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幻的塵土之上
漂浮著幽暗的時光
某種愉悅的欲念
竟成為痛苦的一部分
——————————————————————————
緹雅懷抱自己的膝蓋,蜷在岩石的暗影中。「風末」以戰斗形態在她身旁小憩,或許是它依然能嗅到惡魔的味道,養精蓄銳,隨時準備投入新的戰斗。然而公主卻難免懈怠,倒不是因為疲憊,只是凱文森的死訊讓她有些心神不寧。
「你的劍是……‘風末’?」代替菲希爾守護封印的精靈終于注意到緹雅身邊閃閃發亮的長劍。
「為什麼,你們都認識它?」公主疑惑地呢喃,難道「風末」早已聲名遠揚?
精靈警覺地審視她,沒有回答。緹雅也毫不含蓄地上下打量他,金色中長發略帶卷曲地披在肩上,寶石藍眼眸清澈沉靜,灰色長袍罩在他清瘦頎長的身體上,散發著空靈飄逸的氣質。在她看來,這只精靈的形象屬于傳統守舊派,嚴肅高傲,不苟言笑,情感表現極為隱秘。比較起來,維蘭的冷漠、憤恨、厭惡,還真是鮮明又強烈的情感呢。現在,他應該很憂傷吧……
「你來自水澤族?」精靈俯視緹雅,認真地問道。
「水澤族?」她仰望他膚色潔淨、五官精致的臉龐,搖了搖頭。
「緹雅。緹雅.聖.里格,洛林奧德國第七公主,人類。」這次,她沒有忘記在自己慣用的介紹語後,加上一個鮮明的種族標簽。
「人類?」他瞪大眼楮,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嘆。
「是的,人類。」緹雅站起來,把「風末」橫在身前,語氣堅定,絲毫不因自己的「人類」身份而感到卑微。
「至于這把劍為何會歸順我,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我來卡斯諾爾大陸是為了尋找洛林奧德國遺失的珍寶,但卻無意中得到它。精靈界正遭遇惡魔侵襲,既然有了武器,我便打算和你們一起戰斗,如果能結交更多的精靈朋友,或許可以盡早得知珍寶的下落。」
為了給精靈除疑解惑,緹雅索性來了一段虛實相間的詳細解說。結果證明,公主並未白費唇舌,隨著她悅耳動听的聲音,金發精靈不苟言笑的臉上逐漸浮現出幾許贊賞敬佩的神色。
「沙倫.艾斯塔,光之精靈,契約者。」他鄭重其事地報上大名。
「契約者?你也是天使?」緹雅不勝驚訝地挑起眉毛。
「並非所有的契約者都是天使。只要有卡斯諾爾大陸需要的力量,即使身為人類,也能成為契約者。」
「你是人類?」
「恩。我曾為一名逆靈法師。」
「什麼法師?」
「逆靈法師是有著特殊能力的人類。你應該知道,高等級的惡魔必須依靠吸取人類、精靈和其他種族的靈魂,維持永久的壽命及力量。逆靈法師的能力,就是在惡魔吸取魂魄後一天之內,運用法術將它重新帶回主人體內,使其復生。任務的艱巨程度會根據惡魔實力差距而變化,若是遇到強勁的對手,逆靈法師也難逃一死。」
沙倫的解釋明確易懂,這個存在于人類世界的神秘群體首次清晰地進入緹雅的思維空間。她知道自己不該追問逆靈法師選擇成為契約者的原因,可還是忍不住輕聲問詢,而他竟出乎意料地給予耐心解答。
「逆靈法師的敵人是惡魔,自然也遭到他們的憎恨。他們對逆靈法師施以滅絕性的屠殺,我是艾斯塔家族僅存的法師,在一個血腥之夜被菲希爾救下……」
他聲音有些哽咽,目光也變得朦朧哀傷。緹雅心情沉重,仿佛被他的回憶帶入一幅悲傷殘酷的畫面。
「我永遠都忘不了毀滅艾斯塔家族的那個惡魔,忘不了她純白的眼眸……我一直想親手殺了她……」沙倫把嘴唇咬出血印,神情悲憤。
「對不起,讓你想起如此痛苦的回憶。」緹雅垂下頭,柔聲輕語。
「沒關系,緹雅公主,認識你是我的榮幸。你獨自闖蕩精靈界,還能拿到維蘭.卡斯諾爾的‘風末’,真的很了不起。」沙倫誠摯地表露心聲。一旦放下戒備,他便褪去傳統拘謹的偽裝,熱情友好。
緹雅紅著臉友好微笑,突然像是記起了什麼,五官緊繃
在臉上。「等等。你剛才說,維蘭.卡斯諾爾?」
「原來你不知道。」沙倫走過去,指尖輕撫「風末」霧灰色的劍身,告訴公主有關它的歷史和傳說。
「天吶,他會殺了我的」得知真相的緹雅,仿佛握著一塊燙手的烙鐵,恨不得立即物歸原主。
「沙倫,對不起,我得先去……我很快會回來,你自己要小心」她語無倫次地說了兩句話,急切地奔向荒原邊界。
「哦,上帝——混蛋——梵……卓。」
幾陣劇烈的疼痛突然侵入緹雅心口,她咬牙切齒地喊了幾個詞,雖然後悔將梵卓的聖名放在「混蛋」之後,但卻來不及說聲「抱歉」,便如僵尸般直挺挺倒在暗黃色的塵土里。沙倫慌忙跑上前,扶起不省人事的公主,發現她胸前的銀色十字架竟緩緩地被濃稠的血液染紅。
