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縣,就在臨汾縣西南。
從荀城到平陽縣城,距離雖是不遠,可是上回跟父親去介山,荀昭已經是體會過在這個時代趕路的滋味。
坑坑窪窪的不說,坐在車上就像是進了兩千年後的游樂場,一顛一顛的矸得人疼。即使是遇見一座小山,也只能從旁邊繞過去,一繞就是好半天。再加上車馬帶著人和物用,走的更是慢。
荀立盡量趕早出發,原本是想著趕得快些,能在天黑的時候趕到平陽縣城。豈料走到半途,遇上一場大雨,只能在路上投宿一宿。第二天又起來趕路,路上卻是泥濘,原本只走一天的路,竟然走了兩天。
等趕到平陽縣城的時候,已經是二十一日的黃昏。
縣城的大門,申時末就要關上,城門邊的門吏,已經在催促著進出的行人車輛。這個時候原本進出縣城的人就是多,再一被催促,跟是擁堵在門口,鬧哄哄的亂成一團。
荀立親自駕一輛車,載著妻,子二人,好容易等得城門順暢了,剛想驅車入城,卻猛得听見門前一陣喧鬧。抬頭去看,只見一輛帶著閉廂的雙駕的馬車,速度極快,從城門里竄了出來。
門邊的行人,見馬車竄來,紛紛朝兩邊躲閃,有來不及躲閃的,未免被車轅擦到。一時間驚呼聲,喝罵聲,四處揚起。剛有些順暢的城門,頓時又擁堵成一團。
荀立所駕的車,正行到門邊準備入城,當下也是吃了一驚,荀立連忙扯起韁繩,向後帶了幾步,才免了兩車的相撞。
「哪里來的不長眼的野人。」雙駕馬車被荀立所駕的車所阻,前進之勢為之一滯,駕車的車夫立刻抬起眼皮,朝著荀立這里罵來。
「你……你……」荀立見這輛迎面沖來的馬車橫沖直撞,顧忌著氣度,尚且未及發作,倒是反被車夫怒喝,頓時氣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閉廂的馬車上,廂簾緩緩的拉了開了,一張削瘦蠟黃的長臉,從車廂里探出頭來,左右看了荀立幾眼,又把目光放到了坐在車上的林氏和婢女春綠身上。
其實說起來,林氏也是貌美,雖然生了荀昭,又已經是年近三十,卻仍是風韻尤存。婢女春綠,是林氏親自選的,只有十三四歲,正是俏麗可人。雖說漢代規矩不如後世多,女子拋頭露面也無不可,可若有人如此盯著看,也是無禮,被看的又是自家母親,憑誰也按捺不住,荀昭頓時不禁有些怒意,瞪大了眼楮怒視著車廂內人。
看了片刻,車廂內人忽得發現荀昭正瞪著自己,又是見荀立衣著也是光鮮,略皺了下眉頭,才縮回身去,又把廂簾拉了回去。
「鄭度。」一聲低沉的輕喝聲,從車廂里傳了出來,車夫听見主人輕喝,也不敢再停留,只是狠狠的瞪了荀立一眼,一抖韁繩,向城外奔去。
「這……這……無禮……無禮……」荀立氣急,伸出手指,指著越跑越遠的馬車,見著馬車已是跑遠了,轉回身來,又指著正在門邊若無其事一般的幾個門吏。
「這等凶徒,你等豈是能讓他在城下肆掠。」荀立瞪大了眼楮,憤憤的看著仍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一般的門吏。
「這位郎君,可是外鄉來的吧。」見荀立氣岔,終于有個看起來稍微面善的門吏湊了過來。
「我們是從臨汾來的。」荀立剛要開口,卻听見荀昭坐在車上回了一句。荀立回頭看一眼兒子,也暫且閉上了口。
「呵呵,那就是難怪了。」門吏呵呵笑了幾聲,擺了擺手,似是欲言又止。
「請問這位郎官,難道此人竟是如今的縣令不成?」荀昭又繼續問道。
「呵呵,只怕是縣令也沒有如此風光,須得顧著名聲才是。」那門吏听荀昭稱自己為郎官,又見荀昭長得可愛,也是心喜,怎會料到這小子長了一副七巧玲瓏的心眼。
「莫桑,只在那里閑話什麼。那位郎君可要入城?」說話間,縣城門邊的人,已經是催促得走了個干淨,其他幾個門吏趕著要回家,在那里叫喊起來。
