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山,算是平陽縣內比較高的山峰。
雖然山勢只有百余丈,可是在周圍的一片平地上,仍是顯得巍峨峻秀。山上翠柏環繞,怪石林立。
恰逢連日陰雨之後,雨霽初晴,山上青碧嵐光,林木鮮翠欲滴。
因為听衛青說緊切,又見時候已是下午,怕父親擔憂,便對父親說是要去平陽侯府,讓左小虎駕車相送。
路上趕了小半個時辰,等到了喬山下時,已是夕陽西下。滿山的松葉也是沾上一層眩目的金邊,瑰麗燦爛。
荀昭讓左小虎把車停在山下等候,自己隨衛青步行上山。滿山的風景雖然是好,可是也無心去看,只是納悶衛青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讓自己陪著來喬山。
等過了山腰,衛青又不走大路,只領著荀昭專揀偏僻的小路走。喬山上有種丹岩,可做朱砂,常有人會來采掘,留下了不少坑坑窪窪。
衛青平日里雖是體力要比荀昭好上一些,可眼上的傷勢未及痊愈,遇到好幾處倒是在荀昭的扶持下才爬了上去。
還沒到山頂,天色已是漸漸的黑了下去。荀昭只顧隨著衛青趕路,卻冷不丁踩到一塊松石,頓時一個踉蹌,抱住了身旁一棵柏樹才止住了墜勢,不過衣裳上面卻被勾出幾個洞來。
衛青見荀昭滑倒,也是嚇了一跳,連忙幾步躍了回來,見荀昭無礙,才是放下心來。
不過荀昭受了這麼一驚,心里頓時也是犯起了嘀咕。抬眼看看天色已是黑了下來,剛才上山倒是容易,卻不知道待會黑漆漆的一片,下山該如何辦。荀昭倒是不會懷疑衛青,不過直到現在為止,衛青都沒提過為何要上喬山,讓荀昭覺得極是好奇。
好在喬山也就百來丈高,按照荀昭的算法,也就幾百米,只能算是座小山。山路雖是險峻,可是自從滑倒之後,荀昭和衛青也都變得更小心起來。
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荀昭都還沒試過晚間爬山,于是干脆一邊攀爬,一邊听著耳邊的山風林嘯,倒是自得其樂了。
衛青看來對這條山路極是熟悉,就算是天色朦朧,也能領著荀昭尋到林間的小路。又不知道從哪里尋來一根山藤,與荀昭兩個各系了一頭在身上,這樣就算有一個人滑倒,也不用擔心會滾了下去。
又走了約莫一刻鐘,荀昭只覺得眼前的松柏已經開始漸漸稀少,只有偶爾在岩石的縫隙中探出幾棵,緊接著,一塊巨大的岩石橫在了面前,攔住了去路。
等互相攙扶著攀爬上去,荀昭頓時只覺得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到了喬山西南側的山頂。四面望去,在東北和西北方向,還各有一座山峰,看起來比自己立足的地方更是寬大,想來應該是走大路上去的,而西南的這座,只能走小路上來。
荀昭估模著現在也不過是酉時末,日落而息的鄉民們,剛剛回到家中用過了晚飯,還沒來得及歇下。
從喬山朝下面的平陽縣看去,自然不可能和兩千年之後那樣璀璨一片,但是大片的田野中,零星點著幾個村落,就像是漆黑一片的湖泊中,浮現出了幾個熒光閃閃的白玉盤,另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荀昭只貪著看景,對于身邊竟是有些渾然不覺,四面環顧了一番之後,才想起衛青帶自己來這里不可能只是看風景。
于是連忙轉過身,想要去找衛青,可是剛剛回過眼來,還沒見著衛青,忽得就嚇了一跳。張了張口,幾乎要喊出聲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一道高大的人影,已是站到了自己的身後。從身形上看,絕不可能是衛青。人影的面孔上,兩只精亮的眸子,也正直直的盯著看自己。
這人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荀昭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腦子里也有些發蒙,適才隨衛青攀上山頂的時候,明明看見眼前是空空的一片,這個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更可怕的是,這人走到自己身邊,自己居然是一直渾然未覺,絲毫都沒有發現動靜。
