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咸陽城。
雖然秦國官員竭力掩蓋北疆大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但種種流言仍在城內悄無聲息的傳播開來。先是飛雲將軍顧明道麾下副將高君令一身浴血夜闖宮門,之後听說連著幾天皇上都未早朝,這已讓咸陽城百姓人心惶惶。而昨日午後薛元帥僅帶著幾百殘兵從正西門入城,半個時辰後沈從放大將軍府上開始閉門謝客,行人路過院牆外,只听里面哀慟聲連連,這一切都不言而喻。
皇宮東南的華陽大街是城內有數的繁華所在,街道兩旁酒館商鋪林立,不僅有達官貴人鐘愛的場所,平民百姓到此亦有消遣之處。但今日卻有些古怪,不少商家早早便關了門,有幾個熟客不明所以,找人一打听,這才知衙門里已經傳來消息,從今晚起咸陽城開始宵禁,何時解除則尚無人知曉。
既然得知了其中原因,聯想起近日北疆的流言,多數人識趣地各自回家,街頭只有一些零星人等仍在往來走動。而在一家名為「淡水閣」的酒樓內,幾個伙計站在一包間門外,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一個胖胖的中年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低聲道︰「里面這幾位仍不肯走?」
伙計們點了點頭。中年人有些泄氣,想了想道︰「算了算了,這幾位爺都是軍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禁軍來盤查也不會過難我等,小心伺候吧。」
伙計們還沒開口,只听房內傳來一聲暴喝︰「哪個犢子在外聒噪,滾!」
中年人嚇得一激零,不敢答話徑直離去。
房內。一個左臉上掛著兩道新刀疤的年輕漢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還可啥可說的,明道,君令,喝酒!」
也不等別人舉杯,這人仰脖將一大碗酒喝光,狠狠地將空碗往地上一砸︰「老子麾下八千人哪,回到咸陽才三個,三個!這***打得什麼仗,薛帥。薛帥……唉!」
那人長嘆一聲,撲通坐地上一坐,淚流滿面。
高君令舌頭亦有些打結了,將酒碗往案上一扣,對身旁一人道︰「明道,你現在勸我,晚了!我高君向來有啥說啥。在皇上面前也不例外,明言此戰罪責就是薛帥!當初你也曾與我抱怨過薛帥對趙軍太過輕心了,怎麼現在還要我改口,何況都已留下白紙黑字了,怎麼改?」
「君令啊,」顧明道苦笑道,「我哪知你已留下字據了。但你將罪責全歸于薛帥一人身上,也未免不妥吧,當時沈大將軍與我雖對趙人有疑慮,但誰也沒有真憑實據,說到底,我們都看錯郭懷了。」
「可他是主帥!明道,你昨日才回咸陽,你可知我這些時日出門都得蒙面而行。府外聚滿了戰死地、被俘的兄弟的家人。我……我哪有臉見他們啊。」
顧明道無言,端起面前酒碗一飲而盡。
高君令抹了把淚,道︰「明道,自打小起,我高君令最佩服的就是你,連薛帥也得靠後。這次不管如何,我們都活了下來。這個仇一定要報。郭懷。老子操你祖宗!」
顧明道將坐著那人拉起,將三碗酒斟滿。雙手平端︰「今日之言,此生永銘。干!」
「干!」
