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青多謝大師。」看著衛佑幫著自己新敷好了藥，鄭青穿好衣服，正想要向衛佑行禮道謝，卻被衛佑呵呵笑著攔住。
「呵呵，若真是要謝，也應該我謝過大師和你才是。」門邊一陣光線閃動，兩道人影邁了進來。
「荀昭！」鄭青頓時驚喜的叫出聲來，又把目光轉到荀昭身邊一人身上。此人雖是身著便裝，可是看上去也是氣度不凡，絲毫不比衛佑來的差。
「鄭青見過縣令大人。」鄭青腦袋里轉了一圈，立刻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你身上傷勢尚未痊愈，還是多躺躺的好，不必多禮。」荀立抬了抬手，止住了鄭青。又在屋里左右看了一圈，坐到了衛佑身邊。
「荀昭每日里都要來看你。」衛子夫見鄭青好了，也是開心，眨著眼楮附在鄭青的耳邊，小聲的說道。
鄭青抬起頭來，看著荀昭，咧嘴笑了一下，荀昭也是還以一笑，兩人竟都是心照不宣，不必多謝什麼。
「鄭青，你以後要如何打算？」荀昭在鄭青身邊坐下。
「以後……」鄭青默然了一陣，咬了咬嘴唇，又沉寂了許久，「鄭家……還在嗎？」
「鄭家雖是還在，卻已並非從前的鄭氏了。」荀昭開口回道，「平陽侯已是下令，將鄭……鄭禮雖是逃遁，可也已是下了緝捕文書。」
荀昭說到這里，略頓了一下，見鄭青臉上微微抽動，于是便直接繞了過去。
「哦。」鄭青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臉色也是平復下去。
「你還想要回去鄭家？」荀昭小聲的問道。
鄭青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那你要去哪里？」荀昭又追問一句。
「我……」鄭青愣了半晌，才是回過神來，聲音也是愈加的低，「我想回母親那里去。」
雖然知道母親只是平陽侯府中一僕役，又要撫養兩個弟弟，已是極為艱辛，否則也不會把鄭青送去鄭家。可是一時間，鄭青也想不出更好的去處。
「父親大人。」荀昭忽然轉過了身，朝荀立行了一禮，「孩兒想收鄭青入衙中，不知可否？」
「哦。」荀立正和衛佑說話，听荀昭來問，轉過頭來輕應了一聲。
「只是，你和鄭青既是為友，又該以何名分收入？」近兩日來，荀立常听衛佑和荀昭自己說起鄭青，對此子也很是喜愛。
臨汾荀家原本就是薄有田產，眼下荀立也是有六百石的俸祿，多養一個人，原本不是問題。听荀昭提起，本想立刻答應，卻又擔心兩子之間日後會生出尊卑之分來，壞了心性。荀立寧可荀昭交一良友，也不願衙中多一家僕。
只是，荀立所不知道的是，其實自家這個兒子，對于所謂的尊卑，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看的都淡。
眼下哪怕是皇帝站在荀昭面前，荀昭都不會覺得有太大壓力，否則當日也不會在平陽侯府那般自如。不就是個皇帝嘛，從前在電視上面看的多了，別說皇帝，就連玉皇大帝也是常見。
荀昭听了父親的話，當下也是頓了一下。父親話里的意思，荀昭也是明白了過來。自己雖然不在乎，可是不代表鄭青也不在乎。荀昭可不希望，以後看見一個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鄭青。
「孩兒……孩兒延請鄭青做門客如何？」荀昭想了半晌，冒出一句話來。
「哦，門客……哈哈。」荀昭的話，讓衛佑和荀立當即都是一愣，等回過神來，頓時一起哈哈大笑。
眼下的大漢朝，雖也是常有人四處招致門客，可收錄門客的，大多不是王公貴族就是一地豪強。荀家雖然小富，可是無論名聲還是財力，都沒達到能夠招致門客的地步，最多只能吸引一些市井無賴前來相投。
這個念頭，荀益沒有想過，荀立也沒有想過，眼下方才十歲的荀昭卻動了起來，而且想要招致的，還是自己的好友鄭青。
「荀縣令，老夫倒是覺得，昭兒的這個念頭，未嘗不可。」衛佑笑了一回，卻又忽得正色說道。
對于鄭青的去處，這幾日衛佑也一直是在心。以衛士通的家世，多撫養一個衛子夫，已是頗不容易。況且鄭青和衛士通之間並無血緣，只怕更是為難。
