皇的跪在君敏腳下道︰「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庶正君逃跑了!」
君敏向後退起步,臉色一變,心知事情不妙,她望著窗外白茫茫一片,破口大罵道︰「你們是怎麼看管他的,讓他一個男兒家在你們的眼皮下溜走。」又心知現在不是數落人的時候,她帶著侍從急忙趕到皇宮,意圖在宮門口攔住西林候,好好商議此事。
到了宮門口,還沒來得及多喘一口氣,就見內侍匆匆而來,傳達皇令,命君敏立即去後廷見女皇。
而此時慕容清歡剛跨進後廷,女皇似乎心情甚好,正和貴君司馬容蘭談笑,這更她讓心沉的是,司馬容言面無表情的隨侍在一旁,臉上和脖子上仍然看得出被施暴的痕跡。
女皇見慕容清歡到來,道︰「慕容愛卿來了,朕正有件重要的事要命你去辦。」
慕容清歡深深望司馬一眼,見他不言不語,眼觀鼻鼻觀心,心里暗中警惕,對女皇行禮道︰「女皇請說,臣定盡心盡力。」
司馬容蘭研著墨,緩緩道︰「是大涼皇子和親的事。」說罷眼楮望慕容清歡一眼,神情說不出的探究。
女皇點頭道︰「大涼皇子前來和親,關系到兩國的邦交和平,正愁迎接大涼皇子的人選,司馬正君正好來到宮中說你傷心過度,正好換個環境走走。」
猶如听見晴天一聲霹靂,慕容清歡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要奪她的兵權?
再大的衷心也終究抵不過功高震主四個字,她驀地想仰天長笑,城兒是死在了女皇的暗中允許下,她一直以為前世的悲劇是因為她一手造成的,而如今從頭來過,依然逃不過,是因為女皇要亡將軍府!
何其可悲!何其可恨!
她越想越恨,雙手的拳頭已經握緊,腦海里猶如萬花筒般,閃過千百個年頭,只有一個最清晰——女皇要亡將軍府。
城兒……
慕容清城的臉忽然又在眼前笑開,恍惚間似乎看見慕容清城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頸中深深印著一道紅痕,女皇、司馬容蘭和司馬容言在後面站著,笑著。
眼前的宮殿似乎在左右搖晃,心絞痛無比。
耳邊恍恍惚惚听見女皇和司馬容蘭一起發出的愉快笑聲,刺耳之極,慕容清歡如被冷水一激,狠下決心。
慕容清歡的心里,反反復復的想著這件事,女皇和司馬容蘭交換眼神,他們後面說了些什麼,她完全沒有听到耳中,心里的火苗不斷的往上竄。
好半天,慕容清歡壓抑著自己額間暴怒的青筋,抬頭看向司馬容言,才慢慢道︰「這件事怎麼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如今城兒喪事未料理完,爹爹又得了失心瘋,我何如能走得開?」
一字一句說得言辭懇切。
司馬容言站得筆直,皮笑肉不笑道︰「一切可以交給言兒!言兒是妻主的正君,自可以料理清城的喪事,照顧公公。」
他轉身對女皇笑道︰「女皇,臣夫說得對嗎?」
司馬容蘭原以為突逢變故,慕容清歡知道此事必定不會應允放權,在女皇面前盡度失態,借口生事,慕容家當下已失了勢力,如果再奪去慕容清歡手中的兵權,何愁皇位不傳于自己的女兒。
不料慕容清歡如此冷靜沉著,將問題拋給了自家弟弟,司馬容蘭心中暗暗稱奇。
女皇笑著稱贊司馬容言,見慕容清歡臉上帶著幾分憔悴,關切道︰「慕容愛卿臉色怎麼如此蒼白?慕容清城雖是你的弟弟,也是君家的少君,他的喪事也自有君家料理。」
女皇半分不提及慕容清城是如何死的,她的話鋒猛然一轉,「听說昨日慕容愛卿率兵闖入君府。」很隨意的語氣卻暗藏著威壓。
慕容清歡心里憎恨,按捺著向前恭敬的說道︰「一場誤會而已,微臣正在練兵,突听聞臣弟死訓,一時情急,姐妹們便隨微臣去了君家,讓帝師受驚了。」
她低垂的眼簾中的狠光讓注意到她的司馬容蘭嚇了一跳。
女皇不置可否,她也注意到了慕容清歡眼中的吃人般的凶光,面上卻沒有任何表露,她等的就是慕容清歡的異動,正好一舉拿下,收回所有的兵權。
慕容清歡生怕自己鹵莽壞事,將頭垂得更低,勉強鎮定下來,「至于臣弟的喪事,君家覺得有辱門風,臣弟嫁去君府三日就香消玉殞,微臣實在不想臣弟死後淒涼。」說著,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君敏剛進到後廷,听到「死後淒涼」四個字,臉色一沉,知道慕容清歡是在故意諷刺君家薄待慕容清城,她傾前對女皇行了個禮,又轉過頭對慕容清歡道︰「怎麼會死後淒涼,慕容清城可是君家新娶的少君。」
慕容清歡斜眼瞥了君敏一眼,道︰「臣弟的婆婆親口說的,勉強可以讓臣弟葬在偏墓。」
