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劍鋒闖出書香山莊後兩個時辰,夢如煙才悠悠醒轉。
沉睡十數日的她,初醒時一時還不能適應房中的光線,剛剛張開的眼便又緩緩和上,耳畔只聞父親那帶著無盡慈愛與關懷的聲音︰「如煙,如煙,你醒來了?太好了,總算沒事了!」
夢如煙待眼楮適應之後,再度張開美目,轉頭看了守在床邊的父親一眼,蒼白的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爹爹,女兒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夢牧此時就像一個?嗦的父親,書香劍仙的古板威嚴全然不見,「玉梅就候在門外,他很擔心你,你要不要見一見他?」
夢如煙秀眉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隨即淡笑道︰「女兒很累,想繼續休息一陣。明日再見他,好嗎?」
夢牧連連點頭,道︰「說得對,你被夢魔所困,以元神跟他惡斗十多日,確是很累。那你好好休息,爹爹不打擾你了。」說罷,他剛準備退出房外,去與雪玉梅等擬定進攻青州城火蠍幫,誅除夢魔之事,卻听夢如煙問了一句︰「爹爹,那幫女兒擊敗夢魔,救出女兒元神的天師小易哪里去了?女兒想見見他,當面向他道謝。」
夢牧面色微變,沉聲道︰「他已走了。」
「走了?」夢如煙的聲音略有些驚訝,易劍鋒元神離去時那一句話在她腦海中回響起來︰「夢小姐,你等著,我出去以後,馬上向你老爹提親……」
那英俊的少年,那英勇的少年,那豪情萬丈的少年,那單刀擊敗夢魔的少年,那許諾與她生死與共的少年,竟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此走了?
「他怎會就這樣走了?」心中自問,夢如煙眼中盡是惆悵,「許是見了雪玉梅,知我已許配了人家,心中氣惱不過,便走了吧!」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女兒家又怎能做主?盡管雪玉梅面若桃花,溫文爾雅,又多行正義之舉,可是夢如煙卻對他無半點好感。她總覺得,雪玉梅那翩翩風貌之下,掩著一些不為人知,令她心生陰寒的東西。
她修的是心劍,靈感最強,對人心的把握最準,只是雪玉梅卻令她琢磨不透。雖然感覺不好,但是那毫無實據,子虛烏有的東西,又怎能向父親說起?
懷著滿月復心事,夢如煙看了父親一眼,微笑道︰「既然走了,那便罷了。爹爹,女兒……」剛說到這里,她忽然發現父親神情有異,目光閃爍,以她的細心和靈感,頓時疑心大起。
父親為人方正,不善作偽,生平極少說謊,若是偶爾說謊,必會神情不定。
「爹爹,你方才所說那天師小易走了,是騙女兒的對不對?」夢如煙心中忽然起了不好的預感︰「他並不是走了,而是給那夢魔臨去時害了是不是?爹爹,請您告訴女兒真相……」夢如煙的聲音不禁有些顫抖,少年那俊朗的微笑,星辰一般明亮,不摻半點雜質的雙眼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對著那少年,她感覺到暖,而對著雪玉梅,她卻只會感覺到冷。
冷暖自知,少女心中的天平已傾斜。
夢牧咬了咬牙,沉聲道︰「他哪里會被夢魔所害?告訴你,那天師小易,根本就是個心術不正的妖孽!」他將易劍鋒與小刀的事情說了一遍,只顧自己說得痛快憤然,卻不見夢如煙眼神黯淡,面沉如水,眼角眉梢盡是淒婉。
「那易家小子不僅與妖孽為伍,還自甘墮入妖道,身為白雲大師的弟子,卻貪戀紅塵,居然向為父提親,求為父將你下嫁于他。此等卑劣小人,簡直有辱白雲聲名!若不是他跑得快,為父現在早已一劍殺了他,將白雲金身自他那污穢之軀上剝了下來!」
「爹爹……您,您真的把那把魔刀打回了原形?您可知道,小易正是憑那把魔刀才擊敗了夢魔……爹爹,您,您怎能如此?」夢如煙眼角含淚,面色蒼白,她強撐起身子,看著父親,「您說那魔刀是妖,可是您見過那魔刀害人嗎?您說小易心術不正,您又親眼見過他害人麼?」
夢牧被女兒淒婉的目光一逼,頓覺渾身不自在,卻還在嘴硬︰「妖就是妖,魔就是魔,遲早都要害人。現在還沒害人,不代表他以後不會害人!那易劍鋒,吸了刀妖妖力,墮入妖道,打傷雪玉梅,殺我書香山莊十四名弟子,這不是已經在害人了麼?」
夢如煙緩緩搖頭,顫聲道︰「爹爹,您這是什麼話?您要殺他,難道還要他伸長脖子,送到您面前讓您殺嗎?他要求生,您卻不讓他出莊,他不殺出血路,又如何生存?爹爹,他殺人可是您逼他的!」
「你!」夢牧也氣了,「如煙,你是我的女兒,現在怎能幫著外人說話?更何況,那人還是一個妖孽!」
夢如煙深吸一口氣,逼回那已將盈出眼眶的珠淚,躺了下來,面向牆壁,背對著夢牧,淡淡地道︰「爹爹,女兒真累了。您請回吧,女兒想好好休息。」
夢牧氣得一言不發,冷哼一聲,拂袖便走,卻听夢如煙又淡淡地說了一句︰「爹爹,聖人有雲,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可是聖人是否教過您以怨報德?是否教過您恩將仇報?」
夢牧猛地怔住,心亂如麻。他是儒家修士,以儒家教義為至典,孔聖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儒家雖不似佛家那般寬容,不似道家那般清靜無為,但是卻也未曾教過人以怨報德,恩將仇報!
夢牧深吸一口氣,心里如重錘敲擊。他跌跌撞撞地出了門,步履已有些踉蹌。「難道我夢牧奉行的正義,全是假的?難道我真的做錯了?錯到連我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同?」
夢牧心痛如絞,卻不知他的女兒,現在也已是淚流滿面。
※※※※
青州城,易劍鋒化身為風,向著火蠍幫總壇掠去。
明月高懸,月下懸著一把寬大的巨劍,那劍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白衣飄飄,長發披肩,不著半點凡塵的俊逸中年坐在巨劍之上,懷里坐著一個柔若無骨的紫裙美女。那紫裙美女膩在俊逸中年懷中,撫著他的美髯,與他一起看著那在月下疾掠的淡淡身影,柔聲道︰「太白,你和白雲的得意門生如今已身陷魔道,你就打算這麼袖手旁觀,讓他一直沉淪下去?」
那俊逸中年手持白玉酒爵,灌了一口清香四溢的瓊漿,笑道︰「正道不少虛偽士,魔道亦有真英雄。不經歷這種種事情,他又怎會知曉自己的真心?呵,涼州龍將下屬那忠肝義膽的‘騰龍十八騎’,當年哪一個不是窮凶極惡的妖中之妖,魔中之魔?可是現在又如何?只要心不沉淪,身陷魔道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