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傳喚對已往事物的記憶,不禁為生命中許多無奈嘆息,于是,帶著舊恨,重新哭蹉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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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黑暗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蠶食「聖月」封印,琉卡凝望沿艾爾韋斯荒原邊界飛快消散的單薄光暈,思緒飄著飄著,就回到了那個絕望的深夜,正要沉浸于痛苦的記憶,嘉蒂絲一聲焦急的呼喚又將他拽回現實。
嘉蒂絲和緹雅得到封印消亡的訊息,立即改道前往艾爾韋斯荒原。綠精靈遠遠就看到紅發的琉卡,一邊呼喚著「哥哥」,一邊飛奔到他身旁。
荒原邊境,女王陛下正和三位「議臣」在商討對策;菲希爾和梵卓站在角落里交談;雪莉娜坐在地上,仔細擦拭著琉卡的長劍,看到緹雅跟在嘉蒂絲身後,立刻撅著嘴跳起來,警覺地抱住他的胳膊。
緹雅注意到封印逐漸加劇的變化,起先,他們只能從十幾米長的邊界線、也就是封印最初被破壞的範圍,邁入荒原。如今,舉目眺望,精靈戰士已能夠在百米遠的地方徘徊進出。照此發展,用不了多久,凝結在萬米邊境的「聖月」封印,無疑會消失殆盡,而惡魔,將在卡斯諾爾大陸暢行無阻。
「上一次,他們是為了取回魔王的寶物才入侵大陸,他們的目的已達到,難道……」嘉蒂絲低聲呢喃,縴細的眉毛擰在一起。
「沒錯,魔王的目的已經達到,但惡魔的貪婪仍在蔓延。嘉蒂絲,幾十個、幾百個精靈的血肉魂魄,並不能滿足瑪門的。」琉卡格外嚴肅,緹雅緊盯他稜角分明地嘴唇,不自覺地跟著復述一個陌生的名字︰「瑪門?」
「就是芝露的主人,七位撒旦級魔君之一,人類流行的傳說里應該有關于他的記載。」嘉蒂絲在旁邊小聲解釋。
「你給公主講故事了?」琉卡眼中掠過幾分憂慮,緹雅很少看到他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心,悄然沉落。她不敢想象,他是怎樣艱難地活下來,看著親人戰友痛苦死去卻無能為力……
緹雅驀然想起嘉蒂絲的質問……母親的過去…
她的思緒愈發混亂。緹雅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遭受過什麼創傷導致了一部分記憶的喪失。她從來都懶得回憶「往昔」,而對于那天發生的事,她似乎只記得,母親安詳地躺在天鵝絨的絲被里,撫模她細軟的頭發,告訴她,她所敬愛的母親,曾是一位來自地獄的惡魔;她溫柔的母親,留給她一個可以憑借自己意識開啟的封印……然後還有什麼……她忘記了……最後的畫面,是她美麗的母親,微笑閉目,像一個普通的人類,緩緩停止了呼吸。彼時,她不曾悲泣,只是安靜地睡在母親逐漸冰冷的臂彎中,直到白胡子精靈從眼前閃過,直到父親將她帶走,送入深林城堡……
「緹雅?」琉卡前行幾步,抬起指尖,拭去公主眼角的淚滴。
「我可否知道,這滴珍貴的眼淚,為誰而流?維蘭的悲慘遭遇,還是我的,傷感歷史?」琉卡凝視她,眉間漾著笑意。
「好霸道的問題。」緹雅無奈地搖頭,眸子里漾著和善的憂傷。
嘉蒂絲並未關注琉卡和緹雅,她一直注視著維蘭所在的方向。夏依嬌媚的臉蛋兒格外晃眼,晃著晃著,就切斷了嘉蒂絲的忍耐底線。她咬牙切齒地沖向女王陛下未結束的「議會」。緹雅生怕惱怒未平的綠精靈又惹出什麼亂子,急忙跟上她,卻依舊沒能成功阻攔,風風火火的嘉蒂絲硬是用自己妖嬈的身體隔開並立而站的維蘭和夏依。
「女王陛下,情況危急,快下命令吧」嘉蒂絲雙手掐腰,斜睨著夏依,語氣中充滿明顯的挑釁。
「嘉蒂絲——」維蘭不冷不熱地念出她的名字,本是一聲沉穩的呼喚,但尾音卻隨著大地的搖晃顫動起來。
「又來了」
「是魔獸」
人群中響起驚呼,緹雅立即喚醒「風末」,順手解開胸際的靈語樹枝,用它柔軟的身體挽起自己金光閃閃的頭發。夏依看著公主的露肩輕紗長裙瞬間變為高領束腰的純白戰服,裙子很短,她修長筆直的雙腿配上縴塵不染的白色靴子,實在耀眼,即使她站在一群美麗的精靈中間,依然富有非同尋常的吸引力。夏依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卻又忍不住瞥她幾眼。
由于封印遭遇到持續破壞,喪失了阻隔的荒原為更多、更高級的魔獸創造了廣闊的生存空間。巴宸、法迪拉、阿茲勒,迄今為止,緹雅見過的所有魔獸齊聚荒原,成群結隊,浩蕩來襲。
一些心急的精靈並未發現盤旋在上空的怪物們,沒等听到命令,便犯了與少年亞尼克相同的錯誤。好在修安帶領光之一族的戰士及時張開結界,擋下了阿茲勒的火焰冰刃,否則,那些缺少經驗的後輩們真要一命嗚呼了。
