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新房,景晨總也心神不寧。昨有她主動在先,今有老夫人暗示催促,連他方才都含蓄表了態。不管自己是否代嫁,他們都是名義上的夫妻,侍夫這等事天經地義,她沒有立場亦沒有資格拒絕。
用銀針挑了燈芯,燭淚蜿蜒,凝固成塊。正心亂如麻之際,碧好的聲音徒然響起,「女乃女乃,不好了。」
轉身,望著面容急色的她,景晨不解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清暉院來人,二爺身前的柳玉投了繯……」顧及景晨方進府,許是不知曉柳玉是何人,碧好解釋道︰「柳玉和柳葉都是二爺屋里的大丫鬟,柳玉這名還是二爺親自給取的呢。」
此話則是暗指柳玉頗受二爺器重。憶起傍晚在敏興堂前遇著的二爺,青衫素雅,將手中銀針放下,景晨疑惑道︰「好好的,怎的投繯去了,可是有什麼苦衷?」
「回女乃女乃話,該是受了委屈沒想開……」碧好頓了頓,改言道︰「所幸發現的及時,現已救了回來。」
景晨微蹙納悶,她方進門還未料理府事,消息怎的就傳到她這兒來了?
碧好心領神會,取過床尾架上的鏡花綾織錦披風,邊替大*女乃披上邊說道︰「說是個婢子,卻是爺近前的人。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夫人不管事,此時榮安居怕是要落鎖,下人們也不敢隨意打擾。老夫人將印鑒給了女乃女乃,您怕是得走一趟。」仔細地替她攏好領口,生怕她著涼。
听得她的分析,景晨頷首,出了門正遇宋媽媽和紫萍二人,均是神色匆匆。她淡然開口,「二爺屋里發生的事我已經知曉了,紫萍,你和紫芝留著在書房外侍候。這等內宅瑣事,先別驚擾了大爺。」說著目光移向宋媽媽,頗為信任的言道︰「媽媽既是未寢,便陪我走一遭吧?」
見她將手遞來,宋媽媽連忙攙上。事實上,她本就是因為听了消息才特地過來的。白日里大*女乃自謙稱方進府,需要人指點幫襯。如斯重視自己,她又豈能避開?
再者,大*女乃的連番舉動,早已讓她由衷欽佩。不管是發自肺腑,還是真如外人所傳的以退為進,表面能做到這個份上,便有主母的風度同謀略。
由宋媽媽攙扶,帶著碧好同碧嬋出了晴空院。
景晨一行人的身影才在正門處消失,自西拱門口的就探出一張極為艷麗的容顏。她甩了帕子,站在散著微弱燭光的燈籠長廊下,凝眉深思。
「姨娘,大*女乃出院子了,您要不要去書房找大爺?」
來人正是二姨娘朱氏,她收回還落在黑暗中的視線,轉頭望著端了點心的婢女,搖頭道︰「罷了,她若沒走還好。現在前腳方離開,我馬上就過去找大爺,惹人生疑。」
樂兒顯然沒有听明白,勸著道︰「大*女乃若是在院里,見著您如此不得怪罪?此時她走了,您也正好陪著大爺。」
「大爺看帳時不喜人陪著。大*女乃新進門,連三姨娘都沒有到這正房來,我乘虛迎上去,不是讓人說閑話嗎?」。二姨娘說著就轉身,按原路折回。
端著托盤跟在後面的樂兒滿是不解,若主子不想進書房尋大爺,特地做了點心來此走這趟是為何?
「對了,方才你可是听著了那婆子的傳話,說是二爺的婢女柳玉投繯?」二姨娘突然止步。
「听著了,八成明日就會鬧到老夫人跟前去。」
二姨娘冷笑,「府里婢子尋死覓活的事還少過?這次可真是鬧大發了,居然去動二爺屋里的人。想來便是二爺肯息事寧人,大夫人也不會袖手旁觀。」她嘆著又嗤笑一聲,語調復雜道︰「大*女乃這才過門,就遇著這種晦事。」
樂兒听了,不確定地言道︰「說不準柳玉便直接跟了五爺?」
「哪是什麼說不準?投繯都鬧了,去不成自然就只能跟了他。」她的話中微帶諷刺,似是還夾著些許其他的復雜。
清暉院燈火通明,因二爺尚未娶妻,屋里沒人主持。大*女乃方來,就被僕婦圍著去了柳玉的房間,與主臥相連,裝飾淡雅,倒不似個奴婢的屋子。觀此,再見到柳玉梨花帶雨的嬌容時,景晨心中了明。
這個柳玉,怕是已經被二爺收了的。
憶起路上宋媽**訴說,心中暗諷五爺的荒唐。這是多麼不顧常倫,竟是動到了自己兄長屋里的人來?