高君令喝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忽嘿嘿笑了起來︰「明道,你可知我在戰俘營見著何人了?」
顧明道並不在意︰「何人,不過是趙人罷了。」
「錯,是我們秦人。抑或說以前是我們秦人,現成了趙人了。」
顧明道放下酒碗︰「你說的那人是誰?」
「薛巧芸!」
顧明道一驚︰「你沒認錯吧,她怎麼會去北疆?」
「我哪知道。當時听看押的趙軍道他們長公主要來,我見兄弟們缺食少水,實在無可維持,便索性出聲高喝,沒想到那長公主真見我了,更沒想到薛巧芸就站在那長公主身邊。」
顧明道深思片刻,道︰「君令,你將你如何逃月兌的經過說與我听听?」
高君令一听頓時變色︰「你這是何意?」
顧明道道︰「我懷疑……」
「懷疑個屁!」高君令已是酒多了,將酒碗一砸,轉身就此離去。
華陽街拐角處有一家姜記肉鋪,別看它門面不大,但名氣可不小,從去年起宮內御膳房所需肉類都向這里征購,因此姜記肉鋪每天只有少量余貨對外出售,卻不想生意竟愈發紅火,每天一早鋪外就排起長長的隊伍。附近的同行都紅了眼了,幸好肉鋪地姜掌櫃為人厚道,一日只賣固定份額從不增加,因此彼此之間並未有何大的糾紛。
與往日一樣,姜掌櫃看著幾個伙計將鋪子清洗干淨後才讓他們離開,關了店門,又加了根厚實的門栓,小心翼翼地檢查了數遍才向內屋走去。
姜掌櫃回到自己居室,不時來回走動著,神情頗有些不安。忽然從床榻上傳來幾記輕叩聲,姜掌櫃忙上前掀開被褥,將床板移開,赫然是一條僅供人屈身而行的秘道。
一個青衣老者從里面鑽了出來,身後跟著一二十余歲的年輕人。姜掌櫃將床板蓋上,回身行禮︰「參見大先生。」
青衣老者坐了下來,擺了擺手道︰「百里,不必多禮。」此人姓曹,乃鷹堂西秦分堂總執事,在秦國已經三十余年了,立下功勛無數,歷經楚天放、楚天行、楚錚三代堂主均十分器重于他。
姜百里直起身子,道︰「大先生,讓張濤一人過來便可,何需您老親身犯險。」他跟隨曹大先生多年,因此說話也沒太多顧忌。
那年輕人站在曹
身後,苦笑道︰「我也勸過大先生了,可他就是不肯
曹大先生嘆了口氣。道︰「薛方仲已經回京了。讓小濤一人前來老夫總覺放心不下啊……百里,有何新消息麼?」
姜百里答道︰「薛方仲昨日先去了沈從放府上,一個時辰後才進宮。但在大殿前整整跪了一夜,秦王也未曾出來見他,只是在今晨辰時一刻左右才喚了個太監出來,命薛方仲先回府養傷。薛方仲卻執意不肯,最後是幾個禁軍硬將他抬回府去的。」
張濤笑了起來,道︰「看來秦王對薛方仲仍是恨意難消啊。」
姜百里也笑道︰「那是自然。十六萬北疆大軍只剩下不足六百人,秦王能不心疼嘛。听說高君令闖宮那一晚。秦王在寢宮內徹夜咆哮,第二天清理出來被他砸毀的器皿至少數十件……大先生,此番秦軍怎會敗得如此淒慘?屬下也只是听得一些街頭流言,這些流言荒誕不經,讓人听了更是一頭霧水。」
曹大先生笑呵呵地將北疆戰事簡短說了下。姜百里听得呆了半晌,道︰「這是何人所設計謀,可把薛方仲坑慘了。」
曹大先生面露不悅之色︰「這亦是你該問地?」
姜百里自知失言。趕緊告罪。曹大先生也並不追究,問道︰「解語那邊有何消息?」
姜百里遲疑了下道︰「應姑娘那邊……屬下曾數次求見,她總是百般推諉,最後只派了侍女小玲與屬下相見。據小玲所言,應姑娘受了大先生之命後,多次向秦王進言,訴說薛方仲地不是。但最近小劉子頗受內宮總管雅易安看重。一直在他身邊伺候,據他傳來秘報,前些日子秦王身邊一直為薛方仲開月兌的恰恰正是應姑娘,贊薛方仲乃是國之棟梁。雖有戰敗之罪但亦情有可原,這些話已經傳到薛方仲一系地官員耳里,不少人因此稱她為‘賢妃’了。」
