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女乃女乃小祖宗!你怎麼跑出來了?!還不快些回房去!」
台下,老鴇聞訊趕來,上台扯住玲瓏心的手腕便要硬將她往台下拉扯。那玲瓏心只是縴手一甩掙月兌老鴇嬌媚笑道︰「媽媽好沒道理,媽媽養女兒那花銷可大得算不出來,難道做女兒的上台為媽媽掙幾個家用添補,媽媽也要攔著不許不成?玲瓏可是不依!」
「我的小祖宗!你便是花去金山銀海,媽媽也絕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你乖乖在房里待著別出來便是給媽媽積德積福了。祖宗!你就快回房去吧!別給媽媽添亂了成嗎?!」那老鴇看起來卻是真的急了,又是作揖又是央告,只差點便要給玲瓏心跪下了。可惜玲瓏心卻是一點也不肯買老鴇的帳,只是一味的嬌笑著胡攪蠻纏道︰「媽媽若是嫌麻煩,那玲瓏不收他們銀子便是了,回房悶得慌,我就是想要在這珍萃坊的台子上跳一段散散心。」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歡聲雷動,只將那老鴇急得轉身面著台下便搖頭擺手起來︰「跳不得跳不得!官人老爺們,你們難道為了她一支舞便連身家性命都不管不顧了嗎?!這都五回了,她跳一場便要送一條命,再這樣下去我這夜明軒生意還怎麼做啊!只官府傳訊問話一關就沒那許多精力應付啊!若非她是官妓不得退回攆出,我這小廟還真供不起她這個大菩薩呢!諸位官人大爺就行行好給小婦人一條活路吧!小婦人給你們跪下了!」
那老鴇說著還就真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跪了下去。台前眾人自是拉的拉勸的勸起哄的起哄,場面混亂得簡直一塌糊涂。望著眼前這場不知底細的鬧劇,石卿遠往椅背上一靠,端起桌上清茶輕抿了一口向劫仙問道︰「這事兒你怎麼看?」
「能怎麼看?她們怎麼演,我便怎麼看就是了這還用問?」劫仙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愜意說道︰「這兒的梨花山棗糕味道不錯,比你殿上的桃花杏仁酥味道可好太多了。」
不愧是禍害!身為仙家一點惻隱之心沒有也就罷了,這當口居然還有閑心品評說他堂堂月老情仙月華殿上的仙品名點不及這人間青樓的凡俗之物味道鮮美!石卿遠忍不住翻著白眼長出了一口氣,這才以意念仙力密語傳音問劫仙道︰「身為天界神仙,你難道就一點除魔衛道的覺悟都沒有?竟要听憑這六尾妖狐借凡胎肉身禍害生靈嗎?」
「生靈?狐妖難道就不是生靈了嗎?而且你似乎忘了,臨行前玉帝他老爺子可是特意囑咐了的,一切隨緣隨時,萬不可妄以仙力改變人間因果。還是你這塊兒痴心石頭惻隱泛濫情苗妄動想永遠墮入凡塵再不回那碧落青天了呢?」劫仙亦以意念仙力密語答他,言語間倒有些看好戲的意味。最末一句話,更是叫石卿遠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憋暈過去。
她說︰「況且,我還挺喜歡這玲瓏心的!」
她喜歡她什麼?長的好看?那她倒不如拿塊鏡子天天對著自己照照看看還更要省事呢!石卿遠一時間被她噎得再說不出話來,心里直嚷不可理喻。其實劫仙自己也說不清楚她為什麼一見玲瓏心便心生好感,倒像是見了分隔多年的知交舊識一般,甚至比知交舊識更要親近,那樣親密無間的熟悉感覺……也許她們前生有什麼瓜葛關系也說不一定。可玉帝明明說她是人間男女的悲苦痴怨之氣所化,又怎麼會和眼前這凡胎有什麼親近之情呢?或者,在構成自己的萬千悲戾之氣中,竟有不小的一部分是來自于這玲瓏心的麼?劫仙眼底微顫,開始走起神來。
