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強這些天都覺得自己仿佛活在夢里,身邊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血肉橫飛、槍林彈雨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但是都已經是不可能再出現了。說實話,眼下的這種生活還不錯,比起以前以殺人、毒品、走私為主要內容的生活要舒服多了。
他現在穿著破舊但還算整潔的衣服,腦後帶著假辮子,扣一頂氈帽,如果不湊近了仔細看,是根本看不出破綻的。平日里幫著夏四女乃女乃在屋外的幾畝地里干些農活,去各家打打短工,靠著一身強悍的力氣,娘兒倆的生活並不艱難。
夏四女乃女乃認為趙忠強是自己的兒子夏瑜「復活」了,而且依然是革命黨,所以才有些急切的賣掉自己在城里的所有東西和破房子,回到鄉下的老屋。若不是有當初夏瑜的同志暗中送來的一筆錢,老太太也不可能賣下田來。對外面,夏四女乃女乃只說趙忠強是自己的遠房外甥,雖說趙忠強和夏瑜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魯鎮根本沒人見過成年後的夏瑜,老太太也以為「趙忠強」是兒子的化名,所以稱呼他也是「忠強」,以免被有心人看出破綻來,好不容易回來的兒子又要被抓回去殺頭了。
在這里住了兩個月,熟悉了周圍的環境,趙忠強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逃跑中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個和清朝末年很相似的世界。他當初沒接死鬼老爹的「事業」前讀了大學,也曾無聊中看過些網絡小說,知道有「穿越」這一回事,接受起來也不是太困難。畢竟,這里也不錯,他自己在現代已經是眾叛親離,還被仇人追殺險些丟了命,能在這樣一個時代混混日子也好。
夏四女乃女乃把自己當做兒子的事,趙忠強幾次想要解釋,但老太太已經認定他就是自己的兒子了,老人的執拗讓趙忠強在起初的不適後,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親情帶來的溫暖。
老太太只是做自己心里認為該做的,但趙忠強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感受過什麼叫母愛,這樣一位雖然精神上有問題但卻真正把他當做兒子來關愛的老太太,即使是趙忠強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黑幫頭子也感動了。
他沒有自己生身母親的記憶,從小就是接受各種嚴酷的訓練,長大以後給自己那位黑幫梟雄父親打下手,雖說讀了四年大學,也沒什麼知心朋友,更沒有過戀愛的經歷,接了父親位置才一年就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在趙忠強的人生里,金錢、殺戮仿佛就是永恆的主題了。當老太太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用昏暗但慈愛的目光注視自己時,趙忠強只覺得自己的心里仿佛有塊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眼楮直泛酸。
給老太太當兒子也不錯,當他起了這個念頭時,他甚至沒有為自己來到這陌生的世界而感到太多的恐慌,安然的渡過了最危險的那段時光。若不是趙忠強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中感到心神安寧,或許這種生存環境的劇烈變化會讓他崩潰。
外面的六畝地都播下了種子,五畝種稻另外一畝則種了些蔬菜。靠著那筆夏瑜的同志們給的錢,夏四女乃女乃和趙忠強足可以過好幾年,因此夏四女乃女乃便堅持讓趙忠強留在屋里不準出去,以免被官府抓回去殺頭。除了幾個夏四女乃女乃的老姐妹來串門時見過他外,整個魯鎮無人知道他的存在,這幾位老眼昏花的老太太也看不出他和夏瑜的相貌幾乎完全一樣。
屋子雖小,但經過趙忠強的修補,擋風遮雨是一點問題也沒有。這里是山坡,離鎮子很近,卻沒什麼行人經過,趙忠強一邊等待著自己的頭發長到能夠和那條夏瑜遺留下的辮子牢固的扎起來,一邊學著干農活。
盡管他從夏四女乃女乃那里得到的消息中推測出如今的確是身處清朝末年,而且這里就是紹興,但對于前途的茫然,使趙忠強不時的開始擔憂自己未來的去向。
他才二十二歲,即使人生經歷非一般人可比,卻依然有著年輕人的沖動,否則也不會中了敵人的計策,落了個被人追殺獨自出逃的下場。現在穿越時空的事情發生到了自己的身上,在渡過了心理危機期後,趙忠強想要更多的了解身處的這個世界。
他已經從夏瑜這個名字和夏四女乃女乃口中的「魯鎮」、「未莊」等只言片語中得到了一些讓自己都有些納悶的信息。雖然和以前的那個世界的聯系已經完全割裂了,一些在大學里獲取的文史知識卻在腦海中格外的清晰起來,而最終的結果就是歸納這些信息後趙忠強得出結論︰似乎這個地方就是魯迅小說里的「魯鎮」,魯鎮里最大的村子就是《阿q正傳》里的「未莊」,而那個夏瑜,不就是《藥》里被殺頭的革命黨人嗎?
