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雷霆大怒(二)
斯是時,無言沉默的李修遠與徐輝祖兩人已走到距離天香酒樓不遠處。
此時天香酒樓前的大街上早已被百姓們里三層外三層包圍的水泄不通,人流包圍圈中留出一片空地,不時傳來乒乒乓乓的兵器相擊之聲,並夾雜著幾聲狂笑和嬌喝。
「陛下,臣以為此事還是交由余侍衛全權處置比較妥當。」徐輝祖低聲說道。
朱高煦與皇帝是一家人,若皇帝此時出現,就算朱高煦犯了天大的錯,只要不是謀逆造反的弒君之罪,李修遠都拿他沒辦法,除非李修遠決定現在就跟燕王撕破臉皮。
李修遠本就沒打算出面,堂堂一國之君,貿然出現在集市之中,在外人眼里,終究是有失國體的,要是被那些御史知道了,恐怕還得被參劾一通。
何況李修遠在得知朱高煦的身份後,就產生了要借余月瀅之手,將錯就錯讓朱高煦好好享受一通皮肉之苦的想法。
「我乃燕王府郡王朱高煦,爾等究竟是何人?若不束手就擒,小心本郡王砍了你們腦袋。」徐輝祖領著李修遠上了天香酒樓對面的另一家酒樓上,剛走到包廂房的窗戶邊,恰好听到正與余月瀅打斗的朱高煦急怒攻心的怒喝聲。
李修遠眯眼望去,但見余月瀅與朱高煦劍來刀往,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道道耀眼白光,仿佛劃破了空氣,如同後世酒吧里的霓虹燈般,不停閃爍著投落在圍觀諸人的身上。
余月瀅身法敏捷輕靈,猶如蜻蜓點水,上下翻飛跳躍自如,一手劍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如彩橋橫空,弧狀虹霓,招招逼其要害,幾達身與劍合,劍與神合的忘我之境。
反觀朱高煦,卻是要悲慘許多。他本就已經喝高,大腦被酒精麻痹,身體與思維始終不合拍,加之其雖通武藝,但與余月瀅這等武林高手相較,終究還是差了好幾個檔次。身上的華服衣袍已被余月瀅的利劍挑破多處,腦門上的冠帶也被挑走,一眼望去,整個人大汗淋淋,臉色漲紅,雙目暴突,披頭散發的,狀若一只被砍了尾巴的瘋狗吧。
朱高煦此時的心情可謂糟糕透頂,剛剛騎馬耍樂一通,還沒來得及回到酒樓里,突然蹦出一個相貌極其標致的小妞半路攔截自己,自己的隨從眨眼間便被那小妞帶來的數人制服在地。
以朱高煦的暴烈凶狠的脾性,哪容得了他人在自己頭上拉屎,哪怕自己處境敵眾我寡,他也照樣當場就殺了上去,連平時口花花沾點便宜的習慣都省了。
可是一和這小妞交上收之後,朱高煦就知道自己遇到高手了,轉身想逃走,卻被對方如網布般的劍招死死包圍住了每條退路,直逼得他險象環生,窘迫不已。
朱高煦從小到大何時吃過這種虧,心中急怒交加,眼看自己就要被擒住,當下怒罵不止,連自己的身份也表露了出來,妄圖能震懾住對方。可惜他不知道他的對手是連李修遠都拿她沒辦法的余月瀅。
當初李修遠可以用「誅九族」要挾她,是因為皇帝至高無上,根本沒有容她反抗的余地,如今她是奉了大明王朝最高統治者李修遠的命令緝拿眼前這個人的,她還哪管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只要照著吩咐拿下就是,反正再怎麼著,也沒人的權利能大的過皇帝。
「啊!」余月瀅劍花一抖,手中利劍便如靈蛇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在朱高煦的前胸上,朱高煦受此重擊,只覺胸中氣血翻涌,悶哼一聲,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箏懸空砸向酒樓里去。
「拿下。」余月瀅看也沒看酒樓里混亂的眾人一眼,直接對著身旁待命的侍衛吩咐道。
「慢著!」侍衛領了命,正待進樓拿人,陡然听到樓上一聲厲喝響起,接著酒樓里便傳來一陣 的凌亂腳步聲。
「余首領……」那侍衛看著正從酒樓里搖搖晃晃走出來的胖子,神色驟然一變,急忙附耳低聲說道,「是燕王府世子。」
