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師妤對著銅鏡,輕輕把最後一支玉簪插入雲鬢間。燭光的流影間,鏡中人如仙入畫,淡雅月兌俗。她輕輕地掃了點腮紅,卻仍長顰減翠,憔悴得只讓人心憐。
她打扮完畢,卻沒披上霞帔,戴上鳳冠,只緩緩站起身來,著著白色底裳,長袖輕雲,裙拖墜地有如洛神再生。
「小妹,你真是生得好看,就連我也妒忌了呢。你說是吧,大姊。」說話的,卻是樓師妤的二姐樓舒凡。站在她們兩個身邊的,則是大姐樓玉潔。
「你也不差呀。」樓玉潔朝她笑道。說著自嘆了一聲,道︰「唉,你們都漂亮著,就只有我變胖了。你看你穿現在穿上小妹的嫁衣,一樣的好看。」
樓舒凡的身上,現在穿著父親送給樓師妤的那套霞披。趁著小妹打扮的時候,穿在身上賞玩著。
「唉,娘親真偏心,居然偷偷的把這麼漂亮的嫁衣都留給小妹,早知道我也晚幾年再出嫁好了。」
樓玉潔朝二妹取笑道︰「你快把衣裳還給小妹啦。被爹看到你準會挨罵的。」
樓舒凡嘟嘴道︰「那是,爹也最偏心,就我沒人疼。」
樓玉凡笑道︰「這也不是偏心,誰讓我們都取了爹的模樣,只有小妹取得了娘那張漂亮臉蛋。爹當然愛屋及烏了。」
樓舒凡亦笑道︰「那是,要不然爹怎麼會這麼疼愛小妹呢。」說著臉色稍顯黯然,輕聲道︰「要是娘親還在世,和小妹站在一起,比我們還像姊妹。」
她們口中的娘親,正是樓文定那早逝的小妾。也就是她們三姐妹的親娘。
樓師妤朝二姐啐道︰「你可別亂說,被爹听到,一定掌你的嘴,說你尊卑不分。別以為你嫁出去了,爹就不敢管你。」
樓舒凡笑道︰「等你明兒嫁出去了,成了爵爺夫人,你看看爹還敢不敢管你。」
這本是句說笑的話,然而樓師妤卻一下怔住了。輕聲道︰「是呀,我就要出嫁了。」她神情困苦,一點沒有待嫁的喜悅,只輕聲嘆道︰「若以後跟高爵爺去了京城,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時間回來看爹和大姊二姊。」
樓舒凡道︰「妹妹,你真的願意嫁給她?」樓師妤卻只是搖了搖頭,輕聲道︰「罷了,無謂再提,我已經認命了。
樓玉潔朝二妹瞪了一眼,氣她提起小妹的傷心事,輕聲安慰樓師妤道︰「妹妹,對不起,其實剛才大娘和我們說過了,我們才知道你為玉官犧牲了這麼多。你實在太善良了,換了是我,真的沒辦法做到。」
她和樓舒凡早已經出嫁,夫家均是正當商人和書生,樓玉官出事後,心中雖也焦急,但也幫不上什麼忙。兩人和大娘不是很合得來,平素里也難得回趟娘家,這事還是今天才頭一次听說這事。
樓師妤搖搖頭,道︰「誰讓爹只有我這個未出嫁的女兒了呢。不管大娘對我們如何,始終是我們娘親。她只有玉官這一個兒子,已經很憔悴了,我如何忍心再坐視不理。」
「就是苦了你。」樓玉潔站在樓舒凡身後,整理著霞披上的些許皺褶,嘆了口氣,道︰「只希望高爵爺以後能好好對你吧。我們做女人的,也只能這樣去想了。」
樓師妤笑笑不語,心中卻痛得厲害。高辛佑是什麼為人,她早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時候遠方隱隱約約傳來吵鬧聲。樓舒凡奇道︰「大堂那邊怎麼吵鬧得這麼厲害。這些男人呀,才這麼一會功夫,就喝醉成這樣了。」
樓玉潔側頭聆听,蹙眉道︰「似乎不太對勁。走,妹妹,我們出去看看,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
然而樓師妤卻道︰「我不去,爹吩咐過我留在這的。你們愛湊熱鬧就先去吧。」兩人听得她不去,以為她怕羞,均笑道︰「好好,那我們便陪著你就是。反正我們三姐妹也有好一段時間沒在一起獨處了。」
樓舒凡性格比較開朗,笑盈盈地道︰「要不趁爹不在,我去找點小酒來,我們姐妹仨喝上幾酌?」
「不太好吧!」樓玉潔雖心也有所動,但畢竟是老大,有些半推半就。
「今天是小妹話事,輪得到你說話。」樓舒凡瞅了一眼沒有作聲的樓師妤,笑道︰「看吧,小妹都沒反對。放心,爹不會來這麼快的,我去酒窖中取兩支酒來。」
