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勝賭坊。
錢百勝一襲銀亮的長衫,傲然立在百勝賭坊的大門處的紅毯之上。冷風吹來,卻吹不透他圍脖處那厚實的貂圍。對這件從域外重金購進的貂皮大衣,他很滿意。
他伸出右手,攤開五指,向著天空緩緩伸開。枯瘦修長的五指上,都是色彩斑斕,瓖嵌著寶石的金戒。
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舉起手,五指眩光,襯著他高大的身材,使得他看上去有種異樣的威嚴。眾人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發令。
他是眾人中的焦點,對著圍觀人群投來的羨慕眼光。他早已經習慣。嫉妒和羨慕的區別其實並不大,只不過,你若比別人成功一點點,招來的就是嫉妒。但如果你能比別人成功很多很多,那人們對你就只有羨慕。
駱寬看著他,卻倒吸了口冷氣。他原本以為這錢老板只是個普通富戶。卻沒想到是這等人物。圍在他身邊的手下加起來起碼也有三四十人。
錢百勝確實值得南觀鎮上的所有人羨慕。甚至是南觀鎮人的驕傲。有些人是天生就會做生意的。他白手起家,僅僅花了二十年的時候,就累積了筆巨大的財富。
他發家的方法其實也挺簡單。
賭!
十賭九輸。錢百勝很小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他自己從來不賭,他只讓別人去賭!
駱寬來的這天挺巧,今天正好是錢百勝旗下第一座賭坊百勝賭坊的開張周年慶日,每年的今天,百勝賭坊都要酬神派喜。
現在的他,當然不只擁有這座賭場。南觀附近很多產業都是他的,甚至江北府的府郡里也有他許多賭坊。但這里不但是他的家鄉,更是他第一桶金的發家地方,對百勝賭坊,他有著特別的感情。今天是百勝賭坊的慶日,于他更是特殊。于是他早早就到場了。
越是偏門,越需要神照看的。說來奇怪,天朝神仙眾多,牛鬼蛇神不計其數,各宗各派都有神仙看護,卻偏偏唯獨沒有賭神一職,所以在後世賭神高進尚未升天之前,這賭場中都拜的是萬民最喜的財神爺。
「敬酒!」在錢百勝五指向天的示意下,賭坊的伙計一擁而上,大錘擊下,把早已經備好的好酒逐壇擊破。
「砰砰踫踫」的酒壇破碎間。鞭炮已經被點燃。一時聲響四里,空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石味。夾雜著酒香的四溢,煞是異香。煙霧繚繞,鞭炮的粉末濺到案上的碩大豬頭之上,有如新娘紅蓋上的灑花,充滿了喜慶。
錢百勝雙手一抱,舉起一盅酒,向著站在他周遭的各位鄉親們抱盞問好,大聲道︰「歲歲平安,大家歲歲平安!今天我百勝賭坊年慶酬神,不求發財,只求同喜。慣例不需多說,今天凡是進場子賭的,每人均有價值一百文的免費籌碼和美酒相送,希望各位大殺四方。」
「好!錢老板客氣!」圍觀在旁,早已經迫不及待的一眾賭客听得錢百勝送籌,早已經手癢難耐,轟然叫好中,一擁而入。一時間百勝賭坊四周擁擠喧囂,熱鬧不已。
賭是種很奇怪、很爛,也很有趣的習性,很多人就算餓得要死,即便兜里窮得只剩下最後一文錢,也會毫不猶疑地往賭場中鑽去。
駱寬擠藏在眾人中。冷笑著盯著錢百勝看。只不過他看錢百勝的目光與別人的羨慕眼光卻不同。別人想的是如何在錢百勝的賭坊里發財。駱寬想的卻是如何直接從他身上刮下層皮來。
駱寬本打算是搶個幾十兩夠路費就行的。但現在卻改變了主意。他渾沒想到面攤老板介紹給他的人,竟然是這種開賭坊的超級大戶。
