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雅站在雪地里,上牙敲著下牙,嘴唇由淡粉變成血紅,又從血紅轉為暗紫,整個人銀裝素裹,孤零零地迎著凜冽寒風。
「精靈語‘帕布格斯塔’意為‘恩典’。在‘恩典之山’,蘊藏著無數自然界賜予卡斯諾爾大陸的珍寶。」
米凱爾留給她的書中,僅用這兩句話簡單描述了「恩典之山」。沒有說明它被白雪堅冰覆蓋,更不曾提到它足以讓人失去意識的嚴寒。
「阿嚏」一個巨大的聲響從緹雅體內噴薄而出,她吸著冷氣,艱難挪動幾近僵硬的四肢,邁上崎嶇嶙峋的山路。
進入卡斯諾爾大陸,征服一只獨角獸,再去「恩典之山」獲取一件武器,然後潛入艾茵莫卡懸山,毀掉契約者的力量。
以上為米凱爾設計的任務路線,簡潔凝練,意義明確。可是,緹雅越想越覺得荒誕,就算她半死不活地爬到山頂,得到一柄長劍或者短刀之類的武器,又如何能在四位元素精靈王的駐地搞破壞?
精靈王守護著「契約之山」,卡斯諾爾大陸的所有精靈守護著精靈王,這個毀掉「雙翼」的任務,分明是讓她成為整個精靈界的敵人啊雖然他以名譽擔保,開出豐厚誘人的條件,但公主實在不想為了天使嘴里真假不明的承諾去冒險。她曾立下決心,只可惜,這顆堅定的心髒快要被刺骨的寒冷凍碎了。
或許,或許還有別的辦法……卡斯諾爾大陸如此神奇,如果她拿起武器與惡魔戰斗,守護精靈界,說不定元素精靈王能夠幫助她淨化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類,甚至,精靈……
嚴寒侵襲著公主的身體,卻也激發了她活躍的思維,釀制出嶄新的理想。她忍不住熱血沸騰,用燃燒的意志驅散著寒氣,四肢也變得麻利敏捷,崎嶇山路,不再漫長。登上山頂時,她的額頭竟滲出細密汗珠。
「哇哦」
任何一個初到「恩典之山」的人,在經歷艱難跋涉登頂後,都會發出驚喜的慨嘆,緹雅也不例外。她雙手交握,像是做禱告般放在胸口,呼吸尚未平穩,又被眼前的壯觀景象震撼,心跳加速。
「一、二、三、四……」
緹雅還是選擇了放棄。這麼數下去,估計等她變成冰雕,也無法弄清這平坦寬闊的山頂雪原上究竟有多少把刀劍。它們下半身安靜地埋在雪中,而露在外面的部分卻是多姿多彩。
月牙形、菱形、水蛇狀、橢圓、方正、還有許多不規則形狀的劍柄和劍體,讓她看得眼花繚亂,但更讓她驚嘆不已的,是這些刀劍斑斕絢麗的色彩。
瑪瑙紅、櫻草黃、水晶綠、影青、冰雪藍、玫瑰紫、橄欖黑、玉石白……這哪里是鋒利的武器,簡直就像花園里蘊育的奇妙生物
緹雅歡快地挪行至一個有著月牙形劍柄,淡金色鋒利刀刃的長劍前,目光虔誠,雙手握住劍柄,吸氣,用力,不行;再吸氣,再用力,它紋絲不動,她卻軟綿綿地跪進雪里,精疲力竭。
公主猜到不會這麼容易,她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嘗試一下。米凱爾只教給她馴服獨角獸的方法,至于如何獲取武器,他只字未提。她哆嗦著模出「伊石」,閉上眼楮念叨米凱爾的名字,幾秒後又嘆著氣睜開。
「騙子——」
緹雅凍得有些沙啞卻依然嘹亮的聲音回蕩在稀薄冰冷的空氣里。她已有嶄新的理想,她打算和滿口謊言的天使決裂,她站起來,積聚身體里僅剩的力量,將手中死氣沉沉的石頭拋向雪原盡頭。
什麼聲音?緹雅的手停在半空中,她似乎听到清脆的撞擊聲從遠處傳來,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風中疾馳,越來越近……
「哦——上帝——混蛋」
將上帝和混蛋連在一起,絕不會有好事發生。然而,在險要關頭,緹雅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聲帶。更何況,當她無力躲避急速飛來的長劍,只能眼睜睜注視它刺入自己胸口時,除了先呼喚上帝,後詛咒混蛋,她再想不出什麼新鮮的詞了。
緹雅不想英年早逝,而實際上,「早逝」對于她,也是件頗為艱難的事。她哀嚎著拔出長劍,生氣地把沾滿鮮血的利刃仍在地上。很快,她的傷口完美愈合,痛疼也迅速散盡,緹雅開始為自己的超速復原能力歡欣鼓舞,精神抖擻地拿起那把不友好的長劍。
「謹遵主願。」
「誰?」
公主握緊劍柄,機敏地環顧四周。
沒有人……可她分明听見一個深沉的聲音。她凝眸聚神,將長劍抬至胸前,左手輕輕托起它清俊俏麗的霧灰色劍身,右手指尖反復摩挲著銀白色的長方形劍柄。
「維蘭……」
