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世 第一卷 三十二章 日月晨昏

作者 ︰ 頹少

朝佛寺雖是城中大寺,山寺門附近不遠處就是喧鬧街巷。但卻獨享有一座後山。此後山面積頗廣,盡栽松柏,值此春日,地上綠草成蔭,抬首處林高霧漫,可謂郁郁蔥蔥,有如仙境。

樹林深處,一斷崖下卻有一深潭,石間有一淙泉水自涌而出,不洶涌噴薄亦從不干涸,細水長流間,終年不斷。讓這後山的一池碧水常年豐盈,保持著同一水位。潭邊盡是花草,池水清澈見底,讓人賞心悅目。

霧水彌漫間,樓師妤就坐在那潭邊廬舍前的一張石椅上。看著潭水中那些信徒放生的游魚,靜靜地發著呆。

由于臨走匆忙,她自然沒有帶任何脂粉,反倒使她那最天然的美給展露出來。肌膚似雪,白衣素結,看上去非常的閑逸雅致,就似一個出塵的仙子。

但實際上她心中非常的焦急。已經在此呆了整整兩日,除了等待,她什麼也做不了。明明離家不遠,卻又不能歸家,甚至連家中現在是何狀況都不知道。

觀魚,似乎是現在唯一能讓她感覺到有些興趣的事。

其實也不盡然,樓師妤還是時不時的抬起眼兒,注視著池潭邊的另一側的那個男子,心中有種怪怪的思緒,看著他,就算樓師妤現在是如此這般焦急的心情,也會偶爾忍不住地想自笑下。

駱寬就坐在池潭對岸,與樓師妤遙遙相對。

「坐著也能睡著,怪人!」樓師妤忍不住又瞟了他一眼。樓師妤斷然想不到,在這種非常時刻,駱寬居然真的似坐著就入睡了一般。

他整個人盤坐在潭邊一塊一塊磐石之上。雙手左右互纏,就是整個人被繩索捆綁了。雙眼似睜未睜。從早上到現在,整整數個時辰,連動也沒動一下。甚至樓師妤的午飯都已經吃過,他還在坐著。

「此子倒挺特別!」行苦不知何時,悄然來到樓師妤的旁邊。他亦看著就在池潭對面一座青石上盤坐著的駱寬,看了良久之後,方吐出這麼一句話。

「就是一個怪人!有什麼特別的。」樓師妤道。然而莫名的,她臉上卻是一紅,腦海中竟然無端起想起初見他時,他月兌口而出的那句話。

「我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嫁給我!」

思念處,樓師妤自己又有些兒心慌了。此時此刻,她實在是不想去想這些事。然而現在她什麼也做不了。抬眼看處,唯一落中眼眶的,就是駱寬那盤坐的身影,這不能不讓她禁不住地想起這些。

畢竟兩人住在這廬里,已經整整兩天,盡管不是一室相住,甚至彼此間連話也沒有幾句,但也算是朝夕相對。不知不覺中,對初見駱寬時的那份恐懼慢慢消減。雖遠說不上親,但至少已不再這麼陌生。甚至心底里,對他倒有了些好奇。

想到在那條秘道中他對自己的強行摟抱和牽手。樓師妤趕緊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再想回想。特別是旁邊有這樣一個似乎無所不知的行苦時。

「難道你不覺得嗎?」行苦笑起來,眼楮眯成了一條縫。

樓師妤道︰「也是,坐著也能睡著的人,倒也少見。」

「他可沒睡著,他只是入定了。」行苦看著駱寬,亦浮現出一絲驚奇之色。道︰「世間能這般從容入定之人,非聖賢即大德,沒想到這位駱施主年紀輕輕,居然也能做到,可是件極為了不起的事呀。老衲打座二十年,也未曾真正入定過幾次。」

「入定?」樓師妤沒想到駱寬這樣一動不動,就能被行苦所夸獎,心中有些不服,便道︰「怪模怪樣的。誰打坐像他這樣。」

行苦看著駱寬手中的結印,笑道︰「姿勢是難看了點,不過這可是正宗的升靈印。沒想到卓東來失蹤後,竟然還有人懂得升靈定之人。」

「大師你不是本來就什麼都知道。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行苦揮手道︰「該知就知,不該知何必知。一切命中注定,命卻亦隨人而定。」

樓師妤奇道︰「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行苦笑笑,道「心中若無從無矛盾,又何來的自相矛盾。你若不是心中有他,又何須管他姿勢好看與否。」