艾爾韋斯荒原在一場惡戰之後陷入死寂,沙倫將公主平放在地上,試著用魔法讓她蘇醒。與此同時,艾茵莫卡懸山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鬧場面,來自大陸的各族精靈代表齊聚集會之殿,四位元素精靈王身披純色長袍,平行分座于台階上的王座,各族精靈則圍繞殿堂中央的圓桌一一就坐。
「營救凱文森.卡斯諾爾的行動失敗了。雖然我們在一天之內運用了‘逆靈法師’的力量,但對方的等級很高,凱文森的魂魄已無法獲救。」風之精靈王西爾芙語氣平穩,神情嚴肅地向眾人宣布最終噩耗。
圓桌四周傳出窸窣低語,嘉蒂絲靠在琉卡肩上,小聲啜泣;維蘭面如寒冰,一言不發,仿佛被凍結,連眼皮都不曾眨動。
「各位。」水之精靈王溫蒂妮輕靈的聲音回蕩在殿堂︰「艾爾韋斯荒原的封印已遭破壞,邪惡的敵人正于黑暗中靠近卡斯諾爾大陸,戰爭不可避免。今天召集各族代表,希望大家仔細商議作戰方案,並用你們的聲音向精靈界傳達,從今日起,卡斯諾爾大陸進入全面戒備狀態。修安.米里昂,請帶領光之一族在通往人界的入口建立防護結界,避免牽連無辜者。」
「遵命,女王。」修安十分崇敬溫蒂妮,習慣性地尊稱她為「女王」。
「‘王’,我們需要一個,真正的王。」梵卓沙啞的嗓音與眾不同,但最為不和諧的,是話語的內容。
維蘭僵硬的五官終于開始松動,他皺起眉頭望向坐在正對面的梵卓,眼神冰冷陰郁。其他人也停止低語,驚訝地注視著暗夜精靈族的契約者。
「各位是否想過,若魔王打算摧毀卡斯諾爾大陸——」
「不可能」維蘭生硬地打斷梵卓。
「耐心一些,卡斯諾爾大人。」梵卓十分沉穩,並出乎所有人意料尊稱他為「大人」,維蘭仿佛被噎到,欲言又止,靠在椅背上,目光中又增添了幾分挑釁的色彩。
「任何人都向往美好自由,蘊藏天地靈氣的聖地,垂涎于它,渴望得到它。而對于貪婪的惡魔,破壞即是獲取。千萬不要低估惡魔的。」梵卓停頓幾秒,環視安靜的四周,接著說︰「艾爾韋斯荒原的黑暗封印已經表明,惡魔,從未放棄過這片充滿力量的聖潔土地。」
「那又如何?」維蘭剛打算開口,卻被琉卡搶先一步。塞拉莫家族的勇士雙手交握,肘部放置于桌面,以指尖抵著下顎,目光炯炯有神,翹起的薄唇中蹦出幾個清脆的音節。
「卡斯諾爾大陸需要‘王’,需要信仰與精神的唯一引領者,只有如此,才能凝聚並引領所有力量對抗惡魔軍團。」
「謬論」維蘭不屑于梵卓的觀點,輕蔑地斜睨著他,氣憤地反駁︰「這里不是你的極樂園,不需要上帝」
「是啊,我們不需要所謂的唯一」
「對,不需要王,我們是自由的」
…….
也許梵卓低估了「聖月」家族在卡斯諾爾大陸的號召力與影響力,支持的聲音大多倒向維蘭,而契約者的陣營勢單力薄,頗為尷尬。
「我們需要」一個陌生又響亮的聲音將喧鬧的殿堂重新帶回寂靜。眾人齊刷刷地望向圓桌末尾,大家驚奇地發現,面無表情少言寡語的光之精靈菲希爾,竟然態度明確地反擊主流。
「我們需要一個真正的王,一個引領者,這是凝聚力量,戰勝惡魔的唯一的關鍵」她用自己堅定的聲音再次闡述梵卓的理念。
坐在菲希爾身旁的修安顯然被她前所未有的激動情緒震撼,握住她溫熱的手,低聲問︰「你怎麼了?」
「也對。」琉卡一手托腮,像個頑皮的孩子,指尖在自己干淨的臉頰跳舞。
「哥哥!」嘉蒂絲嗔怒地瞪了琉卡一眼,目光緊接著掠過眾人神態各異的臉,清了清嗓子說︰「如果卡斯諾爾需要‘王’,需要一個引領者,那個人只能是‘聖月’的擁有者,維蘭.卡斯諾爾。」她說完,目光再次掃過在座的精靈。很好,沒有反對的聲音。
「一個連自己武器都握不住的人,如何成為引領精靈界的‘王’?」
菲希爾的存在絕對是個意外,或許她莫名其妙的話語讓眾人如墜雲霧,但當嘉蒂絲企圖以慌張托辭掩蓋「風末」消失的事實時,卻將事態引入更糟的軌道。
「‘風末’在帕布格斯塔懸山,維蘭還沒有——」
「它在另一個人手中我親眼見到,她使用‘風末’的華麗場景,並不在你之下,維蘭.卡斯諾爾。」菲希爾站起來,毫不客氣地俯視他。
「他,是誰?」維蘭也站起來,殺氣騰騰地直視菲希爾。
「她堅守在荒原與惡魔戰斗,我們卻坐在這里討論什麼作戰方案,如果有一個真正的引領者——」
「維蘭」
王也好,引領者也罷,此時此刻,維蘭.卡斯諾爾最關心的,只是陪伴他多年伙伴和戰友。任嘉蒂絲如何呼喊,他終是倔強地沖出殿堂,穿越茫茫夜色,急速奔向艾爾韋斯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