若是鄭青真沒有去處，衛佑甚至想過要親自把鄭青收入家中撫養。不過如果荀家也有此心，讓此兩子整日在一起互相燻陶，自然更是美事。
「哦，大師也覺得可行？」荀立對于衛佑的反應，倒是頗有些意外。
向來的門客，和主家都是以知己好友相處，尊卑並不分得那麼清楚。門客也有絕對的便利，來去自如，主家無權相干。若是荀昭果真以門客之名收鄭青入衙，倒也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荀昭眼下雖是年紀尚小，可是誰規定過十歲就不能收門客了？況且荀昭和鄭青兩人，一個十歲，一個九歲，就算別人知道了，興許也只覺得兩人是小孩子戲耍，並不會來嘲笑荀家不自量力。
想到這里，荀立的心里，也是有了決斷。
「你雖是有心延請，也須鄭青自己答應才是，你不可強求。」荀立點了點頭，端正的說道。
「多謝父親大人。」荀昭听父親這麼說，知道父親已經是肯了，面上一喜，只是轉過頭去，緊張的看著鄭青。
鄭青看來，比衛佑和荀立更覺得有些突然。抬起手來撓了撓腦袋，看了看荀昭，又看了看三姊。
衛子夫听說鄭青有地方可去了，還是荀昭家里，正是喜不自勝，見鄭青望著自己，連忙拼命點著小腦袋。
「那……這……」鄭青又撓了幾下腦袋，「那就驚擾了。」
「呵呵。」衛子夫見鄭青答應了，心下喜悅，拉著鄭青的手就笑出聲來。
「今日雖做兒戲，日後未必不是美談。」衛佑笑眯眯的看著荀昭和鄭青兩人，開口笑道，「老夫既為這學塾里的師氏，今日就做一回主，收鄭青入學，鄭青你可是願意？」
「啊……」鄭青猛听此言，頓時更是喜出望外，連忙躍下榻來，對著衛佑就是一番行禮，像是怕衛佑再反悔一般。
「哈哈。」衛佑前兩月剛收了荀昭，眼下又收了鄭青，都是良材美玉，頓時喜不自勝，大聲笑出。
「鄭青。」荀立坐在一旁，見氣氛融洽，又思量片刻，才開口說道，「有一樁事，是本縣幫你做了決斷，不知道你自己意下如何。」
「哦。」鄭青正在歡喜，聞言頓時不覺一愣，「不知縣令大人所說何事？」
「前日鄭家曾派人前去縣衙，告你忤逆犯上，煽動毆斗，要拿你回去懲行族規。」荀立又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本縣已是自做主張，讓鄭氏將你從宗譜中除名。」
「忤逆犯上，煽動毆斗？」鄭青剛剛有些愉悅的臉上，瞬間凝固，張了張口，想再說一句話，卻沒能說得出來。
轉眼看了看身邊眾人，都只是關切的望著自己，卻絲毫沒有驚訝的神色，想是早就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已是除名了嗎？」鄭青的喉嚨里，發出幾聲艱難的下咽聲，聲音也變得顫抖起來。
荀立輕輕嘆了口氣，微微的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鄭青年紀雖小，但也是極為聰慧，只听荀立說的話，也知道鄭家定是拿了自己做要挾，而荀立定然也是做了些讓步，給鄭家留了一線，才把自己保全了下來。所謂的宗譜除名，其實也是讓鄭氏日後不得再找自己的麻煩，自己也絕不會因此而去怪荀立。
鄭青的拳頭，越捏越緊，指甲幾乎要嵌到了肉里，臉上也是一片蒼白。雖是對那個家早已沒有絲毫感情可言，可是猝然听到這個消息，仍是讓鄭青茫然若失，心里一陣陣的疼。
或者與其說是疼的是自己被宗譜除名，不如說是疼的是那個家，那個父親，居然真的對自己絕情如此，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去要挾荀立。
荀立又是輕嘆一聲，站起聲來朝門外走去。這般的事情，落在一個只有九歲的孩子身上，未免太過沉重。即便是荀立自己，如果有這般的遭遇，只怕也會是萬念俱灰。
荀昭和衛子夫，一左一右的拉過鄭青的手，小心的安撫著，大滴的眼淚，順著鄭青的眼眶滾了下來，屋子里一時間也是安靜的可怕。