樓師妤自從應允了這門親事以來,明知所托非人卻無計可施,心情一直郁悶。隨著時間的臨近,心中逾發難過,甚至對著二個姐姐也無法把心事說將出來,此刻還真有些想把自己給灌醉的心思。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們既有心思,小妹自當奉陪。」倒把樓玉潔給嚇了一跳。
樓舒凡笑道︰「看吧,小妹都同意了。那我出去叫丫頭拿來!」說完他就準備出門去讓人拿酒。然而她方才把門一打開,整張臉都驚住了,幾把明晃晃的長劍,已經直對著她。
「啊!」驚駭的叫聲中,她的眼前,出現了三個黑衣蒙面人,自然是剛才在大堂中那三個刺客。
「他們在哪,別讓他們跑了!」遠處,已經有大隊高辛佑的護衛持刀追來。
「就是她了!」其中一個黑衣蒙面人看見樓舒凡霞帔在身,再看看屋中的另外兩個女子,竟然錯認了人。渾沒想到這姐妹倆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換穿衣服玩。
三人本來就沒見過樓師妤,只和樓文定約定了以穿嫁衣者為目標。當下見目標已經找到,右手食指點出,樓舒凡連反應都沒有,已經被點住穴道。
身子癱軟,搖搖欲墜間,她已經被其中一名黑衣人攔腰夾起。三人見得手。齊道了聲︰「走!」說完身子已經騰躍而起。向著遠方院落的後門處疾閃而去。
倉促間,樓師妤和樓玉潔如何料到竟然會發生這種驚變。一會才反應過來,疾跑出來大聲尖叫︰「二妹……二姊。」
三名刺客化身為綁匪,扛起樓舒凡,就欲從後門處離開。然而才剛到後門,已經怔住了。一大隊官兵已經弓箭在手,立在後門外,對準了他們。
高丸站在這隊官兵身後。臉上帶著悠悠冷笑。他才听到對方要劫人,已經估料到對方會從後門處溜走。所以早吩咐了手下趕去攔截。
「他們不敢攔!沖!」其中一個黑衣人長劍一蕩,直沖過去。他料定了自己有對方人質在手,必定不敢放箭。
可惜他只猜對了一半,若是高辛佑,那見對方挾持了自己新娘,自然不會下令放箭。可偏偏現在攔在後門的,是高丸。
樓舒凡長發散亂,完全遮住了臉面,何況夜色之中,饒是精明如高丸,也斷沒料到對方截的和自己要攔的竟然不是同一人。
「你若死了,就算拼得日後爵爺責罵,我也會很開心的。樓師妤,你若死了,算你命不好。」從開始到現在,高丸都早已經深深妒忌著樓師妤。見此大好機會那還會留情。口中大呼一聲︰「放箭!」恨不得趁此機會一箭殺了她,再把所有罪責給推到這三名刺客身上。
「嗖,嗖,嗖!」眾兵得令,無數支箭迎著三人就直射而去。
這三名刺客其實身手非常不錯,如果換了平時,別說區區這種箭陣,就算人再多一倍也絕對攔不住他們,但此刻一人有傷,一人背負著樓舒凡。戰斗力已經大減。見對方毫不留情亂箭射來,一時手慌腳亂。
「當,當!」劍光掃處,箭尖撩飛。那背負著樓舒凡的刺客一邊攔箭,一邊低聲道︰「快撤!我顧不過來!」他的意思很明顯,如果萬一手中的人質也被射到,那這計劃就已經算是完全失敗。
「從大院撤!那里人多!應該更安全。」慌亂之中另一人大聲呼叫,又是幾劍撩出。
三人重新換了方向,向著大院的方向沖飛而去。以他們的身手,原本隨便從那兒都可以翻牆飛出,逃之夭夭。但沒想到對方完全不顧手中人質安全,反過來自己還要保護,這人質倒成了燙火的山芋,情況完全逆轉過來,再也不敢嘗試翻牆而出,只能重新覓機。
大院里,早已經亂成了一團。誰又會想到,吃頓饗宴而已,竟然遇到這麼大的事。
「啊,又……又殺過來了!」無數賓客慌亂的推搡。誰曾料到,三名黑衣刺客竟然會沖殺回來。
「攔住他們,不要傷了我娘子!胡鮫、阿難,你們兩個王八蛋跑那里去了,人都被他們搶了,還不趕緊給我把人搶回來!」高辛佑猛然見這三人又沖將回來,手中還挾持著人質,也是大吃一驚。
直到此刻,阿難和胡鮫才尋著聲音趕了回來。他們並不似這三個黑衣人曾經在樓家人的帶領下踩過點,方才在追擊時竟然一度迷失了方向。樓家這座大宅,後院實在太大了,到處是假山樓台,池潭閣榭。不是經常來的人,只要身處其中繞上幾圈,都絕對會迷失方向。
