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到了年底,時間如白駒過隙,距離梁蕭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也快一個月了。
秦淮河邊的人家,都掛上了年味兒十足的燈籠,喜慶的爆竹聲也變得密集起來。
今天是大年三十,也是傳統的除夕夜。「年」獸臨門之夜,到了晚上,這爆竹聲恐怕只會更加密集。
清晨一大早,梁蕭便早早起床了,在後院打了一套太極拳,做了幾個俯臥撐,舒筋活絡一番,扛著掃帚在後院掃起了落葉,還將院子里的雜物整理了一遍。
「梁公子起得可真早,這些落葉讓大柱去掃就行了,何必你親自動手?」
說話之人乃是含笑,含笑不虧為天上仙以前的當家紅娘,早早就梳妝打扮好,打算去舞房練琴。
「今天是天上仙一年來唯一的假日,含笑姐居然也不賴床。」
「咯咯,我可不是某些千金小姐,整天賴在床上對皮膚不好。」
「你說誰呢?我家小姐起得可比你早勒,只不過是在房間里作畫,沒有出來罷了。」這時,書香不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梁蕭扭頭看去,只見她端著清粥小菜正往大廳走去,可想而知,是恰巧路過。
「我可沒說是你家小姐,你激動個什麼勁?」含笑甩了甩絲帕不滿道。
「哼——」
書香輕哼了一聲,甩頭往大廳走去。
含笑冷哼輕語︰「沒規沒距,大的如此,小的亦如此。」
梁蕭笑而不語,暮雨菡要是沒有規矩,那天下間就沒有大家閨秀了。她可是號稱天下最知書識禮、嫻靜端莊,美貌絕倫的一位大家閨秀。
這時,門外大柱匆匆門走來,大柱身材沒二柱魁梧,但為人古板,對梁蕭十分敬畏,不像三柱,有時候還會和梁蕭打趣。
「梁相公,門外有人找您,說是神繡世家柳家的張管家,他在後門等您。」
張管家算是柳家的大總管,以前柳家和梁蕭打交道的都是他,所以梁蕭听了一點也沒驚訝。
告別了含笑,梁蕭不急不慢,悠然如閑庭漫步,走出天上仙後院大門。
行至門外,梁蕭一眼就看見了一個撇著灰白的八字胡須,身材高大臃腫,身穿錦繡棉袍的的老人。
老人淡淡瞥了眼梁蕭沒說話,但輕蔑的眼神和冷淡的表情,還是讓梁蕭很不快。
「張管家找在下何事?」梁蕭直接問道。
張明河盯著梁蕭開口就問,毫無禮節,不由冷哼一聲,但心中詫異不已。
「這梁蕭以往見到自己都稱呼自己張叔,態度恭敬得像看見老爺一般,總熱情得讓人窩火,但這次卻冷淡得讓人模不著頭腦。」張明河不由皺眉,心道︰「難道真如二少爺所說,他是破罐子破摔,放棄和大小姐的婚約了?」
金陵人稱柳牧奇為柳家三少爺,但其實張明河口中的二少爺是柳牧奇。
概因為柳芷芯在家獨挑大梁,而且還是當今聖上的繡龍袍的御用繡娘,是柳家未來的支柱,所以很多人都將她視作男兒,但柳芷芯的美卻是金陵人都公認的。
而事實上,柳家共四個子女,柳芷芯最大,其次是柳俊鈺,然後是柳牧奇,最後是小妹柳韻涵。
「老爺讓你今晚前去柳家,一起吃除夕宴,盡早去,老爺還有事詢問你。」張明河的話語一層未變,听語氣就像老爺命令下人一般,哪有絲毫邀請之意。
恐怕這除夕宴意不在宴字上面,而是另有所指,梁蕭淡淡輕笑,鴻門宴?他孑然一身又怕什麼?