駱寬對開賭場的人並沒有什麼好印象。當年在惡魔島上時,有一個特別讓人討厭的家伙據說也是做過這行的。
「別人也就算了,你開賭檔的,不搶白不搶!不刮個幾千兩真的對不起自己重新動了賊念。」駱寬心下如此打算著。他也不著急,擠在人群中邊看熱鬧邊四處打量,尋思著下手的方法。
撈偏門的,自然仇家眾多。所以錢百勝的身邊,永遠站滿了眾多護衛。一個個正襟而立。
駱寬可不是傻子。他雖然認定了目標,卻不會蠻撞動手的。片刻後,駱寬放棄了。今天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有機會下手的。他決定等到夜里,直接想辦法潛入錢百勝的臥房中,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再說。
看著這熱鬧的場面,錢百勝一臉的傲意。他的百勝賭坊雖然比不得大城中的那些豪華賭坊般奢華,但他只憑一個街頭的小賭檔發家,做大到這般規模。他已經很滿足了。
人要知足才能幸福。錢百勝早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無論別人怎麼鼓動,他也忍住了不去動那到京師發展的心。他數十年的閱歷,早已經讓他認定了︰再軟的地頭蛇,也絕對強過了過江的猛龍。
「李阿婆,這麼早就出來了?也不多呆一會,你這麼早來排隊領喜錢,也不想玩幾手?翻倍的離開不是更好?」錢百勝笑意盈盈地望著一個額頭流汗,費了好大勁才從人群中擠出的老嫗問道。
李阿婆露出喜悅的笑容,舉著手中剛剛用賭坊免費相送的籌碼換來的一串銅錢,向他致謝道︰「阿婆年紀大了,這玩意踫不得,踫不得。還是換成錢實在。」
錢百勝自然不會介意,只是拈須一笑,道︰「那是,那是,百勝的大門永遠對李阿婆開著,就盼著你老年年今日都來領喜錢呀。」
望著李阿婆高興離開的瘦弱背影,錢百勝面上露出微笑,心道︰「這麼多年來,這百勝賭坊真的能做到百戰百勝的,只怕也就你我二人而已了。」
所謂久賭必輸,大凡好賭之人,進了賭場的結果最好也就是三分贏,七分輸。若再多來賭幾次,那就只有輸,沒有贏了。所以不管多小的地方,最奢華的地方一定是賭場。只有開賭的人,才能真正的百戰百勝,大殺四方。
然而錢百勝的笑容並沒有保持多久。忽然間,他的笑容亦有些僵硬了。他忽然感覺到今天的酬神派紅與往年有很大的不同。因為許多人都是生面孔。而且穿著襤褸。不知何時,許多听到賭坊派紅消息的外地乞丐都開始瘋了似的從圍了過來。把賭坊外擠得水泄不通。
錢百勝是昨天才從府郡趕回家鄉來的,他若知道這南觀鎮上竟然就在這幾天多了這麼多乞丐,那是絕對不會還這麼囂張派紅的。
對他來說,送再多的籌碼給賭客都無所謂,遲早都要還回自己,然而這些過路的乞丐可不同,把籌碼送給了他們,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換錢換錢!」剛拿到籌碼的一個乞丐馬上嚷道。連賭場大門的心思也沒有。對沒賭癮的人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吃個飽。
「我操,當我們瞎了呀,我記得你明明才拿的籌,怎麼就來換錢了。」派籌的錢百勝手下喝罵道︰「你以為這是送錢呀!」
「籌碼不能換錢,你們還開什麼賭坊!」那乞丐也不傻,大聲回道。「是啊,換錢換錢!」又有幾個領到紅籌的乞丐叫嚷起來。
