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城。
如果不算荀昭腦海里的那些從前的記憶,這還是他第一次走出荀家大院里來。
荀城並不大,按照荀昭的目測,加上腦海里的記憶估算,約莫也就幾百戶人家。當然,放到這個年代,應該也算是規模不小的村子了。
直到兩天前,荀昭才從家里人斷斷續續的話里得知,自己現在所在的這個時代,居然就是堂堂的大漢朝。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荀昭先是憋住氣愣了半晌,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的把氣呼了出來,「原來是大漢朝啊,居然是大漢,沒想到跑了這麼遠。」
不過可惜的是,雖然知道了是大漢朝,可是從家人說的話里話外,荀昭都沒搞清楚現在到底是大漢朝的哪個時候,或者說,眼下是哪個皇帝在台上面。
大漢朝年頭那麼長,不搞清楚這個問題,又怎麼能相應的去做打算。雖然當年的蕭衍的人文歷史知識並不多,但是好歹也知道些皮毛,再怎麼說,也總比兩眼一模黑的瞎撞,來得的要好。
可是,荀家再怎麼不濟事,再怎麼沒落,也能算是一地名門了,既然從荀家人的身上都弄不清楚,荀昭也就放棄了去外面打听的想法。
這是荀昭第一次去學塾,雖然身體確實有些單薄,但是荀昭固執的要自己提著那幾捆竹簡,不要父親幫忙。荀昭知道,這個時代,醫療條件比起後世來,是相當的差。如果像從前的荀昭那樣,動不動就生病,只怕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的這條二世為人的小命給送掉。
身體才是革命最大的本錢,眼下的荀昭,要想讓自己好好活著,首先要做的就是讓身體強健起來。
見兒子這麼倔強的要自己來,荀立也沒有再堅持,倒是很欣慰。不管怎麼說,曾經傻乎乎,連句話都說不周全的兒子,是真的開了智了,而且似乎還懂得要自立。這種感覺,簡直是從火里換到蜜水里的差別,任何一個父親,都不會拒絕兒子這樣的要求。
走在路上,荀立不時的回頭看一看兒子。荀昭提著兩捆沉重的竹簡,雖然已經是滿頭冒汗,卻仍然緊緊的跟在自己身後。兩捆竹簡的分量,其實並不輕,和兩段實木的重量差不了多少。
正巧看見前面有幾層上坡的石階,荀立于是側過了身,輕輕的提了提兒子的胳膊,讓他稍微輕松一些。荀昭雖然也還沒有力乏,但是也沒有再拒絕父親的好意。等走上了石階才抬起頭來,朝著父親笑了笑。
「要是累了,就和為父說。」荀立松開了提著荀昭的手,親昵的模了模荀昭的腦袋。
「孩兒不累。」荀昭低了低頭,在肩膀上蹭去順著額頭流下來的汗珠,「以後孩兒若是出門去,還打算多扛著些書簡,走累了就讀書,有力氣了就繼續走,只這兩卷算什麼。」
「哈哈,吾兒竟有這樣的志向。」荀立听了荀昭的話,頓時禁不住哈哈大笑,「正所謂且行且學,不過人又不是牛馬,就算多帶些書簡,也斷不該自個扛著才是。」
「那就听父親的話,孩兒就趕著牛車走。」荀昭乖巧的順著父親的話說。
「為什麼是牛車,而不是馬車?」荀立故意逗著兒子。
「因為牛車雖然慢些,可是卻比馬車走得穩,能坐在上面看書批字。」荀昭一本正經的回道。
「哦。」荀立眼里像是陡然的一亮。
「孩兒不但要且行且學,還要看看一看一路上的風物俗事,既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荀昭沒有注意到父親眼神的變化,仍然繼續說著。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荀立微微眯起了眼楮,用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荀昭。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荀立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也變得顫抖起來,「吾兒的這句話……這……這可是聖賢之路啊……吾兒……」
「吾兒果然志向非小。」荀立忍不住略放慢了些腳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好啊,好啊。」
荀昭也沒想到,自己隨便的一句話,居然讓父親震驚成這樣。況且自己說的那句話,好象也只是從別人那學來的,是一位古代的賢者說的,至于到底是誰,荀昭卻是不記得了。不過看父親震驚的神態,好象這句話既不是孔子孟子,也不是老子或者自家的老祖宗荀子說的,這時候的人,似乎還沒有听說過這句話。
不過,荀昭不想也沒辦法去和父親多做解釋,只能的在心里朝那位不知道是誰的古賢表示了下歉意,又像是不知所謂一般笑了笑。
荀立雖然只有三十歲,只是而立之年,可是任學塾的師氏,已經是有十三四個年頭。
適才跟著父親走在路上,荀城里的族人,凡是見著了荀立,除了那些年長的老者,其他人幾乎都會恭敬的上前來行一番禮,叫一聲先生。
荀昭看得出,這些人是真心的對父親表示尊敬,有些年紀小些的,約莫也曾經是父親的學生。
這些人看見跟在荀立身後的荀昭,也都會投來會心的善意一笑。
荀城也就幾百戶人家,而且幾乎都是姓荀,任何家里發生一件大事,整個村中很快都會知道,這些人想來也已經是听說了荀昭突然開了智的消息,所以一個個並沒有表示出太大的意外。
眼看著漸漸的已經快到了學塾,荀昭的手卻被竹簡上的麻繩扣的有些疼,于是便停了下來,換了回手。
「這回可是乏了?」荀立以為走了這麼長一段路,荀昭該已經累了。
「只是手指被扣得有些疼。」荀昭仍是搖了搖頭,把手上的麻繩又移了移,繼續提在手上。
「前面就快到了。」荀立指了指前面,拐角的幾棵楊樹後面,露出一沖木制的飛檐。隱約的傳來幾陣喧鬧的聲音,想來里邊已經是聚了不少學子。
「父親,現在是什麼年號了?」莫名其妙的一般,荀昭又突然沖著父親問了一個讓荀立听起來莫名其妙的問題。
「年號?什麼年號?」荀立不解的看了一眼兒子。
「啊……就是……就是……噢。」荀昭本還想再問,可是卻猛得想起,若是現在有皇帝的年號,肯定要張榜公告天下,父親這個學塾里的先生又怎麼會不知道。
難道,沒有年號?怎麼會沒有年號?皇帝不是都有年號的嗎?荀昭頓時不禁有些糊涂了,一邊恨自己從前沒有好好去讀一遍漢史,一邊懷疑著自己現在所在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個大漢朝。
「嗯?」荀立見兒子啊了幾聲,又沒話了,也好奇的再向著兒子瞅了幾眼。
隱隱間,荀立忽然覺得,自己好象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兒子一樣,而自己的這個兒子身上,更好象是隱隱藏了許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父親?」荀昭見荀立突然停了下來,抬頭喚了一聲。
「哦,呵呵,走,這不就到了。」荀立這才回過神來,邁開腳步,領著荀昭朝著學塾里走去。
覺得有些陌生,興許也不奇怪吧。以前昭兒總是傻乎乎的,連句話都說不周全,現在突然變得這麼玲瓏精巧,當然會覺得有些不一樣。前幾天自己剛從學塾里回家的時候,見了昭兒的時候,不也一樣是大吃了一驚,不也一樣是仿佛不認識一般。
荀立想到這里,心里也是敞開,再回頭看一眼兒子,見荀立提著兩捆竹簡,兩條小胳膊繃得緊緊的,卻仍然直直的挺著胸膛,頓時不由得笑了。這就是我荀立的兒子,荀家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