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多衙役站在船舷邊,透過船艙木窗的縫隙,打量著此刻坐在船艙中的樓玉官。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有恨意,眼見歸家在望,就因為船艙中這個家伙的忽然出現,累得所有人都還得在這海上再多呆一個月。
換了是別的死囚,一干衙役恐怕早已經一擁而上,不把對方打到半殘絕對泄不了火。但蕭衍已經下了嚴令,要所有人都不許去觸踫他。
「那個人真是死囚?」這時蕭陳二人的身邊,有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開始猜測樓玉官的可疑身份。
蕭陳二人同樣在打量著樓玉官,陳伍冷笑道︰「這家伙現在吐成這樣,會不會有事。別人還沒挨到島上就先掛了,那咱們白押一趟可就虧大了。嘿,我做押解囚犯這行這麼多年,從來沒遇到過上面這樣要求的,可以如此縱容犯人,居然連繩也不用捆一條的。也幸虧是在海上,否則萬一被他給逃月兌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蕭衍搖頭道︰「他最好就不要有事,天知道上面怎麼想的,不要回頭又要我們把人再接回去就算萬幸了。」
他並沒有向陳伍說出實情,這艘船上,只有蕭衍一個人知道樓玉官的身份。
高丸臨走的時候,把蕭衍叫到了身邊,頗有些語重心長地道︰「蕭大人吶,這人我可交給你了。你可得給我看好了,他要出了一點兒事,你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
「大人放心,我一定會謹遵吩咐,把這死囚押到島上關押,他就是長了翅膀也絕對非不出去。」
高丸嘿嘿冷笑,道︰「人當然是不能跑了,不過還有一事你得記清了,不管如何,在放逐他到島上之前,絕對不能為難了他。」
蕭衍疑惑道︰「下官不是甚明,既然只是個遺漏的死囚,為何大人……大人卻要如此禮待于他。」蕭衍把柄被高丸狠狠捏住,言語間也變得越來越客氣。不敢再有私毫得罪之處。
「這趟押既然是由你負責,不說清楚只怕你處置不當。你給我記好了。不錯,這小子現在確實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死囚。不過說不定過得幾日,就將成為高將軍的小舅子。」
「什麼?」蕭衍大驚。
高丸點頭,說道︰「這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不過他既然是高將軍的小舅子,你得給我一路看護好了他。千萬莫出什麼事。你在京城任職這麼久,也該知道高將軍和皇上的關系,這指不定什麼時候,皇上就忽然來道聖旨,要把人給釋放了。到時就算他人不在,起碼也要撿條尸回去吧。」
其實誰都清楚,犯人被押到死囚島上,就已經沒了半條命。但高丸心思向來縝密,自然要預留好了後著。把所有話都擺在台前講明,萬一以後有何變故也好推托。
陳伍自然不會知道這些事,他只是知道,高丸在宣讀了刑部押解司的一紙加急公文後,就和方才那個美女一起,帶著這個人上船了。公文里說得清清楚楚,這次押解往帝國死囚島的死囚,還尚有遺漏之人。須得再往返一次,不得耽擱。
而樓玉官,就是他們必須再押解一次的遺漏死囚。
「老大,你怎麼看?我怎麼覺得這事怪怪的。你說那加急公文會不會有假,秦大人怎麼會做出這麼離譜的事兒。還有我看這小子的背景很不簡單似的,卻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竟然要被發配到島上去。」陳伍看著東海水師那幾艘大艦在海洋上慢慢消失的船影,忍不住地把心中所有的疑問一並發出。
蕭衍心下雖明,但猶豫了下,還是沒有據實以告,只是沉默了半晌,方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仔細看過了,公文確實無誤,只不過高丸既然是拿著公文而來,又不肯說出細節,那詳細的一切,如果不明白,也只有等我們回去後再問秦大人了。」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至于這個小子是什麼人,究竟犯了什麼事兒,其實也並不著緊,反正咱們只負責押送。做好自己的事吧。官場上的事兒,又那能論到我們去管,」
陳伍點點頭,笑道︰「不過依我猜的話,這小子八成是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死罪。但關系兒又絕對夠硬,所以才僥幸趕上了這麼一趟大赦的腿兒。急著發配去那島。」
蕭衍心下雖明,嘴上卻冷笑︰「就算他是皇親國戚,有天大的背景又能如何。真以為上了那島就是撿回一條命?嘿,沒去過那地方的人,只以為那是個偏僻的流放之地。只有我們這些去過的人知道,真到了那鬼地方,能活幾天,只有天知道了。」