「老爺,怎麼辦?」那正在派籌的手下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雖然這些派送的紅籌只值區區百文。但隨著涌來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源源不斷的感覺。他也有些吃不消了。只能面有難色地朝錢百勝道。
錢百勝看著在派籌的席位前瘋擠的人群。臉上越來越陰沉。心道︰「一群臭叫花子,當你們都是李阿婆嗎?一個二個都想來搶我的錢。」
「停!」看著李阿婆消失在人群中的佝僂身影。錢百勝站上高台,張臂大呼道︰「各位!在下有話要說!」听到他說話,喧鬧的人群慢慢安靜了下來。
「各位今天來捧我的場,我自然歡迎,不過百勝賭坊甚小,實在容不得下這麼多人,所以……今天的派籌就到此為止。」
人們見他瞬間變卦,那些本就準備進場開賭的賭客也就罷了。一群乞丐馬上叫哄開了。更有人氣道︰「原來剛才說那些好話,什麼不求發財,但求同喜。原來都是騙人的。」有人鬧事,有好事者亦跟著起哄。一些早就在這賭坊中輸急了的賭客亦跟著叫嚷。
駱寬心下冷笑。見這錢百勝如此吝嗇,心中惡感更增。那黑吃黑的想法更加盛了。
錢百勝心中對這些過路的乞丐倒不放在眼里,卻不想開罪了這些經常來此的賭客。眼見就連這些賭客都開始鬧意見。有些恨自己剛才一時激動。話說得太滿。
眼見眾人不滿情緒越來越重,心中稍一權衡。咬牙抱拳道︰「行,今日是百勝賭坊的喜慶日子。既然各位這麼熱情,那好,我百勝賭坊今日就大出血,奉送到底。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剛才說得清清楚楚過。今天凡是進我這大門賭錢的,均有籌碼和美酒相送。」
目光四處掃視一轉,冷笑著繼續道︰「各位明白我說什麼了嗎?這是賭坊,我這是派紅籌,可不是派粥。各位領到籌碼的如果連門也不進就想著換錢,試問天下那有這樣的好事。有本事的,就憑這籌碼去賭桌上大殺四方。贏多少我也照給,但如果有人門也不進,場子也不落,就想著換錢,那就別怪我無情!」
馬上有人嚷道︰「怎麼不行,剛才那老婆子不也是這麼做的嗎?」說的自然是方才的李阿婆。
錢百勝哈哈一笑,向那人道︰「我錢百勝在這土生土長,吃百家女乃長大,如果你也能像剛才的李阿婆一樣喂過我女乃,看著我長大。別說直接換成錢,就是讓我一輩子養著你都行!」
眾人一陣哄笑。那叫嚷的家伙見他居然說出這層關系來,雖然不知真假,亦只有無奈低頭。
錢百勝見眾人無話可說,臉現得色,朝四方抱拳道︰「我就說這麼多,下面接著派籌!」然後朝左右暗道︰「都給我盯緊點,今天生面孔多,如果有人妄圖借著生面孔重復混籌,給我狠狠打,殺一儆百!」手下自然領命。
「這里最多也就一兩百人,就算每人白拿你一百文。也不過一二十兩銀子,你卻這麼多廢話。」駱寬心下笑笑,暗想這種人不搶簡直是沒天理。正準備抽身離開,不想在這呆久了被錢百勝的人盯上,準備晚點再來看動靜時。卻被身後的人擠推著向派籌的地方而去。
人實在太多,駱寬幾度欲轉身而不得。「行,反正我也沒真正賭過錢,感受下是什麼感覺也不錯。」這樣想著,駱寬跟著人潮向前走去。
不一會,駱寬也領到了免費的紅籌。這是一枚粗鐵制的籌碼。第一面刻著「一百文」三字。是百勝賭坊專制。與平時人們常用的銅錢倒有幾分相似。
尋常小賭檔都是直接就在桌上扔銀兩銅錢。但是上了檔次的賭坊均有自己的專制籌碼。一來方便計數,二來籌碼總會讓人產生不是真錢的錯覺。自然越賭越大,越輸越多。
「百戰百勝!」
駱寬翻過另一面,只覺上面卻刻著這四個字。
不知為何,看到這四個字。駱寬只覺手腕忽然有些無法抑制地強烈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