那邊石卿遠順了順氣,也再沒和劫仙承口爭辯。玉環綰情,銀環束愛麼,他自然能夠理解她的沒心沒肺。劫仙現在不過就是一尊頂著悲苦怨氣的嬌軀玉顏罷了,要她悲天憫人似乎還真是有些痴心妄想的味道在里面。玉帝的叮囑他不是不記得,不過九天神靈不是生就應該斬妖除魔福澤蒼生麼?這妖孽既然已經礙到了旁族生靈的活路,那自然便斷不該將她再留在這世上。石卿遠心中暗暗計較,只要今日這妖孽膽敢出手害人,那他便勢必將她一舉拿下,絕不容她再毀這人間太平。
台上,有人嚷著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幾個貴族子弟更命隨人沖上台去將那老鴇拉了,更有人說什麼「出了事本少爺給你夜明軒擔著」。眾人又是一陣起哄嚷著要玲瓏心傾城一舞,玲瓏心嬌嬈一笑干脆往戲台邊上一坐蕩著一對縴足說道︰「有舞無歌那不多是寂寞?可惜雪櫻妹子叫官府傳去了還沒放回來。不然有她伴歌,玲瓏跳起舞來那才真是如魚得水呢!」
听她這麼一說,台下又是一名華服男人高聲應道︰「這倒是什麼大不了的破事兒!老爺這就打發人去給衙門傳話,一炷香內定叫他們快馬香車把雪櫻姑娘送回來!居然敢擾玲瓏姑娘的雅興,衙門里那幫子人還真是越來越不會當差了!」
越來越不會當差了?!石卿遠眉梢一挑只覺得很是好笑。這邀月國的國政還真是夠混亂的,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居然能容這般跳梁小丑妄行胡言,真不知那邀月國君是怎麼當這一國之主的。石卿遠如是想著,又不自覺地抬頭將那天象一瞄。紫薇暗沉,又遇空曜沖會,破軍七煞光芒耀眼,看來這邀月君主的王位怕是保不長了,到時候只怕又是連天的兵禍……這劫仙還真是有夠不省事的,什麼地方不好挑,非挑這麼個將傾危巢!這種地方不久只怕保命都難,又誰會再有功夫去你儂我儂情深意重?自己今趟還真是魔障迷眼夢魘迷心了,居然那麼听話跟著她發瘋跑到了這麼個鬼地方!這不純粹是在浪費時間嗎?還是她壓根就沒想叫自己可以完命繳旨返回天庭呢?她難道是想拉上自己一起永墮紅塵?!
石卿遠輕抽了一口冷氣轉臉去望劫仙,只見劫仙只是呆呆望著戲台上的玲瓏心,眼光澄澈如水看上去盡是無辜無害。看到她那張極致柔美的如玉容顏和眉間朱砂上那點纏繞不散的惹憐悲戚,石卿遠立刻便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絕不相信她會有那樣的壞水禍心,哪怕在天上時,她果真害了那麼多的大小仙靈墜入魔障損毀了修行,但他總覺得她是情有可原的,至于為什麼他還真說不上來,僅僅只是直覺吧!如果她當真壞到無可救藥的話,玉帝又為何不將她就地正法,而是叫自己帶她下界來消悲化怨求月兌苦劫呢?
石卿遠天南海北的胡思亂想著,劫仙卻突然從袖底翻出來一支黑玉洞簫嗚嗚咽咽吹了起來。那調子既不是天界千音亦不是人間百樂,音色柔潤仿若山澗月色悠然流淌。眾人一听那簫聲立刻便莫名其妙地安靜了下來,竟連大氣也舍不得喘上一口的貪迷那簫聲中清新自然的氣息。石卿遠閉目暗賞,只覺這簫聲中又另含了一些滌蕩靈魂的仙術法力。這劫仙,嘴上死硬,心底倒是蠻軟蠻善的嘛!石卿遠禁不住牽唇微笑,她是想用仙音靈術來洗淨這些無知凡俗的污濁靈魂麼?那他帶著她在這個地方住下開個琴館樂坊造福眾生倒也不錯。到時只怕亦會有不少文人雅士粉黛朱顏慕名而來……自古皆是才子佳人愛深情重佳話最多,說不定順道能將她把身上的悲怨之氣一並化解了也未可知呢!
石卿遠不由得大嘆自己聰明絕頂,心情跟著亦是明快了起來。他抬眼去望台上,想看看那一舞傾城動天下究竟有著怎樣的攝人心魄,誰知那玲瓏心卻根本沒有隨曲起舞,只是坐在舞台邊沿不言不動靜靜聆听著劫仙的簫聲。只听不過半刻,她竟就痴痴地流開了眼淚,淚珠晶瑩,似晨露緩緩落下。
連妖也哭?!難不成是劫仙的悲怨之氣外泄?!石卿遠忙轉臉去看劫仙,只見她左手腕上的玉環瑩瑩生輝,其間似乎正有異流涌動,而劫仙的額上卻細細密密沁出了一層汗水,看樣子似乎撐得極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