緹雅輕聲呼喚,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念出他的名字,只是看到這把劍,看到它的色彩、它的模樣,觸到它的皮膚,腦海中就浮現出維蘭的身影。她仔細端詳這支乘風而至的長劍,用溫柔的目光它冰冷的身體。
如果那句「謹遵主願」源自這把長劍……難道說,它已臣服于她?她應該如何回答?緹雅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我……接受。」
她猶豫地回應,嗓音卻分外清晰。就在她聲音消散的瞬間,長劍在她手中變得透明曲折,似流水,又似輕煙,在她四周回旋,一秒或是兩秒,綿長柔軟的變形劍體迅速回落,在她右手腕處盤繞幾圈後,凝聚成一只沒有任何花紋的霧灰色手環,緊緊裹住她的手腕,但並沒有令人不適的束縛感。
「你已經屬于我了麼?」緹雅抬起手腕,水藍色的眸子映著寬厚的圓環。她沉思片刻,試圖把圓環從手腕上月兌掉,可它就像粘在皮膚上一樣,任她咬牙切齒地奮力撕拽,依然紋絲不動。緹雅忽然想起,琉卡和腐尸魔獸戰斗時所用的大劍,是由一枚類似徽章的東西所轉化,應該有召喚咒語……
站在雪地里思考並非明智之舉。雖然經過一番激烈的腦力以及體力運動,緹雅仍然沒有心情繼續忍受「恩典之山」的徹骨嚴寒。她小跑下山,翻身躍上獨角獸涼涼的脊背,迅速飛離這座美麗的冰雪懸山。
明媚的陽光從雲間灑落,公主疲憊地趴在靈獸背上,待自己的身體逐漸回暖後,才緩緩地直起腰。
卡斯諾爾懸山熱鬧非凡,濃密的霧氣早在黎明時分散盡,暗夜精靈族的全體成員聚在城堡前的圓形廣場,緹雅在上空盤旋,俯視著山頂密密麻麻的身影,竟有想要翩然降落的沖動,雖然她知道,結果注定會很糟。
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的手環上,寧靜的表面承接了天空的祝福,又將它折射到深黑凝重的城堡,折射到身著藍色長袍,折射到從城堡款款走出的「聖月」家族繼任者霧灰色縴塵不染的眼眸里。
所幸,經過琉卡短暫培訓之後的緹雅,反應迅速敏捷,在維蘭翹首仰望的瞬間,溜之大吉。
「奇怪……」維蘭垂下睫毛,呢喃自語。
「怎麼了?」嘉蒂絲走在他身邊,小聲問道。她今天也穿上了參加儀式典禮時華麗長袍,優雅高貴。
「剛才有人經過城堡上空,我沒看清是誰,可是——」
「可是?」
「我覺察到‘風末’的氣息,我確定是它。」
「別——」
「西爾芙也說過,我不在大陸的時候,有人曾想拿走‘風末’。」
「不會的,它只屬于你。儀式結束後,我們一起去接它回來。」
嘉蒂絲溫柔堅定的話語並未打消維蘭心中的疑慮。儀式進行的時間並不長,維蘭.卡斯諾爾卻被莫名其妙的煩躁情緒控制、心不在焉地從凱文森手中接過「聖月」。
「孩子,注意你的表情。大家都看著呢。」白胡子精靈低聲提醒神色陰郁,仿佛在經受煎熬的家族繼承者。
維蘭沒有回應,整個神經系統被剛才的奇妙感覺填充,一心急著去「恩典之山」接他的忠實伙伴。琉卡似笑非笑地觀察這一尷尬場景,修長骨感的手指無聊地把玩著長袍袖口垂下的流蘇。
當凱文森以嘹亮莊嚴的聲音正式宣布維蘭成為「聖月」家族繼承人之後,更為尷尬,更富戲劇性的一幕閃亮誕生。心急火燎的維蘭接到儀式結束的信號,立即月兌下深藍的絲絨長袍,扔給嘉蒂絲。
琉卡差點把袖口的流蘇拽下來,估計廣場上的同胞們也一定感同身受,暗夜精靈族的新任領袖,真是特立獨行。
「你一定要在長袍里套上黑色披風嗎?」。琉卡終于忍不住問出聲,維蘭面無表情地瞟了他一眼,轉身跳上獨角獸,疾馳而去。
嘉蒂絲把帶著維蘭體溫的長袍塞進琉卡手里,顧不得和她親愛的哥哥解釋,喚來自己的靈獸,緊隨維蘭,飛向「恩典之山」。
他步履輕快地穿越層層冰雪,迅速到達山頂。嘉蒂絲也不甘示弱,緊隨其後登上雪原。
「不見了……它不在這兒」
維蘭站在「風末」空蕩蕩的「居所」前,難以置信地搖頭。嘉蒂絲慌忙跑過去,跪在雪地里反復模索,目光被朦朧的霧水覆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焦急地喊道。
「它背叛了我」維蘭聲音里含著憤怒,但更多的是落寞,他想要奪回「風末」,卻又恨怨它委身于別人。
「維蘭,冰下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嘉蒂絲撥開深厚的積雪,發現一塊凝結在寒冰中幽藍透明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