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表叔管的是漕糧，吳家族里頭那位長輩雖曾是高位，奈何當官時日太短，交好故舊極少。過往又是在工部，吏部派官上頭怕使不上幾分力氣。廖千戶雖為勛貴，卻是武將，又管著監察，也不好伸手。倒是哥哥那里，南樵先生門生遍天下，少不得吏部就有幾個桃李在，幾個師兄也非凡夫俗子，稍微抬抬手，就能給大哥謀個差事。」
見雲清歌侃侃而談，一面還像小松樹一樣津津有味吃著早春櫻桃，三老爺說不出的疼愛喜歡，逗她道︰「那你說咱們給不給你哥哥寫信去？」
桌面上大太太著人送來的一整套墨玉打造文房四寶光華可見，雲清歌卻堅定緩緩搖頭，斬釘截鐵道︰「就算要給哥哥寫信，也是讓他務必不能讓大哥今年入仕」
震驚之余，三老爺立時丟掉玩笑戲謔，神色鄭重，「嬌嬌，你給爹爹說說，為何不樂意讓你大哥今年入仕？」
看三老爺這幅樣子，三太太忙嗔道︰「她不過是個孩子，隨口說幾句罷了，你要幫手，就給華燁去信便是，嚇她作甚？」
三老爺抬手阻斷三太太話，定定看著女兒，不肯放過追問，「嬌嬌，你告訴爹爹，為何不願讓你大哥今年入仕。」
一直以來，三老爺對雲清歌貫是溺愛疼惜口吻，頭一回這樣沉著臉，惹得三太太都惴惴起來，不敢插嘴。
雲清歌卻鎮定丟掉手里櫻桃，又淨臉洗手，方坐直身子，將手放在膝上，緩緩道︰「爹爹，我听下人說，前日里吳家表叔來過咱們家。吳家表叔忙于官務，輕易不肯隨便走親戚。我一時好奇，就打听了幾句，又听娘隨口說過些事，我還請教過于嬤嬤。我便猜到吳表叔興許有些為難事，後頭祖父做主送了芳姐姐去淮州。」說到這里，雲清歌低眉斂目，有些不好意思，又有幾分郁郁。
三老爺見狀，不由也想起那個命苦的佷女，卻更吃驚于這幾句話中所泄露的東西。
自己這個女兒，居然只憑私下打听和妻子無意泄露消息就能敏銳猜到發生的事情，即便是有于嬤嬤這個世家刻意教的教養嬤嬤教導，也不過只是個七歲的小姑娘罷了。
見三老爺沒說話，雲清歌繼續道︰「我覺著吳表叔既然出了這樣的事，雖說衛所那頭有芳姐姐在，一時半會兒不追究。但風波尚未過去，吳表叔此時還十分打眼，大哥是吳家女婿，倘或再尋個好缺，難免惹人眼紅，生出是非。要是尋個不好的，怕是大伯母那里不能體諒，今後大哥要升官調任也艱難。總不能回回勞動哥哥幾位師兄罷。莫不如熬過今年，等風聲略平，再尋機安排個好差事。」
她頓了頓，看三老爺正沉思，低聲道︰「何況人家芳姐姐也不是傻子，難不成不曉得大伯母一貫是怎樣對鞏姨娘？突然就好起來，誰也不會信，不如熬熬日子，日久見人心，總是親兄妹。只要鞏姨娘這一年都過得好，芳姐姐那頭敲敲邊鼓，再有哥哥幫忙使力氣，勝算肯定大得多。」說到後頭，雲清歌就漾出個得意洋洋的笑來，仿似等著三老爺夸贊她。
這一番話，讓三老爺徹底震驚之余不由感慨，自己這個女兒，雖早慧懂事，但從未想過，她竟能在這些事情上如此有見解，實是太聰慧了些，身為女子，這般出眾，也不知會否有慧極必傷的顧慮。可身為父親，能有一個才華驚艷的兒子，再有這樣個伶俐慧黠的女兒，總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又擔憂又滿足，對上女兒惶惑期待的目光，三老爺就寵溺的撫了撫女兒頭頂，柔聲道︰「嬌嬌懂得真多，爹爹這就照著你說的做。」
三老爺把雲清歌說的話在老太爺面前講了一遍，「爹，這時候要華霆入仕，確不是好時機。」
老太爺坐在黃花木靠背椅上嘆氣，「唉，華霆這孩子，總是差些運道。」這樣說，就是答應了。
見得三老爺為難神色，老太爺點著他笑道︰「罷了，老頭子我去給他們說，不讓你為難。」
三老爺不免松口氣。
大哥大嫂什麼秉性自己不是不曉得。這回大嫂低聲下氣求上門來送厚禮，連藍娘臉色都顧不得，若自己出面去說，怕是再入情入理也不會信，有爹在，就大不同了。
冷不防見，老太爺忽盯著三老爺淡淡道︰「這話是清歌那丫頭給你說的罷。」
三老爺一怔，「是。」
「哦……」老太爺揚了揚眉，眼角下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擔心老太爺誤解女兒，三老爺忙辯解，「也是兒子隨口問了嬌嬌幾句，不妨她說出這樣一段來，兒子覺得有道理，這才來給爹說一說。」
咋了口茶，老太爺丟掉茶盅蓋子，看三老爺一副著急樣，嗤道︰「你怕什麼，她又沒亂說，老子是這樣不講理的人。」
三老爺就尷尬的笑。
白他一眼，老太爺慢悠悠捋著胡須，忽然笑起來，「老三啊，你這個女兒要是個兒子，只怕比華燁還要厲害。可惜了……」惋惜神情瞬間而過，老太爺眼中忽的暴出一陣精芒，「老三，你說清歌這丫頭將來能配個什麼人家？」
什麼人家？
三老爺一陣愕然。
花蕊一樣的女兒，生得好又伶俐，自己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受一點委屈，就是以前躺在病床上一日沒听到她來窗戶底下給自己說話都掛心，要把這個女兒嫁出去。
只要想一想，三老爺都覺得跟有人在拿刀割他的肉一樣。
他頭一回在老太爺面前沉下臉，「爹，嬌嬌還小呢。」
「小？」老太爺哪里會顧忌兒子臉色，怡然自得道︰「足七歲了，再過兩年，你再舍不得也要籌劃。」
足七歲，虛八歲。女子嫁人是一輩子事情，要慢慢挑選人家，然後花時間打听家里頭情景，男方身子性情，合八字，下定禮，來來回回也要折騰兩三年。的確是再過兩年就不得不籌劃。
縱心里不舒坦，三老爺也認清老太爺說的是大實話，他蹙起眉頭，冷道︰「總得要華燁過了殿試再說。」那時候才好給嬌嬌撐腰挑個好人家。
即便三老爺，終究也認為女兒最好的歸宿是嫁個官宦人家，商戶雖有錢，女眷們出門交際應酬總要賠笑看人眼色。他哪舍得讓女兒吃這個苦頭。
老太爺眼底光芒越發明亮起來，點頭道︰「不錯，是要等華燁過了殿試再說。」
看老太爺笑意深深，三老爺心里莫名覺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