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人生一世當轟轟烈烈
沔陽知州的臉色十分難看,汗珠子當時就冒了出來,偏偏這時候出了這種事情,他膽戰心驚地看著凌嘯木然的神情,連忙安排道,「李州判,還不馬上安排人手前去營救。我這里的三十名衙役你先帶去,一應所需的器械舟船,沿途快些搜集!我這邊安頓好侯爺,馬上就趕過來。」
滿場的官員士紳百姓都議論紛紛,不過也沒有什麼情緒激動。
凌嘯看著這個身上泥水淋灕的年輕州判,這才記起,原來漢江與長江的夏汛不同,乃是每年農歷**月的秋汛。果然是沙湖沔陽州,十年九不收,好容易挨完了夏季大水,還要再挨一次秋水,怪不得老百姓听到有水災也不驚慌失措,看來都習慣。不過現在不是清談的時候,救人要緊。
「李州判是吧。快把決堤情況說一下!」
「侯,侯爺,決堤處集中在南面三十里處的彭家場,大都不是最緊急的,最多是房倒屋塌,但是小南垸現在成了四面環水的絕地了,那里還有百多名囚工家人呢!但是水勢實在是太大太急了,而且還在猛漲,今晚子時救不出他們,他們就有沒頂之災。我們的船小,過不去,已經折了九個衙役了。」
那沔陽知州卻松了一口大氣,怒道,「我說李軒啊,你可把侯爺和我都嚇了一跳,說了半天,原來水圍的是些個囚屬賤民啊,犯得著連折九人去救他們嗎?就算你……」
那李軒卻是一挺脊梁,氣得滿臉通紅,正要抗聲辯駁,卻听到凌嘯一句話,熱淚立刻就流了出來。
「賤民也是民,聖人之教。說了賤民不是民嗎?李軒!你想要些什麼?」
「船,侯爺,卑職需要漢江里的大船,再要要人運去。」李軒眼淚都不及擦去,急忙道。
凌嘯理都不理目瞪口呆的知州,「金虎,讓兄弟們把江里的大船搞起來,全部駕到馬車上。然後點起三百人,隨本侯馬上運去。」
金虎領命而去,凌嘯拍拍李軒的肩膀,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州判,「你也去幫忙弄船吧。記得等下叫我。」
誰知道這人並不走,一下子跪下來,猛地磕頭道,「侯爺愛民。令卑職欽佩不易,所以有句話卑職不得不說。千金之子不立于危堂之下,請侯爺不要和我們前去冒險,這仙桃鎮上可能更不平安,多日地江水浸泡。江堤恐怕已經不堪一擊了,侯爺還是即刻趕回武昌去吧。」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不僅凌嘯大驚失色,那些個官紳也是嚇得屁滾尿流,就連已經對水災麻木的百姓也是紛紛恐懼起來。支流泛濫起來都已經讓這些百姓苦不堪言了。要是漢江也決堤了,那可就是摧枯拉朽地橫掃全州了,不要說財產,命都可能保不住了。
凌嘯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快跑,帶著芩兒小雅跑得越遠越好,越高越好,可是他現在是官啊,這麼多人望著他呢。更何況。他不知道則以,萬一知道了水情還跑的話,莫說康熙處不好交代,就是自己的良心恐怕也不安啊!
這個李軒絕對是個愛民的好官,但是就是太不懂事了,這種百姓都在的場合,怎麼可以直述其事呢?這豈不是引起百姓的騷亂嗎?