光之精靈的結界讓眾人暫時處于安全的庇護中,緹雅看著周圍和頭頂上方如鋼鐵般堅硬的金色光壁,湊到嘉蒂絲身邊小聲問︰「既然結界能阻攔魔獸,為什麼不用它保護荒原邊界呢?」
「傻蛋」嘉蒂絲皺著眉瞪了她一眼,憂慮的目光飄忽閃爍。
「結界保護的範圍有限,持續的時間也比較短,對于其他種族的防御效果不明顯,高等級的惡魔花上一點時間和力氣就能突破。而‘聖月’封印能夠籠罩整個荒原,任何人都無法突破。時間上,如果不遭破壞,可以說是‘永久’。當年,惡魔軍隊自地獄抵達惡魔島,打開艾爾韋斯荒原另一側的通道。為了阻止他們繼續踐踏卡斯諾爾大陸,只有死守荒原,不讓他們踏過邊境半步。而我們,也是懷抱著這樣的信念,以生命守護家園。」琉卡平靜講述,緹雅沉默聆听,他話音剛落,她驀然回首,卻又撞上他憂郁的目光。
「這回,惡魔變得聰明了。」梵卓悄然地走到公主身側,沙啞的聲音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借‘聖月’的缺口,布下黑暗封印,並以此吞噬原有封印,徹底佔領艾爾韋斯荒原。」天使契約者不動聲色地陳述了一個重要的、殘酷的事實。
「現在……該怎麼辦?」緹雅感到自己和這些堅強勇敢的精靈一起陷入了令人絕望的境地。
「听女王的命令。」梵卓望向神色慌張的夏依.珞普吉爾,她不經意、或許是有意緊握維蘭的手,嬌弱地躲在他身後。然而,梵卓的建議並未引起緹雅的注意,卻提醒了嘉蒂絲。綠精靈三步並作兩步竄到維蘭面前,橫眉豎目地瞪著夏依。
「女王陛下,請帶領大家戰斗」嘉蒂絲雷鳴般的大吼頓時淹沒了幾十位精靈戰士零碎繁雜的議論聲,大家全都閉住嘴巴,向夏依女王和兩位暗夜精靈行注目禮。
水澤族的主要能力是用魔法治療受傷的戰士,讓他們迅速恢復戰斗能力。夏依從未見過如此怪異恐怖的魔獸,這種場面已經讓她心驚膽顫,她後悔執意跟隨維蘭來荒原,如今,她要怎樣才能挽回自己的顏面?雖然她只是一個為了平衡內部力量的「支點」,可是,不知不覺,她已從心理上接受了「女王」的稱號……
「緹雅」琉卡突然扯著嗓子,大聲呼喊公主的名字。
緹雅公主並非想給大家找麻煩,她只是好奇,光之精靈的結界能阻擋惡魔的襲擊,那里面的人,可否能隨意進出?她抱著嘗試的心態靠近光壁,沒想到,自己就那樣徑直走出結界,迷迷糊糊地差點被「法迪拉」的利爪釘進土里。她大叫著四處躲閃,想沖回庇護所,卻被光壁無情地彈了出去。
「有去無回嗎?」。緹雅嘟囔著爬起來。「阿茲勒」依然忘乎所以地沖著發光的結界噴火,「巴宸」和「法迪拉」卻看到了獨自溜出家門的孩子。
「好、好多」緹雅握著劍柄,頭暈目眩。怎麼沒人來幫她?難道,只有她自己能突破結界?她正在心里抱怨,「法迪拉」們密密麻麻的利爪已逼近她俏麗的鼻尖。
倒霉的公主只能舉劍戰斗,結界里的精靈們也開始打嘴仗。有人建議去幫她,有人堅稱不能讓大家陷入危險。
「一旦打開結界,我們的同胞會被魔獸的地獄之火吞滅」女王陛下的侍從大聲喊道。
「那你就可以看著她送死?」琉卡惡狠狠地瞪著額頭冒汗的侍從,字句鏗鏘。
「她怎麼能、能走出去……她還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再回來,就、就那樣走出去——我們、我們沒有戰斗經驗,何必為她的失誤付出代價」侍從磕磕巴巴地回應他。
「請不要再爭論了。」梵卓四平八穩的語調似乎與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他緩步走到中間,環視眾人神情各異的臉龐,沉聲說︰「不了解敵人,沒有部署和計劃,帶著殘兵弱將上戰場,結果,注定失敗。」
「梵卓」嘉蒂絲呵斥道,示意他不要繼續說這些引起公憤的話。
「不付出鮮血與生命的代價,誰又能知道何為‘戰斗’?」梵卓似乎沒有閉嘴禁言的打算。
「有道理。」琉卡點頭贊同,很快遭到嘉蒂絲白眼,腰部也被她的右肘襲擊。
「米里昂大人,請打開結界。」沉默的菲希爾突然發聲。
「菲希爾?」修安直勾勾地望著他的粉紅「知己」。
「梵卓說的對。不經歷戰斗的人,永遠都不知道如何揮動手中的劍;不體會鮮血奔涌、生命流逝痛苦的人,永遠都不懂什麼是‘英勇無畏’。光之一族的保護傘衍生出退縮的陰影,只會消磨戰士的斗志。修安,請打開結界。」菲希爾神色威嚴,像女王一樣下命令。
「等等女王陛下還沒有決定不能打開」夏依的侍從慌張大喊,一些初上戰場的精靈也禁不住亂了陣腳。
嘉蒂絲沒有繼續關注結界內的喧鬧,她知道,修安心中的「女王」,只有菲希爾,他會听從菲希爾的意願打開結界。而此刻,嘉蒂絲更在乎的是,維蘭沉默的雙瞳,為什麼始終倒映著結界之外,黑暗中的那抹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