此前他還不相信被余月瀅痛毆的青年是燕王府的郡王爺,要知燕王府可是在天高皇帝遠的北平,怎麼可能會跑到京城來。但此刻看到朱高熾出現,他立馬就相信了,心中頓時懊惱不已。
「拿了。」余月瀅毫不理會那侍衛的勸告,冷若如霜的俏臉一寒,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可是……」侍衛面有難色,還想再勸幾句,但轉頭一想,他便閉上嘴巴,抬手招呼身後三名兄弟一起到酒樓里捉拿朱高煦。他態度之所以會轉變如此之快,只因他響起皇帝對這余首領的恩寵可謂無人能比,當初余首領在乾清宮前絲毫不給太後和皇後留情面,皇帝都沒有怪罪,更何況今天大家還是奉了皇帝旨意前來緝拿郡王朱高煦的。
這麼一想,那侍衛心中放心了不少,躬身向朱高熾行了一禮,便徑自帶人進了天香酒樓。
「放肆。」朱高熾見眼前這班人居然如此無視自己這個燕王府的世子,還一意孤行的堅持要拿下自己朱高煦,簡直就是對燕王府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饒是朱高熾脾氣再好,也絕不可能咽得下這口惡氣,「爾等是什麼人?」
朱高熾終歸是燕王府的世子,見過世面不少,看這群人雖然是便衣打扮,但從其敏捷的身手和令行禁止訓練有素來看,顯然不是普通人,甚至很可能還是宮里的人,要不然在明知自己身份的情況下,斷然不會如此肆無忌憚。
朱高熾不是余月瀅的目標,對于他的問話,余月瀅自然沒有任何回答的興趣,兀自雙手抱劍在胸,側身望著街道,一副對朱高熾不屑一顧的模樣。
「你……」朱高熾強忍著胸腔里的怒氣,試圖讓自己保持平靜,但余月瀅的態度實在讓他難以忍受,再顧不得所謂的儒雅士子形象,怒發沖冠,破口大罵道,「混賬東西。張開你們的狗眼看看,堂堂燕王府的郡王豈是爾等說抓便可抓的?爾等誰要敢再踏進半步,本王就砍了你們腦袋。」
「這……」陳南,也就是先前那名侍衛,被朱高熾如此一番威脅,心中立時又生了幾分怯意,看看面無表情的余月瀅,再瞅瞅因怒氣而臉色漲紅的朱高熾,幾乎要哭出來了。
站在天香酒樓對面包箱里的徐輝祖見此劍拔弩張的狀況,不由有些著急的對李修遠說道︰「陛下,讓微臣出面處置吧。」
「不,此刻你我二人誰都不宜出面,徐愛卿就在這里安心看戲吧。」熟知余月瀅脾性的李修遠微微一笑,氣定神閑的安慰道。
「微臣遵旨。」見皇帝一臉淡定從容之色,徐輝祖忐忑的心也放下不少,恭聲答了一句,便目不轉楮的盯著天香酒樓的狀況。
「拿了。」果然不出李修遠所料,余月瀅對于朱高熾的危險熟視無睹,面不改色的從口中冷冰冰的吐出兩個字。
「爾敢?」朱高熾氣急敗壞道。雖說自己與朱高煦歷來對彼此都不感冒,但好歹是親生兄弟,此番進京更是身負重任,若朱高煦真被抓走,可就不是私人問題了,而是整個燕王府都要蒙羞。
「拿下。」陳南腦子里天人交戰,數度掙扎之後,終于下定決心,臉色一板,中氣十足的高喝一聲,「若有阻撓者,殺無赦。」
陳南這一聲厲喝猶如一針強心劑,給在場十余名與他先前心態相同的侍衛漲了不少底氣。
當下眾人不再搭理怒火中燒的朱高熾,虎視眈眈的將朱高熾與幾名隨從包圍其中,剩余幾人則竄入酒樓中,將幾近昏迷的朱高煦抬了出來。
「反了,反了。你……你們……你們簡直無法無天,本王今日就告訴你們,不管爾等是什麼人,定誅爾等九族。」朱高熾一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邊怒不可遏的大聲罵道。
余月瀅等人對朱高熾的威脅置若罔聞,抬著朱高煦當場瀟灑離去,直氣的朱高熾急怒攻心,差點暈厥過去。
「好戲結束了,走吧,今晚有的徐愛卿忙了。」李修遠看了看尚未回過神來的徐輝祖,輕笑一聲,說道。
「微臣今晚恐怕不得安生矣。」皇帝還有心情調侃,他徐輝祖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整張臉愁得跟被霜打了的茄子般。