其實這蕭陳二人的猜測還真是八九不離十。在樓家無數財富的賄賂之下,高辛佑和高丸想到了一個一石二鳥之計。有償做個中間人,把樓家人引見給麗妃,這自然只是拖延之計。
其實高辛佑和高丸比誰都清楚,以連覺守的剛毅性格。又是前朝老臣,即便當今皇帝也要禮讓三分,怎麼會肯听區區麗妃的幾句話就真做出改判命案的糊涂事來。
如此多行這麼一著,只不過顯得自己是多麼的勞心勞力,以此安撫住樓師妤。從而可以繼續從樓家人身上再度大刮特刮而已。既然樓家不缺錢,那不狠狠的刮上一大筆,又怎麼對得起高辛佑替樓家忙活這麼一趟。
其實要如何做,高丸早有打算,他只是稍出小錢,就買通了刑部押解司的秦江和另外幾個朝中大員。樓家雖然是當世富豪,交游廣泛,但畢竟是民間商人,又怎麼會明白這京城之中,什麼人是最容易買通又最有用的。而這些,自然是高丸的強項。
高丸買通這幾個朝中大員的目的到也很簡單,只不過依著先前之計,讓他們啟了封合奏給皇上,以當前外族入侵為由,國難之際,須安撫民心等種種理由,總之一切總總都是為了國家命運,須將大赦之期延長雲雲。周溍本就听了麗妃的枕邊話,又自覺這只是件無關小事,也就依奏行事,將大赦期延後三月。
高丸這時間果然算得剛剛好,巧得就正好把這時間段卡在樓玉官犯案的時間內,從而把這斬立決給攔了下來。再加上已經買通了押解司的秦江,自然公文落章處,飛馬加急送來。
高丸本來心里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蕭衍他們要從沽口上岸,當然馬上向高辛佑請命,調船出海在沽口附近這一帶尋找囚船回歸的蹤影,並放出無數巡鷹四處查探。有如此龐大的船隊作後援,沒花多少時候,就在中途把蕭衍他們給截了下來。
別說連覺守對其中細由完全不知情,就算真知道了也還真無所謂。身為刑部尚書的連覺守,每日所覽全國各地送來的各類案子本就多如牛毛,如何會注意到獨獨這樁案時間上的蹊蹺。就算某日再注意到時,也一切早成定局,更何況在他眼里,上了死囚島的樓玉官,只怕更慘過斬立決。
就在高丸這麼一路精心計劃之下,本已經入了鬼門關的樓玉官,就從墳墓里爬了出來。只可惜,等待他的,也許將是更慘過陰間的無間地獄。
然而樓師妤卻是不知道這些的。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大家閨秀,又如何會知道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凶惡的地方存在。在高丸的一路吹噓之下,她甚至覺得樓玉官這次將要被羈押的地方,將是一個完全開放,生活自由,無人看押,充滿陽光和沙灘的海外仙島。
何況對她說來,犯了如此大錯的樓玉官,只要能保住這條小命,就已經足夠了。至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那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事。當然高丸早已經拍著胸脯地無數次地向她保證,以後如有機會,一定會把樓玉官給再接回來。
她心下雖清楚地知道這可能性極低,但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到高丸為她精心編織的泡沫之中。
囚船之上。陳伍長嘆了一聲,道︰「算了,越提越郁悶,剛才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兄弟們解釋,明明已經回家在望,卻還得再往返一次。唉,我看今年的春祭,我們這幫兄弟是無論如何趕不回了。」
「有什麼法子,別說高丸他奉有公文,就算沒公文,只怕我們也只能依著他的話來做,誰讓大家伙稍為放松一下,就被他給我逮個正著。我看回頭兄弟們再發牢騷的話,也只有為難你再替我解釋一下了。」
陳伍苦笑道︰「老大你就是太客氣了,老這麼照顧兄弟們,其實這本就是公差,再怎麼累還不是得做。你要發一句話,那班孫子還不是一個二個噤住聲,要發牢騷也只是在心里罷了。」
這時又一個數丈高的大浪撲擊而來,縱是如此大船也不由的猛然一晃。兩人差點沒摔到甲板之上。
蕭衍穩住身形後,亦苦笑道︰「沒想到一夜之間,會發生如此大的變故,昨天還風和日麗,你看此刻我們才一調頭,風浪忽然這麼急了。」
風雲涌動。吹在蕭衍的臉上,有如刀削。他向來信命理之說,此刻見無端生事,又天色巨變,不由一時擔心。
放眼望去,只見原本平靜的天空,就在一夜之間,已經忽然風起雲涌,遠方烏雲團起,把黎明的陽光完全掩沒。這無邊無際的大海,原本就是個人不可知的秘境,一切變化無測。
大醉方醒的數十水手一起合力,風帆斜拉間,偌大的囚船重新調轉了船頭,又向著惡魔島的方向駛去。所有人都提心吊膽著,不知道這多走的一趟,又會發生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