「這,這實在是不可思議!明明是書里的故事,卻成為了這真實的世界……」得出這樣的結論後,趙忠強的心里越發的焦躁起來。
那種從內心深處傳來的煩躁感讓趙忠強徹底明白了自己的本性︰這種平淡的生活雖然自己很喜歡,但永遠都只能做為調劑而已。只有動蕩但充滿刺激的生活,才會成為他趙忠強生命中的主要組成部分。
「我需要更了解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當假辮子終于能夠牢牢的扎在自己的腦袋後時,模著刮得溜光的額頭,趙忠強做出了這樣的一個決定。
清早,趙忠強照例又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拳,然後繞著屋子跑了好些圈,才滿頭熱氣的回屋洗臉,用點皂角水漱口後,陪著夏四女乃女乃吃了早飯︰粥,還有霉干菜和霉豆腐。夏四女乃女乃起得更早,除了做飯,就是看趙忠強打拳和跑步,執拗的老人不會懷疑趙忠強的一切,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做什麼都行,只要別再去當革命黨。
「娘,我想去鎮上看看有沒有短工打,離農忙的時節還有些日子,先弄點錢回來貼補一下,給娘做幾件新衣服。」吃完飯,趙忠強親昵的靠著正洗鍋的夏四女乃女乃說道。
夏四女乃女乃原本身體都快垮了,可自打帶著趙忠強回到魯鎮,這三個月精神卻是大好,身子也康健了,渾不像是五十多歲的人,農活倒是她做了一大半。听了趙忠強這麼說,已經清亮了許多的眼楮流露出些許不安之色,說道︰「娘不是不讓你去,就是怕……」
「不用怕,娘,這辮子已經結好了,扯都扯不去,況且現在誰還認得我?兒子現在可是一手的好拳腳,哪個敢惹我?退一萬步講,我還有火槍呢!」他說的火槍當然就是那把ak47,已經跟背包一起藏在個箱子里,塞在床底下,以備將來所用。
夏四女乃女乃還在猶豫,趙忠強已經走到門口了,回過頭微笑著說道︰「不怕,娘,兒子一定給你賺回新衣服的錢來!」對這個相處三個月的「娘」,趙忠強已經把她視為唯一的親人了。
背後傳來夏四女乃女乃的叮囑︰「到了鎮上要和氣,別跟人起爭執……」
從山路上一路奔跑下來,看著兩旁的青山綠水,听著鳥鳴蟬吟,在屋子里憋了三個月的趙忠強頗有種小鳥出籠的心情。下山過了橋就是魯鎮鎮口,幾條渡船停在那里,望里瞧便是兩排矮建築。趙忠強對建築學沒什麼了解,但作為紹興人,這種老式的頗有些古色古香的建築倒是很熟悉,而且他大學時還去過做為風景點的「魯鎮」(雖然真實目的是和上海來的毒梟接頭),那里每一處都充滿銅臭味,哪有如今眼前真正的魯鎮有風味?
「魯迅大爺不會真的住在這里吧?讓他想想,現在的他是去日本留學了吧?《藤野先生》?我都記不清內容……還是先把如今的確切年代弄清楚吧,娘腦子不大清楚,問她也說不上來,還是去鎮子上問問。」趙忠強踏上橋,邊走邊想。
這時旁邊一條路上走過兩人,趙忠強見前面一個是五十來歲干瘦老婆子,後面跟著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頭上扎著白繩,穿烏裙、藍夾襖跟月白背心,模樣一般,看上去很健壯,只是臉色青黃,毫無血色,雙眼沒有一絲神采。
正要讓路,那老婆子倒先喊了起來︰「那不是忠強嗎?倒是第一回見你來鎮上啊,是給夏四妹子買東西的罷?」趙忠強這才想起她上個月來過家里,給夏四女乃女乃送了些吃食,應該是夏四女乃女乃的老姐妹,似乎姓衛。
「衛婆婆還記得我啊?呵呵,我來鎮上找點事做。」趙忠強打起了哈哈。
衛老婆子听後,眼楮里露出高興的色彩,指著身邊那婦女道︰「正好,我帶祥林嫂去魯四爺家,你跟著一起來吧,婆婆幫你找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