朱高煦被抓走,朱高熾必然會找自己這個國公爺的舅舅想辦法。可是他與皇帝本就是同謀,哪有辦法能把朱高煦弄出來,即便有,他也絕不會把朱高煦弄出來,說不得明天還得在朝堂之上黑著臉跟皇帝公然對干。
這可真不是一件什麼好差事。徐輝祖滿臉愁容,無奈的望著笑而不語的皇帝,千言萬語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復雜心情。真個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誰叫扣留王子的計劃是自己提出來的呢。
果然,徐輝祖與皇帝一同在鬧市中隨意逛了逛,分道揚鑣之後剛剛回府,一身肥肉的朱高熾在已在王府大廳里侯著了,瞧他滿面怒容咬牙切齒的模樣,顯然怒氣不減反增。
「咦,高熾怎來京師了?」徐輝祖一臉驚訝之色的看著朱高熾。
「外孫高熾見過舅父。」朱高熾的性子要比朱高煦穩的多,見徐輝祖回府,盡管因朱高煦一事而怒火中燒,但還是強自壓著心頭火氣,拱手悶聲問好。
「你不是在北平嗎?怎的突然來京城了,來之前也不先派人報個信,我好叫人去接你。」徐輝祖略帶著責怪的語氣責問道。
「謝舅父厚愛。此次進京,實因皇祖父駕崩之際,父王謹遵皇祖父之命衛戍邊疆,以致無法侍奉御前左右,乃至皇祖父葬身孝陵,亦不得見天顏。父王得聞噩耗,悲痛萬分,終日以淚洗面,米水未進,時刻捫心懺悔彼時未曾盡孝,枉為人子。然皇祖父曾有遺詔,諸王未有陛下宣召,不得進京。因此半月前,父王命高熾及二弟高煦一同進京,悼念皇祖父,以慰皇祖父在天之靈,以彌人子人孫想念之苦。」徐輝祖親切的態度讓朱高熾心里好受了些,同時亦將此次進京的目的說了出來,只是在提起朱高煦名字時,原本已平復的怒氣又在臉上隱約浮現。
「先帝駕崩,萬民悲慟。燕王血脈相連,其痛益甚。高熾回轉北平之時,代舅父向燕王問好節哀。」徐輝祖對朱高熾方才所說的那一通什麼燕王懺悔枉為人子之類的冠冕之詞不由嗤之以鼻。拿來糊弄別人可以,想要忽悠他就免了。
他雖與燕王相交不深,但其個性也算略知大概。無情本是帝王家,他朱棣要真那麼孝順,當初就不會率著兵馬跑到淮安去了。不過無論徐輝祖心里如何想,表面功夫總是少不了要做一做的。
「高熾代父王謝過舅父體念之情。」高熾頷首拱手謝道。
「都是一家人,何須客氣。你母親可安好?」徐輝祖一臉關切之意的詢問道。眼下時局,他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親妹妹,本來他還想將妹妹接回京城,奈何妹妹與燕王朱棣情深意重,他自覺沒可能能分開他們。
「母妃身體安好,勞舅父牽掛了。」高熾雖然身材肥胖,但說起話來卻顯得彬彬有禮,這樣一種形象和語言極不搭調的模樣,總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
「瞧你說的什麼話。對了,你不是說高煦也來了嗎?怎的不見他人影?」徐輝祖笑罵一聲,爾後東張西望瞧了一下,一臉詫異之色的詢問道。
「唉。」話題又扯到了朱高煦身上,朱高熾肥手一拍桌子,滿臉不岔道,「現在這京城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與二弟在那天香酒樓上喝酒喝的好好的,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來一群野蠻無理之徒,二話不說就將二弟打的鼻青臉腫,然後還把二弟捆綁走了,連字號都不曾亮出來。高熾久不在京城,一時間找不出那行凶作惡之人,又唯恐二弟性命不保,是以才急忙向舅父搬救兵來了。」朱高熾義憤填膺說道。
徐輝祖听著朱高熾氣憤難平煞有其事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心里頓時暗罵這廝不厚道,滿嘴瞎話胡編亂造,連眼皮都不眨一下,要不是自己親眼目睹了全過程,恐怕也得被他給忽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