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世 第一卷 二十章 柳下桃蹊

作者 ︰ 頹少

駱寬畢竟是頭一次騎馬。以他天賦,雖無師自通。但騎得久了,也顛簸的難受。于是跑得幾十里數,見那馬兒也有些累了,于是干脆跳下馬來,慢慢牽轡而行,欣賞這江南秀景。

人在江南,柳在堤岸隨風搖擺,桃花在林燦爛盛開。正如有詞雲︰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

這一帶顯然是人煙繁華之處,每逢十余里,皆有大小村落。此刻駱寬正沿官道,來到又一個小鎮邊。前方溪水處,有一石拱橋與官道連接著,上橋則入鎮。

一溪之隔處,鎮上人家庭院中均栽桃樹。白牆青瓦上,無數桃枝挑出,盛放如畫,美輪美奐。更有些人家敞開庭院,任那如潮花海一覽無余地展現在行人面前,在陽光下綻放出粉紅色的美。

正當駱寬有些兒迷醉欲睡,正想尋個地方歇息片刻時,忽听到前方有些喧囂聲。尋聲望去,卻見十數村民圍在橋頭村口處,圍著一面牆而立,口中嚷嚷不知在商議什麼。

駱寬好奇,便把馬兒拴在道邊樹上啃吃野草。自己則登橋入鎮。那橋頭立有一牌坊,上面雋刻著「越橋鎮」二字。顯然是這個小鎮的名字。

走到那些人圍觀處。卻原來是正有人往牆上貼告示。圍觀的眾人均是相熟的,見他一個陌生人忽然擠上前來,都帶著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見他面目凶悍,只得讓開條道,任由他擠了進去。

也幸虧駱寬此時早已經換上了陳秀才那包裹中的一身干淨衣裳,又在河中清洗過身,否則以他先前的骯髒邋遢模樣,眾人只怕早已經都各自捂鼻走開。

「李先生,你說給我听下,這告示上說些啥?」一個農夫扛著鋤頭,這時也正擠將進來,他顯然不識字,正向一個站在公示前的中年人問道。

這被他稱作李先生的中年人,約莫四十余歲,臉色嚴峻,盯著告示看著,也沒回頭打招呼,只是緩緩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究竟說啥呢?」農夫不得其解,又向其它人問道。然而看明白公示的眾人均沒有回答,只是各自長長地嘆了口氣。更有人已經搖著頭轉身離開。

那李先生終于轉過了身,朝他吁了一口氣,嘆道︰「官府又要征徭役了。」那農夫听罷笑道︰「我還當是何大事,原來是說這事,這不年年都征著嗎?我家老二還在還在縣里治保呢。不過下個月到期,就該回來了。」

李先生長嘆道︰「你家老二,只怕……只怕今年是回不來了。」

農夫聞言大驚道︰「什麼?」

李先生道︰「告示上說了,邊關戰事吃緊,所有尚在服正役的人均需延期而歸,隨時在縣里待命,看戰事情況再定歸期。」

「你是說我老家老二要被派去北方打戰?」

李先生道︰「這個公告上倒也沒說,不過既然說待命,也還是有這個可能吧。」

農夫一時無語,半晌才回過神來,急道︰「告示上還說什麼了?」

李先生負手而立,看著牆上告示,輕聲道︰「告示上還說了,除了尚在服正役的人均要被派去邊關外。官府過完春祭就要來抽丁,以大戶計數,凡有年滿二十至三十周歲的男丁者,均需再戶出一人,馬上去縣上登記,參加相關訓練,兩月後即去軍中報到,听任發配。」

說完他充滿同情地看了這農夫一眼,說道︰「何伯,如果按這告示所說,除了你家老二下月不得回來外,只怕……只怕你家老三也要……」

何伯整個人都怔住了,整張臉塌了下去,低聲喃喃道︰「這……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過只要有李疾將軍在,北方那場戰絕對打不過春天的嗎?怎麼會這樣……這還讓不讓人過個好年了。」