曹大先生重重一拍椅子扶手,雙唇嚅嚅,似在咒罵著什麼。只是顧及身份才未出口來,只是冷哼了一聲︰「看來她真是將自己看成應貴妃了。」曹大先生此次潛入咸陽。本還想見這女子一面並加以規勸。听姜百里這麼一說。已徹底斷絕此念。
姜百里輕輕說道︰「大先生,屬下覺得這應解語還是及早除去為好。否則後果難料啊。」他現已是西秦鷹堂與應解語之間唯一聯絡者,應解語既已心起異志,姜百里自然感覺芒刺在背,日夜寢食難安。
曹大先生心中猶豫,若應解語只是一個普通鷹堂弟子。有了異心當然殺無赦。可她畢竟已是秦王最得寵地妃子。且不說殺她如何困難,而且太尉大人和堂主是否準許除去此女尚且未知。還是先向他二人稟報吧。
「解語自當不可輕饒,但此事還需謹慎從事。」曹大先生含糊帶過,又道,「那雅易安與薛方仲向來有宿怨,他有何舉動?」
姜百里心中失望,道︰「雅易安倒是在不停搬弄是非,道薛方仲罪無可赦。目前看來秦王還是听他的話多一些,不然也不會任由薛方仲在外跪一夜了。」
張濤在一旁道︰「大先生,應解語與薛巧芸二人原本均為薛府內的丫環出身,此時她偏向薛方仲,在他人看來難免是因私心作?。小劉子最近不是一直在雅易安身邊麼,堂主在秘信中曾道,扳倒薛方仲最為關鍵之人便是這雅易安,不如讓小劉子設法提醒此人,注意應解語與薛方仲家人是否有何來往。」
曹大先生搖了搖頭,道︰「雅易安小小年紀,就已位居內宮總管,此人絕不簡單,想必早已注意到此節。而解語這丫頭……唉,老夫是看著她長大地,心機手段亦是上上之選,若在這等時候也會授人于把柄,那真是愧對老夫一番苦心栽培了。」
曹大先生自嘲一笑,轉口道︰「百里,我讓你準備之物準備好嗎?」
姜百里躬身道︰「已經準備好了,共黃金兩千兩,青玉壁十對,北極珠一般大小二十顆。」
「勉強夠了。」曹大先生回頭對張濤道,「你準備一下,明日去見那雅易安。」
姜百里雖為曹大先生準備了這些財物,卻不知是何用,此時一听不由驚道︰「張兄弟要去雅易安?這怎可使得,太過涉險了。」
張濤笑道︰「百里兄無需擔心,雅易安性情最為貪婪,無論何人攜這麼多財禮去,他總會見上一見,到時再光明正大告知他小弟乃大趙密使,至于之後的事,就靠小弟的三寸不爛之舌了。」
曹大先生道︰「百里,過幾天還有一批財物要運來咸陽,此事你去接應。小濤,不管雅易安胃口有多大,他只要肯收,我們就可給,只需他能挑起陣亡將領家人對薛方仲地憤恨之心,讓秦王罷免此人便可。」
姜百里奇道︰「大先生,我等不是要置薛方仲于死麼?」
「薛方仲對秦王有大恩,秦王不管如何都不會下旨殺他的。」曹大先生道,「退而求其次吧,只要薛方仲罷官,殺他之事就由我西秦鷹堂來做吧。」
姜百里和張濤齊應是。張濤想了想道︰「大先生,此事要不要通報朝廷中人和狼堂一聲,若他們亦能參與,我等可更有勝算。」
張濤口中的朝廷中人就是趙國在西秦地細作,曹大先生搖頭道︰「那幫朝廷中人有能力者早被薛巧芸殺光了,余下地不過是些碌碌之輩,只會平添是非。至于狼堂……不妨知會他們一聲,過幾日老夫親自去拜見城東地王老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