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師妤和駱寬正準備出城的時候，高丸卻正好走進了樓府。他連招呼也沒打，只是揮了揮令牌，守門的那一眾兵士已經趕緊讓開了阻攔。
看著高丸那陰陰的笑容，縱是一向沉穩的樓文定，心中有些發虛，因為高丸那笑容的意思，似乎是在說，他已經知道所有一切。
「高大人，怎麼有空來見老夫呢？是不是小女失蹤一事，有了消息？」
高丸慢悠悠地搓玩著茶蓋，望著樓文定，沒有說話，只是臉上繼續陰笑著。
在他的搓弄間，茶水輕輕盈晃，茶香撲鼻而來。樓府的茶葉，自然是上品中的上品。樓文定見高丸不回答，也就不再問。只是同樣捧起一茶盅來。輕輕啜吸著。他心里清楚，高丸肯定知道了些什麼。
空蕩的大廳中一片寂靜，只有茶蓋杯時不時的摩擦聲。這兩人似乎比上了耐心。
半晌後，茶杯見底，終于還是樓文定先說話了。他揮揮手，示意旁邊站立侍候著的兩個婢女走開，這才慢慢道︰「說吧。高大人，你既然有話要說，那就請直說！」
高丸哈哈一笑，放下了杯盞。忽然間那笑容瞬間消失，望著樓文定，眼神有如出鞘寶劍般銳利，沉聲道︰「樓老爺當真要我說？」
「你如果不想說，又何必找老夫呢？」
「那高丸不說，可就是不敬了！」高丸臉色間的陰晴簡直只是一瞬間的事。馬上又笑將起來，道︰「樓老爺，我可真佩服你呀，你膽子可真不小。」
「高大人這話，不知是何意思。」樓文定臉上鎮定，腳下卻有一股涼氣浮起。
高丸也不點破，臉上的笑容卻多了絲鬼祟，道︰「今兒……我可是給樓老爺你送大禮來了。」
樓文定只看他說話，就知道高丸此來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皺眉苦笑道︰「禮為何來？」
高丸男身女像，此刻一展笑魘，還真有些妖嬈，道︰「先前我見了一個人，他跟我說了一些事。挺有意思。」
「卻不知是見了何人，說了何事，讓高大人這般開心。」
高丸邊說邊舉起雙手，手掌間輕輕磨拭著，又慢悠悠地道︰「我開心，有人就未必開心了。」
說話間高丸眼光中閃過寒芒，頓道︰「這人可不是什麼好人。跟我說了一大堆什麼三小姐啦，閨房中的暗道啦，刺客啦什麼的，總之林林總總，很多很多了。我這人記心好爛，也不大能記得住。」
樓文定面上表情不變，心里卻「咚」的震了一下。
高丸見樓文定默然不語，又笑道︰「樓老爺，你說這人有趣不？」
樓文定硬著頭皮道︰「是嗎？似乎是很有趣。」
高丸又哈哈一笑，右手抬起，食指朝樓文定虛指了幾下，道︰「我就說吧，果然英雄所見略同，樓老爺你肯定會說有趣。哈哈，這麼有趣的事，你說我能不第一時間告訴樓老爺知嗎？」
「第一時間，怎麼，高大人的意思，這麼有趣的人，就你我二人知道？」樓文定揣測著高丸的用意。
高丸那俊俏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微笑，道︰「這當然。若是說與了第二人知，恐怕就不是有趣，而是很殘忍了。」
樓文定心中一嘆，他已經明白了高丸的用意。
「行，既然咱們都覺得有趣，那就說點更有趣的吧。高大人你這禮既然送來了。老夫該如何回禮呢？」
高丸施施然一笑，道︰「樓老爺果然是出了名的生意人。這麼幾句話就知道我要說什麼。」
話鋒一轉，笑道︰「最近外族來襲，京城人心惶惶，那地價可是蹭蹭的往下掉，前年千金難買的那些個大宅，听說最近跌了大半。樓老爺，你可是天下出了名的商人，眼光那是一個穩狠準。高丸斗膽問一句，我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入手呢？」
樓文定淡淡道︰「未來之事，又有幾人真能預測得到。不過既然說到做生意，最簡單的游戲規則當然是人取我舍、人棄我取、低買高賣、奇貨可居。高大人既然已經看好，又何必猶疑呢？」
高丸贊道︰「好一句人取我舍、人棄我取、低買高賣，奇貨可居！卻不知我現在手中的貨色，又價值幾何？可算得上奇貨不？」
樓文定手指輕敲桌面，道︰「賣家要漫天要價，不是宰客就是根本沒存心賣。不過若遇上了真需要的客人，那出再高的價錢，也有得商量。」
