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芳苑,苑如其名,嬌蘭朵朵,馥郁芬芳。
傾城夫人最愛蘭花,這蘭芳苑便是邀月先王集各地錦蘭妙蕊為其所建。夜墨璃說她母親以前最愛流連此間花叢奏琴起舞,有時興至高歌,音甜醉人,那也是宮中一段絕美的風華。先王曾贊美傾城夫人聲若蘭香,舞似蝶翼。當時各宮宮人亦紛紛效仿,怎奈諸宮女俱習不得其形髓萬一,反招得內侍衛隊嘲弄搖頭。次數多了,也便沒人再敢學她了,傾城夫人在邀月王城之內更成了萬千矚目宮人膜拜的對象,大家都將其敬若天人,其風頭可謂冠絕空前,無人能及。
只是可惜天妒紅顏,夜墨璃才三歲時,傾城夫人便因病辭世了,只空留下這一苑香蘭,年復一年,月照之下孤獨盛放。
因病辭世?
秦君遙卻是不信這話的。獨房專寵,又極受宮人喜愛崇拜,那將王城女主元夫人又置于何地?再受寵,傾城夫人亦不過只是妾,便算生了王室長子又能如何?喧賓奪主,殺身之禍自然難免。天界嫦娥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麼?美絕三界,亦不免落了個幽居廣寒永世禁閉的淒慘下場,這傾城夫人再美,又能美得過嫦娥麼?
可夜無殤卻告訴秦君遙說,他母親元夫人是在傾城夫人病逝之前便過世了的。
這其中莫非另有隱情麼?
內侍引著他們緩步蘭芳苑幽徑赴宴,秦君遙閉目感知,隱隱只見嬌影翩翩蘭間,舞姿曼妙,實乃人間難見。不過那女子面目難辨,且身周似乎縈繞著一股無盡的悲哀,是枉死麼?這舞步,跟那首曲子倒是合拍……秦君遙深吸了一口蘭香在心底淺唱著她所憶及的調子。她自持身為怨中之神,倒也不懼那哀戾悲感,只是那悲傷氣息隨吸入心,免不得又引發了她體內悲哀本心的共鳴。哀思一動,她心頭立刻又是針扎一痛,于是忙地扯住了夜無殤的衣角強行克情制欲,暫時放下了通靈之術。
「不舒服嗎?要不要回去休息?」夜無殤見秦君遙行為有異,臉色又倏然變得極是煞白,于是急忙扶住她關切發問。她沒有答他,只是強按著心神輕輕搖了搖頭。對上夜無殤關心緊張的眼神,秦君遙心頭那股被引發的難抑悲鳴卻似突然便輕減了。難道是應劫人對抗悲戾的作用力終于被那道紅線激發了麼?秦君遙試探著伸手去牽夜無殤的手,十指交扣時,夜無殤溫熱的體溫順著掌心源源傳遞進了她的身體,那體溫中仿佛又另夾了一股足以壓制悲鳴的奇異力量,溫溫和和地注入了她的心脈並且向著他的神元仙骨點點蔓延。心口的疼痛感莫名便消退了,就連玉鐲里的禁咒印法也減緩了流速,光亮漸弱,最後終是完全靜止了下來。
他真能夠克制悲怨減輕她的痛苦?!秦君遙不禁又驚又喜!看來這一把算是賭對了……夜無殤軟軟反握著秦君遙的手掌,他雖然不明白秦君遙看自己的眼光中為何突然便多出了那麼些欣喜愉悅的光芒,但看她歡喜,他自然便就高興了,況且又得她主動示好來握自己的手掌,他當然只有更加高興。她是真將自己當做是她的夫君了麼?雖然這個從天而降的妻子對他來說來得太過容易亦十分蹊蹺,夜無殤仍是把她當做是上天給自己的一份恩賜,全心的喜歡亦是全意的信任,似乎著了什麼瘋魔,瞬間便跌落到了情愛所築的無底深淵。
「三弟和弟妹還真是夫妻情深羨煞旁人呢!」
夜無眠不知為何竟會早到了晚宴花廳,見夜無殤和秦君遙攜手而至便不冷不熱來了這麼一句,眼光灼灼,卻是直勾勾盯著他二人緊緊交扣的連心十指,唇角不帶感情地輕輕一勾,舉手間,半盞佳釀即刻入喉。
「謝王兄盛贊,臣弟夫妻自來如此。」夜無殤亦是不咸不淡地答他。秦君遙听夜無殤也學石卿遠那般瞎編胡扯忍不住嘴角一抿輕笑起來,那笑容如蘭清雅又不失嫵媚大方,夜無眠見了亦不由得微微一怔失了言語。四人依著規矩行禮過後便各自落座,夜無殤和秦君遙坐的是左首上席,夜墨璃坐的是右首上席,石卿遠是夜無殤的「妻弟」亦算是客,便排在了夜墨璃之下,右首第二席上。內侍宮娥們來往有序地傳遞著美酒佳肴,絲竹班子在側鳴奏著雅樂清音。席上氣氛尚算寧和,只是夜無眠有意無意「偶然」瞟過的眼光讓秦君遙多少感覺到了一些不自在,于是飲食起來也更覺得味同嚼蠟,只隨便夾了兩口鮮女敕菜蔬便放下了筷子再不動作。
「嫂子還是很不舒服麼?怎麼吃得那麼少?有沒有傳醫官看過?醫官怎麼說呢?」夜墨璃倒是對秦君遙一片好心,只是這麼不妨頭便嚷出來不免引發了夜無眠不小的興致,他放下杯盞當即問道︰「弟妹病了麼?你們怎麼也不報予孤王知曉?來人,傳醫官。」
「王上不必動重,君遙不過飲食不調而已,並無大礙。」秦君遙眉眼微斂,在席上對著夜無眠輕輕躬身示謝。夜無眠卻將身子微微向前一傾含笑問道︰「弟妹來瑯嬛也有些日子了,怎麼仍是未能習慣瑯嬛的飲食麼?還是孤這膳房班子技藝微末,不夠資格伺候三弟妹進膳呢?」
呵!這言辭可真夠彌辣的,不過針對的是秦君遙呢還是夜無殤呢?他邀月國君的膳房班子不夠資格伺候夜無殤的愛妻?這是在暗刺夜無殤有謀逆之意不甘位居人臣嗎?這帽子可真是夠重夠大的,又誰有能耐扛得起來呢?