君敏當下才知道君睿壞了事,她和慕容清歡你一言我一語,當場爭辯起來。
女皇被她們吵得頭疼,沒想到隨後到來的西林候也加入了唇站,君敏以一敵二,漸漸的落入了下風。
司馬容蘭在一旁凝神細听,女皇見差不多了,擺手道︰「好了好了,諸位大臣要和氣。」
三人冷眼相對,終于礙著女皇在面前,不再爭論。
西林候黑著臉,撲通一聲跪下,怒聲控訴道︰「女皇,你要替臣做主啊,臣如花似玉的兒子,嫁的是君斂,昨夜卻讓君睿給糟蹋了!君家還將侯府的人打發到樁子上去,這不是要逼死臣的兒子嗎?」
眾人都噤若寒蟬,君敏不甘願的拉下臉,對西林候解釋道︰「我昨夜回去已晚,是想將侯府的人集中起來,仔細盤問,沒有逼死你兒子的意思。」
西林候不依不饒道︰「你將侯府的人集中看管起來,是懷疑我兒行勾引之事?我如花似玉的兒啊,還怎麼活啊!你們君家先逼死慕容清城,現在又想逼死我兒,你們君家就是火坑,我真是後悔把我的兒往君家送。」她哭著跪下,膝蓋一點點的往前挪步,「女皇啊,你要替臣討回公道啊!」
女皇听到後面,臉上的表情就有點掛不住了,她知道西林候說的是慕容清城的死,轉頭向君敏凌厲地一瞥,淡淡道︰「西林候快快請起,朕定會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她向身邊的侍從吩咐道︰「即刻宣君睿進宮。」
侍從領命而去,西林候臉色好了點,等在一旁待命。
被西林候這麼一攪合,女皇也不好再說讓君家操辦慕容清城喪事的話,她沉聲道︰「慕容愛卿,此去迎接大涼皇子……」
此言一出,慕容清歡冷冷道︰「女皇,微臣今日疲憊不堪,心神恍惚,恐難當此大任,若是破壞兩國的邦交,臣死都不足以謝罪,不如讓于將軍去迎接大涼皇子,再有君家和司馬家的人伴她左右,出謀劃策。」
此事出人意料,慕容清歡手握著兵權不放,女皇沉靜半晌,她知道不對勁,卻一時找不出反對的借口。
女皇將事情想個清楚,開口道︰「既然如此,慕容愛卿好好回家休養,不過也別刻薄了司馬正君。」
司馬容蘭蓮步向前,對慕容清歡聲聲泣道︰「是臣侍一手促成的慕容清城和君家的婚事,要怪你就怪臣侍,別遷怒言兒,言兒他很擔心你!」
慕容清歡心中沉甸甸的,听了司馬容蘭的話,望了一眼司馬容言,賠禮道︰「是微臣糊涂了!微臣給言兒賠禮,言兒莫怪。」
司馬容言掀了掀嘴角,「言兒怎麼會怪妻主呢!」
女皇哈哈笑道︰「好了,也都別鬧別扭了,都退下吧!」司馬容言是安插在慕容清歡身邊重要的棋子,這步棋不能廢。
慕容清歡對跟在他身後的司馬容言說道︰「言兒很久沒陪貴君了,去和陪陪貴君吧!」
如此體貼的話語讓司馬容言無法反駁,只好轉身向司馬容蘭的寢宮走去。
宮里一片喧囂,人群來了一波又散去一波,亭台樓閣的琉璃瓦上,凝結著厚厚的雪。
陽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五彩的光。
但照在慕容清歡身上的陽光,卻一點也進不去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很冷很暗,陽光滲透不進去,那些黑暗也跑不出來,就像是被困死的獸,即使沒有了生命力,也要頑強的守住自己的領地,無人能侵佔分毫,而擁有這兩面的主人,也任由這些對立的情緒,自生自滅,相互殘殺,相互依靠。
慕容清歡的手此刻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所有的不甘、怨恨、心痛、淒涼,在剎那被徹底勾起,動蕩的心痛起來,痛得慕容清歡捧心蹙眉。
城兒,城兒!
她一步步的朝前走著,轉頭看著這些象征權力的精美宮殿。
權力,她要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
站在頂峰之日,她要將這一切討回來。
所有的痛心、悲苦、仇恨、淒涼,她都要通通討回來。
再不用按捺自己,再不用在夜里淚流滿面地驚喜,再不允她所愛的人,她的親人眼睜睜的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要權力。
她要至高無上的權力!
慕容清歡咬著牙,瘋狂掣馬奔馳,將跟隨的侍從遠遠甩在身後。
迎面的狂風吹干她的眼淚,更堅定了她的決心。
她不曾注意到,有一個人一直小心翼翼的跟著她到宮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