樓師妤臉上一紅,渾沒想到行苦居然會這樣跟自己說話。她怕自己再想那些怪怪的亂七八糟的事,不由得趕緊插開話題道︰「那什麼是升靈印?」

樓師妤行苦似知她心意,微笑解釋道︰「想不到師妤你對于這些也有興趣。」

樓師妤道︰「似乎挺神秘,還請大師解釋。」

行苦點點頭,道︰「世間有無數靈修解月兌之法,結印只為感應天地人身,加持修行。佛門中的結印。印為身密,咒為語密,觀想為意密。若行修得法,三密加持,有不可思議之能力,可驅魔護體,得金剛不壞身,獲大神通。除佛門外。諸多宗派,三道九流,都各自有自己的結印,這升靈印便是其中之一,是鬼夷宗的道法。」

樓師妤奇道︰「鬼夷宗,這名字這麼怪異。一听就是旁門左道。」說著瞪了遠處的駱寬一眼,心道難怪你說話行事古古怪怪的,原來修的都是這種旁門左道。

行苦道︰「心若不邪,修什麼都是正道。心中若有鬼祟,便是正法在前,亦不得能解真義。」

「修了又會如何?我看著也平平常常,除了姿勢這麼別扭外,和大師你們平時時打座也沒什麼不同。」

行苦沉默片刻,方道︰「確實無甚不同,只要內心安靜,其實吃飯食水,行走跪拜時都是方便之門。只是這升靈印說起來也很有趣,雖行了些捷徑,算不得什麼正宗大法,但若持之以恆,即便不能得出六道,但抵達天人之境也不是什麼難事。」

「天人之境……」樓師妤倒有些吃驚。

行苦微微點頭,說道︰「不錯,六道之首,天人之境。所有歡喜福祉,均受用圓滿。萬般神通變化,皆隨心所欲。」

樓師妤眉尖一蹙,有些不太信地道︰「你是說他這麼坐下去,就可以羽化成仙?」

行苦點點頭,道︰「所謂仙成而去,不過別家的說法。不過大抵也就是這個意思。但你千萬莫羨,即達天人之境,亦在六道之內,不得離苦,一樣是世間有情,即便可享億劫福祉,終有一日,亦要承受輪回之痛。」

樓師妤輕聲笑道︰「我怎麼會羨慕他,我只想知道他這麼坐下去,要坐多久才醒來,莫非還真要坐到飛仙不可。」

行苦曬笑道︰「他本就未入睡,又何來睡醒之說。何況我看這位施主也不過閑極無聊才在修行的吧。正因為他心中並無欲求,才能如此從容入定。」

「那……那要是想有所成,卻需要多久。」

行道正色道︰「這可就難說了。或者一日即可,或者坐個幾萬年亦不會有所得。」

「啊!」樓師妤完全沒想到行苦竟然張口處就是幾萬年這麼久遠的事。不由掩嘴笑道︰「原來大師說笑話,那有人能活這麼久的。」

行苦亦未如何解釋,只看著駱寬,淡淡道︰「千萬億劫,不過彈指之間;有情眾生,終須日月晨昏。如果無生無死,莫說萬年,就是再多些又何妨。」

樓師妤咋舌道︰「如是別人這般說,我只會以為是笑談,不過既然是大師你所言,那自是真義,只怪師妤愚魯,不能受解。」

行苦念了聲阿彌陀佛,道︰「知與不知並不重要,只要心存正信與善信,便是大道。如果眾生均有你這卑謙氣度,不浮不躁。又何懼世間亂象。」

說罷行苦抬頭望了望天空,目光似已經穿遠了林間那片迷霧。望向了遠方一片悄然升起的黑雲,心中輕輕道︰「近了……」

「可是大師,他已經這樣睡……打坐很久了,難道會這麼一直坐下去?」

行苦笑笑,道︰「誰知道。」

樓師妤急道︰「可是飯我都熱過兩次了他還沒動過。要是到明兒大師你出城,他也不起來呢?」

行苦微笑,道︰「時機到了,他就會起來了。他若不來,你難道就不走嗎?」

樓師妤臉上一紅,正欲插開話題時,行苦已經頭輕輕一點,示意道︰「看,他已經起了。」

入定中的駱寬,正如行苦所言,那一直微閉著的雙眼慢慢啟開。坐了這麼久之後,他甚至沒什麼活動下關節的意思。就徑直站起身來,慢悠悠向兩人行走過來。

「阿彌陀佛,施主入定之後,神清氣爽,雙眼更見明徹了。想是大有收獲。」行苦朝駱寬合什道。

駱寬卻搖搖頭,只道︰「我餓了!」

行苦微微點頭,道︰「如此正好,有人已經熱好了飯,食過飯,就請二位隨老衲出城吧。」

樓師妤不解道︰「不是說明天才出城的嗎?」

行苦笑言︰「城門既開,又何須等待。你若要行,誰又能攔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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