這次的突然「召見」,恐怕離不開「天上仙」三個字。外面不了解內幕的人,早已將他的事情傳瘋了,指名道姓叱責喝罵梁蕭斯文敗類,堂堂秀才跑去青樓當龜奴,士林界之一大恥辱。
傳言還說要封殺梁蕭,革去梁蕭秀才功名,開除賢林書院學籍。
梁蕭作揖拜謝︰「勞煩張管家了,我定當赴宴。」
說完梁蕭留下張明河,轉身從後門進了天上仙,留下張明河一副冷漠詫異的表情。
……
箜罄帝國,自朝廷至民間,非常重視除舊迎新,皇帝賜宴群臣,喜宴達旦。
除夕夜,家門或開或關,或點燭火、通宵達旦,闔家老小,相聚守歲,把酒歡歌,並準備新年筵席。
除夕夜過去,就是新年伊始。昨夜與今晨,分開了去年與今年,周而復始,循環不息。
夜幕降臨,家家戶戶門面上都貼著或大或小的紅福字,有錢人家自然是請了先生特意寫上一副楹聯,或畫上一副門神。
而家家戶戶屋內,此時燈籠高掛,蠟燭滿堂,用以驅趕邪疫和年獸。
秦淮河邊,燈影幢幢,畫舫整齊停靠在岸邊,隨波蕩漾。往日歌聲不休,游人如織的秦淮河如今卻平添了幾分寧靜致遠的淡雅。
高門大院,雙獅雄踞。雕梁畫柱,龍檐鳳閣。庭院深深,深閨幽林。
神繡柳家出柳家大院外還包括繅絲坊、染絲坊、布鋪街和最大規模的織造街。
這些規模總體算來,也足足佔據了整個金陵的二十分之一地盤。
這比例開始很小,實則駭人。要知道在這個權貴多如牛毛,富商甲天下,景觀無數的金陵,想要佔據一席之地有多麼困難,但神繡柳家卻獨佔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地盤。
兩坊兩街分別坐落于柳家大院的東西南北面,將柳家宅院包圍在了里面,竟有點類似京城皇宮的布局結構。
昏黃的夕陽斜射,灑落一片余暉。古老的街市已經漸漸蕭條,貨郎清晨繞了一圈也早早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街上偶爾有幾個行人也是腳步匆匆,晃眼而過。
夕陽下,一個蹁躚俊美,但身形卻似竹竿的少年漫步在青石古街上。
少年面露熙和的笑容,夕陽的余暉與他的笑容相互映襯,這昏暗的天色和古老的街道上,霎時變得生輝起來。
少年繞過幾條長街,穿過幾個陌巷,來到一個高高佇立的牌坊前。街道牌坊內,一條寬敞的巷子幽幽直達深處。
梁蕭昂頭看牌坊上的幾個大字︰「江寧織造︰神繡坊」
可以說江寧織造就是神繡柳家的代名詞,而神繡坊就是柳家的私人織造坊,這層意思天下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往日里,巷子內擺滿了繡花架子,一排排的甲二等至丙五等繡娘都整齊地排列在街道兩邊,規規矩矩作繡,無人吵鬧,也無人敢喧嘩,就連雞鳴犬吠聲也杳不可聞,而神繡坊街道流出的空地通常都是為了方便柳家人巡視監管。
此時,神繡坊不見了往日那種波瀾壯闊的景象,平日里數百個繡娘一起作繡,而今卻只剩下十幾個繡娘聚在一起繡作。
這些繡娘多半是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或是從北方外域遷來的流民。她們沒有親人,卻擁有一手絕妙的繡活,只能寄人籬下,靠著柳家當個末等繡娘討活。
這些繡娘同病相憐,相互聚在一起閑聊嘮嗑以解孤苦,今日本乃是假日,所以就算在繡坊內大聲說話也沒人會責罰。
可能是長期被壓抑的嘮嗑八卦精神突然激發,有幾個繡娘在梁蕭走進繡坊的第一時間就喊了出來。
「你們看,那不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嗎?」
另一個低頭專心織繡的姑娘立刻抬起頭,目光循著叫喊女子的手勢望去。「就他呀,他就是梁蕭嗎?」
「這副模樣,我猜他兩年沒吃過肉了,真瘦。听說大小姐的未婚夫學識一般,長相也不怎麼出彩,難怪大家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呢!」
「最重要的是門不當戶不對,大小姐可是皇上的御用繡娘,而且還是任職在家的那種,不需要進宮作繡。再則神繡柳家以後必定是由大小姐管理,誰要是娶了大小姐,就相當于繼承了柳家的一切。」
「文娘說得對,大小姐未來的夫婿不可能是這個怎麼看怎麼普通的窮書生。」
「噓——他過來了——」
「怕什麼,他听到又能怎麼樣,也好讓他有自知之明,別污了大小姐清白才是。」說話的女子說完,對著梁蕭遠遠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