五少爺君子燁是三房的獨子,從小得三夫人寵溺,養成了放浪不羈的性子。
君府產業生意遍布各地,平日里總要有個爺出面打理。大老爺早逝,二老爺在外為官,大爺身子體弱,不能過度操勞,便由他代為掌管。老夫人不放心,每月都會查賬,听三老爺報備。等到這幾年大爺年紀大了,這查賬看本的事,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自敬茶得老夫人賞下印鑒,察覺三夫人異樣目光時,景晨就對這三房生了戒備。她雖不熟悉商賈之家,但想來同侯門貴府無異。所不同的是前者掙得是財產祖業,而後者求的是爵位權利。
三老爺在外拼搏這麼多年,風光慣了,哪還能肯將手中權力放出來?他所輸的,不過是一個身份,嫡庶懸殊,君家偌大產業,如何都到不了他的手里。便是大爺真有意外,便是二老爺房里無男丁,老夫人將財產給了二爺君子臻這嫡親孫兒,也不會給一個庶子。
但這幾日的生活,從下人間的表現,景晨明白,老夫人待三夫人面上是極為和氣寬容的。今朝五爺犯事,牽連長房和三房,自個處理不妥,便是家宅難寧的大事。
床邊陪著另一清秀婢女,見到眾人進屋,忙起身福禮,「見過大*女乃。」
柳玉掙扎著從床上趴下來,抹了淚水跪下。
景晨讓人將她扶起,望著那雙紅腫的眼眸,說了些安慰話,跟著喚了那名清秀丫鬟出去。站在屋檐下,想起方才遙遙一望,立在大堂內低首的身影,開口問道︰「你是柳葉吧?」
柳葉抬眸小覷了眼大*女乃,應「是」。
「二爺可有說什麼?」
柳葉搖了搖頭,跟著又點了點頭,在觸及對方威厲的目光,哽咽了聲道︰「二爺說,說要將柳玉給了五爺。」
景晨微滯,這已不是送婢女的事,而是關乎男兒尊嚴的事。宋媽媽說二爺溫和,還暗指了膽小懦弱,景晨卻是不信。就敏興堂門口一遇,幾句交談,所迎上的目光,就不該是那般性子。
前世風風雨雨那麼多年,景晨自認為識人的本事還是有的。將柳玉主動送給五爺,要麼當真是不敢同三房起爭執,懦弱沒擔當到了極限;要麼就是隱忍力過分,另有籌謀。
若是後者,這位小叔子可就不簡單了。
景晨詢問了幾句,柳葉見她是如今的管事人,跪在她腳下央求道︰「大*女乃,求您救救柳玉吧。奴婢們是二爺的人,這輩子只侍候他一個主子。」
「起來」
景晨最不愛看這哭哭啼啼的場面,聲音于平日細柔中摻了幾分威嚴,後者忙止了哭腔站起。
「柳玉投繯,是什麼時候的事?當時,二爺是不是已經做了主,稱是要將她送給五爺?」
柳葉不敢再請求,只是用微訝的目光望著眼前的大*女乃,在對方的注視下頷首。
景晨眨了眨眼,她們能對二爺如此忠貞……她抬腳入內室,將人都遣了出去。
外面廊下站滿了人,柳葉分外擔憂地望著緊閉的房門。
半晌,景晨出來,揮了迎上來的婆子婢女,招柳葉近身,吩咐道︰「你進去陪陪她,順道替她收拾下行囊,今兒起她便是五爺的人了。」
「大*女乃,這是要逼……」柳葉未語淚先流。和柳玉情同姐妹,怎麼能看著她往火坑里去?再說,她已經為反抗而尋過了死,此時還要柳玉去跟五爺,不是要逼她再死一次嗎?
然而柳葉亦意識到,身為婢子的她們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且不說二爺沒有正式將柳玉收房,便是轉贈個女人妾室,在如今這世道也實屬常事。
景晨知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柳玉她自願的。」
周圍唏噓聲不斷,柳玉性子烈,方才還因為二爺的決定而尋死,如何轉身就自願了?
景晨說完,復提步往大堂那去,和二爺交談了幾句。
關于柳玉,二爺未說任何,只在景晨離開之際,作揖道謝︰「勞大嫂操心了。」
「二弟見外。」
景晨莞爾,告辭離開。待回到晴空院,已是亥初十分,碧嬋上前寬下她的披風,景晨理了理衣袖,轉身恰見大爺著了寬敞的衣袍從淨室出來。他的墨發濕濡散著,尾處還滴著水珠,目光相觸,大爺清和道︰「回來啦?」
景晨頓了頓才上前,「妾以為爺還在書房呢,可是都忙完了?」聲似試探,尤帶忐忑。
「哪有忙完的時候?」他的聲音略帶惆悵,跟著在旁邊的桌子旁坐下,拿起賬本復又翻起,「伺候大*女乃洗漱吧。」
這話,卻是對碧嬋等婢子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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