首席的夜無殤听問立刻就變了臉色,正想承口,卻不料竟被石卿遠不著痕跡地架了過去︰「王上真會說笑,邀月上下的所有國手不都四方來朝為君所用了嘛?王上的御膳若再不為美,那宮外人常年所食的不就成了牛食馬料了?家姐自幼體弱飲食不濟,最近舊疾發作飲食更是輕減。不過家姐怕姐夫擔心,所以一直自稱無礙,沒想到今番卻招到了王上的誤會,卿遠在此,先代家姐謝罪了。」
「怎麼三弟妹身上有什麼難愈的舊疾麼?」望著石卿遠長身一揖,夜無眠並不買賬,轉面又是追根究底。此番秦君遙尚且未見開口,夜無殤便搶先頂了上去︰「那是遙遙舊年為救臣弟性命落下的傷病根子。體弱一道好說,臣弟早命人尋了培補的靈藥給她調理過來了,王兄大可不必操心。」
夜無殤冷沉著語調握緊了酒杯,三言兩語便絕了兄長插手「關懷」的可能,夜無眠卻是嘴角一揚笑得頗為愜意︰「當年一仗想來必然精彩,三弟死里逃生又得佳偶,想來定是天恩賜福。不知道三弟妹一家是何方人士?兵荒馬亂的,怎麼倒往戰場死人堆里亂竄?京里傳聞,三弟妹姐弟可是曠世奇才。這樣的盛譽,孤琢磨著也只有世家名流之後才能享得。只是秦姓邀月國內古來為稀,三弟妹祖上屬于何地何支?孤,願聞其詳。」
開始懷疑上他們的身份來歷了麼?石卿遠深知秦君遙最是不屑扯謊,于是忙又搶著欠身應道︰「回王上的話,區區姐弟並非邀月國人,乃是極南一小國的王室之後。家母不幸早逝,家父寄情山水常年攜區區姐弟在外游歷。當年途徑邀月國境,不知貴國正值用兵,機緣巧合,這才救下了姐夫一命,說起來亦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千里姻緣一線牽,家父見姐姐有了歸宿便再沒了牽掛,又度起行出游。卿遠卻沒出息的緊,舍不得更不放心姐姐,于是便隨姐姐留了下來,以便相互照應。」
石卿遠顧念著早先西門上夜無眠說的門當戶對那話,于是隨口亦給秦君遙捏了個王室之後的身份。夜無眠一听卻更來興致了︰「極南小國?如此說來,兩位還是外國貴族了?孤倒是失儀了,不知貴國方圓多少人口幾何?風土人情又是怎樣?國號又當如何稱呼?」
「敝國四面環海水產豐饒,方圓不過五千八百里地,人口我姐弟離鄉那年有六千四百萬同胞,國號臨淵,國民最是熱情好客真誠善良,大家都喜定惡斗,常年不見征戰。是以初到貴國,區區姐弟,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呢!」石卿遠含笑作答,扯謊成章。秦君遙听聞不由得又是暗自嗟嘆,自己這「夫君」、「弟弟」連番扯謊,處處弄虛,回頭別連自己都忘了自己的信口開河那才是真夠糟糕了呢。
見石卿遠對答如流,夜無眠眼底不由得精光一閃,但隨即仍是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說道︰「臨淵……倒是孤王孤陋寡聞了,竟沒听聞過海外還有這樣的祥和淨地。二位自幼周游列國見識自然非凡卓絕,臨淵妙音,孤王可真是越來越好奇了,三弟妹,你準備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