李先生無語,半晌方道︰「戰場上的事,原本就變化莫測。不過何伯你也無須擔心,朝廷這次這麼安排,應該只是以防不測,咱們江南府離得這麼遠,那有這麼容易輪到派去北方的。你老人家放心好了。你們家老三就是真的被抽去當兵,其實也就是訓練訓練,未必真個被派去邊關的。」

「希望承李先生你貴言了。」何伯憂心仲仲,緩步走開。

看著何伯扛著鋤頭嘆息離開的背景。眾人又開始議論紛紛,各自盤算著各家的男丁年歲,看看究竟有多少年輕人會不幸被抽到。

人人心里都清楚,逢事總得做好最壞的準備,北方這場戰已經打了大半年,雖然這兒離北方萬里之遙,那邊現在是什麼樣誰也不知道,但能打這麼久的戰,絕對死的人不少,如果真不幸輪到被派上北疆,只怕九死一生。

這時有好事者說道︰「說起來,我們身在江南的其實算是不錯了,听說江北諸府郡,抽丁的歲數年限已經早降到十七了。嘿,看來這次死的人真的太多,兵源遠遠不夠用呀。」

周圍的人听到,不由都吃驚道︰「真的是這樣嗎?李先生。你消息一向最靈通,你說來听听,北方現在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真有這麼慘烈?那些模樣可怕的獸人是不是真這麼凶悍噬血?」

更有人插話道︰「這當然了,不然朝廷能忽然拉這麼年輕人從軍嗎?我看呀!這邊關八成是守不住了。」

李先生苦澀一笑,望著淡藍的天際發了會呆,緩緩笑道︰「那有你們說得這麼遭,邊疆真的守不住,現在不知道該有多少人來這我們這兒逃難了。我說別杞人憂天了,你看看咱們這連乞丐都沒有一個。」

李先生顯然在這伙人中最有威望,听他這麼一分析,都放心了,紛紛道︰「李先生說的甚是。還是李先生明白事理。」

「我說大伙也都別想這麼多了,明天就是春祭,大家先回家,好好準備過個好年吧。」

「李先生,你也就一個人,要不去咱們家吃飯吧。」有人朝他道。亦有人道︰「是呀是呀,反正私塾這幾天也沒學生在,要不去我家。」只听此語,便知這李先生竟然是一私塾老師。讀書人在村鎮中都自然被眾人尊敬。

李先生笑著向眾人拒絕道︰「不用不用,我不去了,昨兒家中還有些冷飯在,今天無論如何得處理了,不然可放不到明天的。」

「大過年的,還吃什麼冷飯。來來來,去我家陪我倒幾杯!」有人不滿他這回答。

李先生再行數度推手,苦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只是我明天馬上就得出趟遠門,怎麼也得先回私塾收拾下。」

有人詫問道︰「明天可是春祭,李先生你還要出遠門?」

李先生點頭,道︰「可不就是,昨天剛好收到一請柬,說幾天後鳳陵城樓家要嫁女兒,我以前是樓家的食客,樓老爺子對我不薄,他嫁女兒,我怎麼也得去一趟呀。」

「這樣呀!那就真沒辦法了。」那些人只得道。更有人左右四問道︰「樓老爺子嫁女兒,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呀。只怕現在鳳陵城里,比過年還要熱鬧。」

李先生朝左右抱拳作揖,說道︰「我先祝大家新年新氣象,家合萬事興了。等我從鳳陵回來,正好私塾也可以開學了。各位叔伯兄弟,過個好年呀!」

眾人回賀聲中,李先生慢慢推開眾人,從駱寬的身邊走了開去。他面上帶著微笑,其實心中卻深深的一嘆,暗想︰「這恐怕是最後一個好年關了。」這李先生其實非常睿智,早已經明白時局,只是不想把實情說出,徒讓眾人驚憂罷了。