不止阿難和胡鮫,這時候邱令美的手下護衛也已經趕了過來,把整個大院團團圍住。
「看你們還往那里跑!」見到阿難和胡鮫趕到,高辛佑心中這才放松下來,口中大聲獰呼。
三名黑衣人被團團圍住。邊戰邊向大門外沖去。刀光劍影中,有數人被砍殺在地。然而沖進大院的官兵卻越來越多,人人手持長槍,根本無法逃出。
「關起大門!」高辛佑大聲命令道。
「吱!」邱令美雖與高辛佑同級,但對方貴為爵爺,自己卻身為府郡統領,在自己的地頭上出事,自然有緝拿要犯的職責,又如何敢違抗高辛佑的令。當下馬上傳令關上大門。
一時間已經甕中捉鱉。只苦了那些想閃開這是非之地的賓客。捂著腦袋低下頭去縮擠成一團,或躲在桌下,或向牆角和大樹背後擠去,只想趕緊找到個位置,別被刀箭所誤傷到。
「你們跑不了的,識想的就放下我娘子!我也許還會給你一條生路!」這時候高辛佑在一眾護衛的保護下,自覺勝券在握,遠遠躲在眾護衛身後,朝著刺客大聲嚷嚷。他離得實在太遠了,甚至都沒注意到對方挾持的是不是自己要娶的人。
「讓開,不然我一劍殺了她!」那挾持著樓舒凡的黑衣刺客長劍一橫,劍刃抹在了樓舒凡脖頸處。托起了她的臉來。
這時候有兩個人怔住了。其中一個是樓文定。另一個人是駱寬。就在樓舒凡的臉被劍身托起時,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這穿著大紅霞披的「新娘」,竟然不是樓師妤。
「二妹?」樓文定整個人呆住了,完全沒想到事情竟然演變成這般亂象。
駱寬也有些發懵,剛才忽然听到大堂中打斗起來,有好事者跑來說有人試圖刺殺高爵爺不成,竟然要去綁架樓家三小姐時。他還一時間有些茫然。因為他來這的目的,本就是要找樓師妤。
「你要是敢傷了她一根頭發,我會讓你們銼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高辛佑猶躲在眾護衛身後大嚷著,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綁錯了人。
樓文定自然是明白的,他只是不知道其中那一環出錯而已。只是瞬間,他已經鎮定下來。他並不擔心樓舒凡的安危。他心知無論這幾個刺客還是高辛佑這邊都絕對不會傷害到她,反而他不知道樓師妤現在是什麼狀況,更為擔心。
于是他立刻下了決定。朝著這幾個黑衣刺客大呼了一聲道︰「不許傷了我女兒。」
這亦是他們約定好的一句暗語。萬一事情出現了最壞的可能,就連強行綁走樓師妤的計劃也失敗時。就立刻撤離。否則萬一有人被抓到,受不住酷刑而說出了實情,就是禍及全族的大事。
樓文定可以為了保護女兒做出刺殺高辛佑的計劃。但所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到這步也不行的話,只能認命。他需要保護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那三個黑衣刺客听到他說出放棄的暗語。各自看了一眼,挾持著樓舒凡步步退向一個院角。大聲道︰「好!我們放了她,不過誰也不要靠近。否則同歸于盡。」
「讓他們走!」高辛佑遠遠下令。
三個刺客見眾官兵退開,手中一推,已經把樓舒凡給推倒在地,同時身子騰空而起,越過了高牆。
「給我追!」高辛佑大呼一聲。同時叫嚷道︰「娘子,你沒事吧。」整個人向著被推倒在地的樓舒凡沖了上去。
驚亂的人群中,駱寬開始行動了,就在眾官兵圍上去之時,他跟著樓文定的背影,悄悄地向後院而去。只有他注意到,在這種時候,樓文定居然沒跑上前看望身穿嫁衣的這女子,而是左右四望,在眾人驚慌間退向後院。
駱寬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但卻直覺的感覺到只要跟著他,就能馬上見到樓師妤。
「危險,快回來,駱兄弟,你要干什麼!」趴在桌下的李鼎向他噓聲。
駱寬回頭一笑,道︰「我要去找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