高丸嘴中「嘖嘖」，嘆道︰「和樓老爺說話，真是舒服。行，我們就說點更有趣的！」敲敲茶蓋，高丸伸起左拳，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依次掰開，道︰「高大人既然這麼直言快語，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不知道這麼有趣的人和事，值不值得起這個數！」
「值！」樓文定完全沒猶豫，直接就道︰「高大人若說值，那便值！」
高丸贊不絕口，竟然慢悠悠地拍起手來，直贊道︰「樓老爺妙人，竟然都不問我這五字後面，是個什麼數。」
樓文定道︰「這個，自然隨高大人喜歡。高大人開心，老夫自然也開心。不過如果大人能將那有趣的人讓我見識見識，老夫就會更開心！」
「爽快！」高丸站起身來。面現恭敬之色，道︰「樓家能富絕天下，果然是有些道理，高丸今天可是真個兒受教了。好！既然樓老爺如此爽快，那高丸就做定了你這生意。」
「彼此彼此！」樓文定也起身抱拳。
「樓老爺這極品的藤蔓樹茶，可真是好喝。只可惜我可還得趕著回去向爵爺稟命。唉，這麼有趣的事，怎麼能讓爵爺听得很無趣，真是傷神呀。就請恕高丸我暫時告辭了。」
樓文定也起身，抱拳道︰「高大人才高八斗，那定是很容易的事了。」
「承你吉言！」高丸慢步走開，頭也不回地道︰「長干山的山神廟後，有個蘭若洞。里面有個人不巧遇上山賊，被砍了幾刀，傷得很重，完全動彈不了，還麻煩樓老爺你去救一下。」
樓文定望著他的背影，也抱拳道︰「京城有條金碧街，各種金玉鋪雲集，那地價可真是不菲。」
高丸的腳步停駐。
樓文定繼續道︰「這條街後面還有幾個大宅院，那可更是亭台樓閣，惹得無數王侯垂涎。這條街，這些個大院原本也價逾萬金。不過誠如高大人所說，最近市道不好，鄙人也只好忍痛拋之，高大人若願意接手，老夫可是求之不得。」
高丸哈哈一笑，揮了揮手，道了聲︰「跟樓老爺做生意，那可真是舒服極了。本來這貨也還真是一奇貨，換了別人，只怕出再高的價，我也是萬萬不肯出讓的。不過既然買家是你樓老爺，你即如此豪氣，高丸若還獅子大開口，就是對前輩不敬了。」
「彼此彼此，是高大人給面子。老夫以後，可就全仰仗高大人你了。」
高丸道︰「能遇上樓老爺這般爽快的買家，是下在的福氣。好，既然樓老爺子這般豪氣，我就不妨再加點添頭。不過……也許樓老爺子你听了會有些傷心。」
樓文定怔道︰「但說不妨。」
高丸看著他，慢慢地說道︰「以樓家的本事，本來也該早知道的。只是這幾天城門一直封著，也許消息來得會有些晚。先前有一艘船被火燒了，令公子不巧正在船上。至今下落不明。」
這事樓文定早從駱寬口中得知，但再听高丸說起，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兒悲涼。
高丸見他表情沉著，倒還有些意外，道︰「令公子是由在下親自送到船上的，結果卻出了這意外，高丸心中確實過意不去。」
樓文定緩緩搖頭，道︰「生死有命。他既然犯了錯，那就是天都不饒他，高大人勿須自責。老夫早已經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了。不過大人此番相告之情，老夫卻永記心中。」
高丸道︰「樓老爺你大家風範，高丸實在敬佩。好，我應承你，我既然連累你少了個兒子，就絕對不會讓你再賠了女兒！只要我有三小姐的消息。絕對會保護她的安全。」
樓文定心中一驚，沒想到高丸說話行事如此干淨利落，就算要挾都要挾到讓人心服口服。以他身份，說出這等承諾，可是極冒險的一件事。
「老夫生意場上縱橫多年，今日才真正遇到讓我信服的人。高大人不做生意，真是可惜呀。以你手中奇貨，本可再要高十倍價的。」
高丸淡然一笑，道︰「我要的是將來，不是人頭。只希望以後能多多合作。他日我若有別的生意或者志向，還望樓老爺你多多指教，多多提攜。」
樓文定亦毅然傲立，拂袖道︰「好，你今日救我全家，我就永世欠你！不管你將來需要什麼，只需說一句話，我樓文定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高丸哈哈大笑，衣襟一甩，走出了門去，連頭都沒再回一下。
看著他的背影，樓文定心中卻忍不住地嘆了一聲，沒想到區區十數萬金，高丸就肯把把柄交回自己，遇上這等志存高遠的人物，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