「呼……」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鄭青終于抬起頭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荀昭，你我既以兄弟相稱，不如收我入你荀氏吧。」鄭青臉上雖然仍掛著淚珠，但是目光里卻是透出一絲豁達。
看到鄭青的目光，荀昭也知道鄭青年紀雖小，卻果然是聰明人，已經是自己想明白了。
不過即便如此，荀昭听到鄭青的這句話，也是不由得嚇了一跳。
難道未來的堂堂的大漢將軍，不叫衛青了，改叫荀青？荀青……心里念著這個名字，荀昭就覺得有些古怪。
「這……」荀昭抬起手來，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此事倒並非不可，只是……」
「只是……我覺得你還是隨子夫入衛氏，更近情理些。」荀昭說這話的時候，甚至也已經有些模不準自己的心思。
「子夫畢竟是你至親姊姊。」荀昭說完剛才的話，又怕鄭青會誤會，連忙追了一句。
「你說的也是有理。」鄭青听荀昭這麼說，也是認真的點了點頭，荀昭看在眼里，心里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難道堂堂大將軍衛青冒姓為衛，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不成。
「對，對對。」衛子夫不及鄭青和荀昭想得這麼多，只是听荀昭這麼說，不但覺得極有道理，更是巴不得如此。
不等鄭青再說，已是奔到衛佑身前行了一禮，開口問道︰「不知大師能否答應。」
「若是青兒，自當可行。」衛佑正對鄭青這位少年俊才賞識，也是和衛子夫一樣巴不得如此。如果荀昭也入衛氏，有這兩位少年英才在族中，那即便是明天就咽氣，衛佑也覺得是值了。當然，衛佑也只是在心里一想，明知此事絕不可能，能收到鄭青一人，已經是天大福份了。
「青兒，還不快謝過大師。」衛子夫迫不及待的拉了拉鄭青的袖子，看模樣，恨不得親自來按鄭青的腦袋。
「哦。」鄭青仍還有些渾渾噩噩，听荀昭和姊姊都說這樣好了，那麼也便就是真的好了，「鄭青……」
「衛青……」荀昭和衛子夫一起喊道，又對視一眼，吃吃的笑出。
「哦，衛青謝過大師。」衛青跪在地上，朝著衛佑拜道。
「青兒莫要著急。」衛佑口中雖是不緊不慢，其實心里倒是比誰都著急，「要等明日入了宗譜，跪拜了祖宗，你才真的算是入了我衛家。」
「但憑大師吩咐。」衛青既然已經做了決斷，也就再沒有絲毫猶豫了。
「昭兒和子夫，在這里陪著青兒，老夫先去安排一二。」衛佑面上含笑，緩緩站起身來，吩咐了兩句，朝門外走去。
「 ……」剛剛走到門邊，只听一聲脆響，衛佑也是一個踉蹌。連忙低頭去看，卻見腳上的木屐，居然是踏在門檻上，被踩成了兩半。
衛佑也不惱怒，仍是笑眯眯的俯來，拾起地上的斷屐，繼續徐徐朝著門外走去。
踏檻斷屐？荀昭瞠目結舌的看著衛佑漸漸走遠的身影。當年謝安贏得淝水之戰，就曾經演過這麼一回，而衛佑居然也有這麼一出，想來定是歡喜到極點了。
想到剛才自己生生的把衛青推給了衛氏，荀昭又不禁隱隱覺得有些可惜起來。
不過……荀青……衛青……似乎還是叫衛青更加本色一些吧。
「今天是七月初九？」等衛佑走遠，衛青坐回到榻上，忽得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口向荀昭問道。
「是初十。」不等荀昭回答，衛子夫已是搶著開口回道。
前兩日里，衛青都是昏睡不醒，醒來後也沒人和他說起這個，所以衛青一直以為自己只睡了一日。
「今日已是初十？」衛青頓時像是受了驚一般的蹦了起來，奔到窗邊看了下天色，面色頓時更是急切起來。
「荀昭，可否陪我行走一回。」衛青轉過身來，對荀昭說道。
「去哪里？」荀昭點了點頭，問清地方，也只是稍後對父親好有個交代。
「喬山。」衛青伸出食指，指著窗外的東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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