「呵呵,這位郎君既是外鄉來的人,便不要多問就是。沒見那些被擦著的路人,也只是自認無眼。」被叫做莫桑的門吏,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朝著城門里走回。
「如此歹人,白日里橫行霸道,竟是沒有王法不成?」荀立雖是要顧著風度,卻也忍不住對著那群門吏喝道,「你等既食俸祿,如何卻是袒護于他,要你們守這城門還有何用?」
荀立氣極,跳下車來,伸出手指,指著門吏怒喝。
「呦……一個外鄉之人,竟也是敢在平陽城下肆掠。」當中一人,見荀立竟敢對著自己這邊怒喝,頓時不禁愕然。
「郎君,還請快快進城才是。」門理莫桑,仍是苦笑,只勸著荀立趕快入城。
荀立雖是儒雅,可也是心性疾惡,適才被門吏回上那麼一句,頓時也是生出了拗勁。
「你等今日若是不說出一個究竟,,這城門不入也罷。」荀立雖然面上仍是平和,可是荀昭也是知道,父親只怕是已經怒到了極點。
「郎君既然不入城,那麼也別怪我等無禮了。」剛才說荀立肆掠的門吏,雖見荀立一家衣著光鮮,可心里卻猜想著不過是一個外鄉人罷了,興許還只是路過。
又見荀立較真,更覺可笑,拉過莫桑,就朝城門里走。走到門里,竟是要直接去推動城門。
「郎君……」莫桑回頭朝荀立喊著,可是卻又被旁邊的人拉了進去。
兩扇沉重的巨大木門,發出幾聲刺耳的「噶吱」聲,「咚」的一聲合了上去。
「你……你等……」荀立沒有想到此間門吏居然會如此無禮,頓時不禁目瞪口呆。又是叫喊幾聲,門里竟是毫無回音,想來是那些門吏故意不搭理。
「目無王法,目無王法。」荀立也再顧不得風度,抬起腳來,就朝著門上重重的踢了幾下。
城門「噶」的一聲,又拉開一條縫隙,兩個門吏忽得從里面沖了出來,一邊一個,抓住荀立。
「哪里來的狂徒,竟敢沖砸城門,先給我拿下了。」適才關門的門吏,也是耀武揚威的從門里走了出來,指著荀立喝道,「此人口口聲聲王法,豈不知沖砸城門,也是犯了王法。」
原來,那幾個門吏見荀立衣著光鮮,又帶了頗多財物,陡然間竟是起了貪念,私下商議了,想要乘機訛詐一二。听荀立在門外踢了幾腳,頓時不禁大喜,連忙沖出來拿人。
林氏和春綠兩個,見荀立居然被門吏拿住了,當下也是大驚失色,就要跳下車去護住。
荀昭見了,連忙伸手攔住,自個跳下車去,走到荀立身邊,開口說道。
「父親大人,此間門吏橫行不法,袒護豪強,須得略展薄懲才是。」
兩個拿住荀立的門吏,見雖是拿住了荀立,可父子兩人,卻都毫不驚恐,頓時也不禁有些心虛,拿著荀立的手,也是松了開來。
打頭的門吏,正是適才斥責荀立在城下肆掠的,听荀昭說話,也是心里一驚。又抬眼朝荀昭一行看去,可見荀立行路,竟是拖家帶口,心里又稍定了些。朝廷雖是偶然也會派謁者入各地巡查,可哪有謁者會是拖家帶口行走的。
「吾兒所說甚是。」荀立掙開兩邊門吏,整了下衣冠,開口回道,「若不是親身所經歷,豈會知道此間吏風已經敗壞如此。」
「你這小子,口出狂言,竟當你是縣令大人不成。」打頭的門吏,見荀立和荀昭兩個在那一說一答,絲毫不把自個放在眼里一般,心下不禁有些駭然。
荀立適才忍讓,看起來倒是不像手握權柄之人,如今卻又口氣不小,難道竟是郡中豪強或是高官子弟?
可即便如此,自家妻弟也是縣里的主薄,眼前一行,既不是平陽本地人,那麼只要自己不犯下大罪,最多就是回家呆上幾日,等過了風頭,稍後又會回來。哪里有外鄉的豪強高官,會整日里盯著一個平陽縣的城門不成?
心里這麼一想,頓時膽氣又壯了一些,只是不敢再朝荀立呵斥,則是欺負荀昭年幼,向著荀昭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