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數！」陳伍大聲下令。開始清理人數。
無力的報數聲中，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充滿沮喪地望著同一個方向。他們的身前，甲板之上，用白布覆蓋著四具尸體。這是海難過後，在囚船上所能找到的同伴尸身。
「除了已經找到尸首的四人外，還有五人失蹤，四名水手，一名同僚。」陳伍在清點完人數後，低聲向蕭衍報告。沉默了下，他無力地輕嘆道︰「是小六。沒想到他才新婚，竟然就……」
蕭衍長長呼了一口氣。一臉嚴峻，目光從甲板上慢慢掃過。站立在他面前的所有水手及衙役，一個個精神萎靡，低喪著頭，就似一支被敵方給擊潰的隊伍一般。
蕭衍確實敗了，只不過這一次他的對手不是海盜，不是山賊，更不是前來劫獄救人的囚犯親朋，而是他絕對不可能戰勝的老天。
這次風暴過後，整只船艦嚴重受損不說。心中的陰影更讓人心有余懼。恐怖的場景似乎仍在腦畔閃現。
海上天氣無常，此刻海面已經恢復平靜。風暴過後，天藍如洗，清風蕩漾。若不是整條船艦上狼籍不堪，遭到重創，絕對沒有人能想像得到，數個時辰之前，這條船竟然遇到了如此可怕的一場浩劫。
「大家一會再在船上四處仔細找找，還有，找幾個水性好的弟兄坐上救生小艇在附近海域搜尋一下，也許，也許還有機會再找到生還者。又或者……他們的尸首。」
所有人都默默地點了點頭。開始手頭的清理。但幾乎每個人走過樓玉官的身邊時，都會抬起頭來，握緊了拳頭，充滿恨意地瞪向他。如果眼光也可以殺人，樓玉官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看著眾人冰冷的眼光，樓玉官心下發怯。不停地往後退著。又忍不住地偷偷竊望，然而昨夜把他拉上來的那個年輕人，似乎並不在這其中。
在把他拉將上來後，那人又如同鬼魅般消失無蹤。
「媽的！」終于有人忍不住了，朝地下狠狠吐了口口水，一挽袖口，朝著樓玉官就是一拳擊去。
「啊！」慘叫聲中，樓玉官被這一拳給狠狠擊出丈遠。嘴角裂開。打人的，是和小六子關系一向最鐵最哥們的徐遠。
「你干什麼！忘記我說過什麼了嗎？你們誰也不許為難他！」蕭衍大喝一聲。
徐遠怒聲道︰「大人，我就不明白了，要被送到島上去的，誰不是活該被五馬分尸的死囚犯，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護著他。」
蕭衍大聲喝道︰「你冷靜點好不好，就算他是個死囚。咱們也不能這樣對他。秦大人怎麼教誨你們的你們忘記了嗎？」
「就會說！」徐遠性情剛烈，氣憤之下，縱然面對上司也毫不客氣。又再朝甲板上吐了口濃痰，這才「哼」地轉身離去。
蕭衍眼看眾兄弟如此對他，又不能把實情說出，只能又是無奈又是憤恨。
其實現在最郁悶的人恐怕就是蕭衍自己，他自然明白手下現在如此憤怒到想找樓玉官泄憤的原因。若不是為了這個該死的囚犯，現在的他們，說不定已經回到了家中，和親人團聚。就因為樓玉官的出現，他們的同伴現在或是死，或是下落不明。
蕭衍本就是一個極重兄弟情義的人，如果不是礙于現在的身份，如果不是高丸曾經反復提過不許為難對方。現在這里面所有人，最有理由動手的就是他。
蕭衍深深吸了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才慢慢走到樓玉官身邊。望著他道︰「你該沒什麼吧？」這話說得非常不客氣，而且連伸手拉他的意思也沒有。可以想見，在蕭衍的心里，也在開始牽怒于他。
樓玉官嚇得一溜兒掙扎爬起，硬生生把一嘴的血水給吞咽下去，趕緊搖了搖頭。他可沒這麼愚蠢，自然明白這場不期而至，奪命毀船後又悄然消失的可怕風暴，已經讓他得罪了船上的所有人。
而他的身份，還只是一個死囚。如果不是有蕭衍勉強罩著，這里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把他掐死。
現在樓玉官的心中非常的惴惴不安，更不敢再惹怒蕭衍。如果連這最後的保護傘也離他而去。他的下場，恐怕就是被憤怒的眾人給撕裂後丟入海中喂魚。
其實不止他這樣想，此刻蕭衍的心中也開始有這樣的想法。在看到徐遠動手的那一瞬間，蕭衍的腦海中，也抑制不住地冒出了把樓玉官這忽然冒出來的災星給直接滅了，扔進大海一了百了的心思。他日如果高丸要人，就直接說他已經死在了島上。茫茫大海，任誰也無法保證可以找到尸體。
但他畢竟不是徐遠這些年輕人。沖動過後還是終于冷靜下來。這里除了一班跟他出來的公差衙役外，幾乎所有的水手，都是隸屬于東海水師旗下的。雖然現在看似人人對樓玉官恨之入骨，但如果他現在真對樓玉官做了什麼，很難保證可以把事情給完全掩蓋下來。到時如果事有泄露，只怕連累的人將會更多。
所以他只有拼命的控制住情緒。淡淡說道︰「沒事就好。」說著面上努力扮出強笑，道︰「我看你也全身是傷，我的艙里面有瓶藥酒，應該還沒有被打破。我去拿來給你擦下。」
「不用不用，蕭大人，真的不用了。我當不起。」樓玉官惶恐道。
「真的沒事？」蕭衍見他推辭，也不再客氣，只淡淡道︰「那你先去歇吧。沒事最好不要出來。高大人雖然托我照顧你，不過我可不敢保證別的人不會對你做出點什麼。你要聰明的話，應該知道我說什麼。」
樓玉官不迭點頭，道︰「明白，明白，小人明白。」
蕭衍長長吁了口氣，道︰「你能明白就好。你雖然是高將軍的小舅子，但亦是大罪之身，我不用枷鎖鐵鏈綁住你，已經是有違法紀，也算仁至義盡了，你可千萬不要再給我惹出麻煩來。」
樓玉官一下怔住了，抬頭驚道︰「大……大人，你剛才說什麼？誰誰……誰是高將軍的小舅子？」
蕭衍不屑道︰「現在就你我二人，你還給我裝什麼糊涂，你若不是高辛佑高將軍的小舅子，以為現在真的可以這麼輕松嗎？別以為這船上沒有囚牢。」
「高辛佑？高將軍的小舅子？你的意思，是我三姊她……」樓玉官並不糊涂，這下听得明白，整個人一下完全怔立當場。
從蕭衍的話中，他終于一下醒悟過來。何以從大獄出來後，一路陪他來到船上的樓師妤，每天均要以淚洗面。原來不僅是擔心他的將來，而是在感懷自己身世。為了救他，竟然出賣了自己。
如此悲哀的真相，讓人樓玉官簡直內疚的恨不得一頭跳進大海中，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