駱寬看著李先生離開的背影。想起適才眾人與他的對話,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沖到李先生身邊,對他道︰「李先生請留步。」

李先生愕然回頭,見到是先前圍觀告示的一年輕人,不由奇問道︰「這位小哥,似乎是第一次來本鎮,卻不知找在下何事。」

駱寬道︰「請問李先生怎麼稱呼」

李先生一愣,暗想你既然都知道我姓李了,為何還要問姓名,但仍據實以告道︰「在下姓李,單名一個鼎字。」

駱寬笑道︰「原來是李鼎大哥。」說完抱拳作揖,又道︰「小弟駱寬,看得出李大哥很有學問,便想請教一事。」

駱寬可沒有什麼與普通人打交道的經歷。此刻存心想扮得和氣些和人溝通,倒更顯得怪異。倒把李鼎也給弄得有些尷尬,趕緊回道︰「過譽過譽,駱兄弟客氣了。卻不知有何事要問。李某知無不言。」

既然你如此好相與,那駱寬也就不客氣了。

當下駱寬說道︰「我從遠方鄉下而來,要去鳳陵城尋一親戚。以前從未去過,不知方向,一路來不停問路甚是麻煩。剛才湊巧听到你們的對話,才知道李大哥原來也要去鳳陵城,便心想,如果李大哥不嫌麻煩的話,不如我們二人結伴同行如何?」

李鼎本也是豪情之人,這下听明白了,輕撫著下頷一叢胡須,恍然道︰「原來如此。如此甚好,我正想這行程不遠不近,就算雇馬而去,也得花上數日時光。正感寂寞呢?既然駱兄弟不客氣,我自然無異議。」

駱寬還真沒想到這人如此好說話。遂笑道︰「卻還有一事請教李大哥。小弟趕了一天的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卻不知道這鎮上的客棧又在何處。」

駱寬雖然是第一次來到中土,不過通過常年與那些死囚的交往,對中土的風土人情卻早已經知曉心中。知道夜晚落腳通常之選,無非客棧驛站這些。

然而李鼎卻道︰「越橋鎮雖處官道,不過往來人卻不多,一向沒人做客棧生意的。要找客棧,至少還得往前再走二十里地。」

眼見駱寬失望。李鼎笑道︰「其實我那私塾空房甚多,駱兄弟若不嫌棄,不妨去我那暫住一晚。明兒再一同出發鳳陵可好。」

駱寬主動和李鼎打招呼,心中打的本就是這個主意。那有拒絕之理,當下欣然應允,返橋口牽回了馬兒,隨著李鼎前往他所在的私塾。

好不容易逮到這麼一個和藹又知事的人作伴,駱寬當然不會請放過如此大好機會,一路上不停向李鼎問長問短。才行得一會,便向李鼎問起北方戰事的情況。

「剛才听到李大哥說起北方打戰一事,小弟是頭一次听說,便想問個究竟。」

李鼎整個人都懵怔住了,詫異道︰「你頭一次听說?」心中暗想,這戰都打了大半年了,沒想到天底下竟然還有人不知。

駱寬點頭道︰「小弟剛從鄉下出來,沒見過什麼世面。」

李鼎那里會想像得到駱寬從何地而來。他本就是私塾先生,職業使然,一向對勤學好問的年輕人抱有好感。最近春假學生歸家,一人獨守私塾,正大感無聊間,卻忽然有個似什麼也不懂的年輕人找上門來,雖覺奇怪,自然也很樂意講解。

當下哈哈笑道︰「來來來,到我家里住下,我慢慢說給你听。」

「王大嬸,給我來打壺燒刀子。再切半斤熟牛肉。我打包帶走。」行到一食攤前,李鼎對攤主道。再轉身對駱寬說道︰「家里還有些剩菜,一會我們喝上幾酌,權當吃頓年飯吧。」

搶來的錢變成了一匹馬後,駱寬早已經身無分文。有如此免費吃喝,心中自然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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