雖說山頂上風大,已是有些微涼。可荀昭身上的衣裳,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汗水浸透,被山風一吹,更是覺得背上一陣作冷。
「衛青拜見師傅。」荀昭正要開口去叫衛青,已是听見衛青在一旁喚了一聲。
人影雖是听見衛青在喚,卻仍是把目光落在荀昭身上,上下左右好好打量了幾回,才是漸漸的露出一絲笑來,雖然笑的有些難看,但是也算和藹。
荀昭頓時只覺得身上的壓力大減,大大的喘了幾口氣,抬手在額頭上抹了幾下,在臉上勉強的擠出一絲笑意。剛才既然听見衛青喚這人作師傅,那麼自然應該是沒什麼危險了。
「你入了衛氏?」人影又看了荀昭幾眼,才轉過了身去看衛青,聲音里略帶著幾分驚愕。
「徒兒已是被鄭氏宗譜除名。」衛青的聲音,听起來也有幾分尷尬,放低了聲音,把前幾日的事情經過略說了一回。
乘著衛青分說的時候,荀昭也是把面前的這人好好打量了幾回。見此人穿一身褐色衣裳,雖是生得略有些粗獷,行止卻是和善。
朦朧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兩條濃黑的劍眉橫在額上,听衛青說到憤處,也是不禁微微一挑。手中提一把五尺長劍,不時的在地上頓幾下,像是在發泄著心中的憤懣。
難道衛青就是隨他學的舞劍?荀昭猛然間想起了些什麼。
「我幾次見他鄭家舉止,並非善輩。離了鄭家,倒算也是好事。」听衛青說完,褐裳人也是沉寂半晌,哼出兩股粗氣。
轉回身來,目光仍落到了荀昭身上。荀昭既已是知道此人是衛青師傅,即便是被盯著看,也沒剛才那般不自在。
「你便是荀昭?」褐衣人先行坐下,然後擺了擺手,示意荀昭和衛青兩人也在面前坐下。
「荀昭見過先生。」荀昭連忙微微欠身行禮。跪坐在山頂的岩石上邊,雖然有些微涼,也有些矸得疼,但是吹著山風,感受著其間的涼意,也覺得頗有些逍遙自在。
褐衣人直直的盯著荀昭的眼楮,笑了幾聲,忽然伸出一只手,朝著荀昭胳膊上抓來。
荀昭下意識的想要閃身躲避,可是明明眼見著那只手伸過來的很慢,卻是還沒等回過神來,手腕已是被對方抓在手里。若從旁邊看,竟然像是荀昭自己側過了身,把胳膊送到對方手上一般。
「肌體雖是健壯,血脈卻仍是有些淤積,想來從前也是體弱多病。」
沒等荀昭再反應過來,褐衣人左手的兩指已經閃電般的搭在荀昭的手腕上,然後飛快的說出了一句話來,荀昭頓時又是大驚。
在荀昭從這具身體里繼承的記憶里,當年的荀昭確實是有些嬴弱。也正是因為知道這具身體不那麼健壯,而這個時代的醫學也不怎麼發達,所以在這七個多月里,荀昭一直都在堅持著打磨身體。
每天清晨起來在屋後射上一百支箭,然後再自己提著書簡去學塾,下午肆學之後,再射一百支箭。晚上睡覺前,如果覺得不甚勞累,還會再做幾十個俯臥撐。
而自從到了平陽,雖然每次里來回學塾,都是由左小虎駕車接送,不需要再提著竹簡來回走。但是荀昭也按照叔父的吩咐,把每日練箭的數量提高到了三百次。
來回學塾的路上,若是遇見平坦的地方,更會從左小虎手上接過韁繩,讓左小虎教著甩上幾鞭子。所以相比在臨汾時,荀昭的運動量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還加大了。
連續幾個月的打磨,荀昭自己也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只說這回隨著衛青上山,有一半走的都是偏僻小路,如果放在幾個月前,荀昭未必能堅持得下來。
可是眼下面前的這位褐衣人,只在荀昭手腕上搭了幾下,就不但知道了荀昭現在的身體狀況,就連從前的情形,也像是親眼進過的一般,隨口說了出來。
高人……兩個大字,頓時就從荀昭的腦海里蹦了出來,這一回,咱遇見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