胖知州面色慘白,心底把李軒罵了十來遍。早說了你小子危言聳听。現在又來嚇唬侯爺,豈不是要把我地前程全給揮了嗎?他也不是那完全的傻蛋。此刻安穩民心才是最重要的,正待駁斥李軒,忽听凌嘯已是一聲大喝。
「大膽李軒!妖言惑眾,方才隨本侯來的官員里面,就有巡撫衙門的通判大人,他剛剛巡視過漢江的堤防要務,可以說是固若金湯!來呀,把這個李軒給本侯押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李軒呆住了,被凌嘯的護軍拖了下去。
「知州大人給本侯安排好下榻處了嗎?本侯倦了。」凌嘯听著遠處李軒的悶哼和板子聲,微笑著問道。
百姓們盡管還是憂慮重重,但是見到凌嘯地這種做派,已是半信半疑了,漸漸散去了。回到家中的百姓們,開始默默地收拾細軟的大有人在,完全放心下來的也不少。
第二天清晨起來,不管是睡好了還是一夜無眠的,都發現鎮子地街道上有上百的陌生人,盡是些老幼婦孺,正拿著窩窩頭猛啃,他們的身邊是一身泥水的欽差護軍。大家都猜到了,這就是昨天晚上獲救地那些囚工家屬吧。
竹貨街頭最大的宅子已經成了凌嘯的暫時駐地,此刻他正在回想著蘭芩上船前的眼神,還有那一句勾人心肺的話語。
三更時分,金虎李軒帶著獲救的囚工家屬回來的時候,凌嘯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金虎去省城傳令。金虎上馬前猛地跪在凌嘯地面前,「侯爺,金虎是窮苦人家出身,一直以來都在行伍里混,從來沒有見過您這樣的官,但是爺您真的要這樣做嗎?會得罪很多人的啊。」
「你如果怕了,傳完這道令就回督標營里去吧。」
金虎仰頭看著凌嘯,毅然搖頭道,「不可能。」
當金虎帶著百余人遠去之後,凌嘯招來了護軍千總李晉,就是他一刀砍掉了鄭勇的頭顱,凌嘯當即請吳升了他的官,凌嘯要他做的就是,送蘭芩小依回省城。此刻的漢江秋汛,是威脅不到江南地武昌城地,他凌嘯職責所在不能離開,但是妻子卻是可以離開的。如果讓妻子在這里陪他犯險,他還是一個爺們嗎?
凌嘯小覷了一件事情,就是一直以來他只看到了蘭芩和小依地柔順,卻沒看到她兩個的烈性。
好說歹說的騙了半天,哄了半天,勸了半天,慰了半天,芩兒和小依就是不為所動,一左一右拽著凌嘯的臂膀,死死不肯松手,兩人哭得像個淚人,卻決不是以前凌嘯見過的幽泣,而是驚天動地的嚎哭。
小依再也不顧蘭芩在場的顧忌,嬌小的身軀緊緊抱著他,只有一句話,「爺,奴婢身子離不開,心更加離不開。」
「相公,你曾經對芩兒說過你家鄉的婚誓,其實在芩兒心里面,也對相公說過千遍萬遍,我發誓會照顧相公,愛護相公,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相愛相敬,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芩兒知道相公放不下這些百姓,但是請相公不要讓芩兒獨自離去,好嗎?」凌嘯哪里經得住蘭芩的淚語淒訴,看著她那雙連睫毛都漫上了淚珠的眼眸,心里不停地動搖,跑吧,快跑吧,和妻子一起跑吧。
可是半夜街上傳來的號哭聲比這屋子里的更大,幾個死去衙役的家屬哭得更是呼天搶地。下午李軒的話又涌上心頭,「侯爺,剛才您也看到了,到處都是細細的管涌,漢江決堤的可能在六成左右,如果趕緊準備全力守堤的話還有八成的把握保住今年,否則,江漢一隅將成沼國,三十萬百姓…。」
就算真的發了大水,凌嘯也不相信自己會掛掉,可是他的女人卻不敢這麼想。
四百多露宿的護軍和一百多的災民看到了令他們終身難忘的一幕。
欽差侯爺兩只手臂各夾著一個嚎啕掙扎的女子,向江堤碼頭上走去,夜深人靜時候,那哭喊聲隨著距離越來越遠。凌嘯將再也無力掙扎的兩個女孩放在艙床上,輕輕為她們理理亂了的發髻,再拭去香腮上的淚珠,柔聲道,「相公答應你們,一定活著回來!你們不要驚恐,我只是點了你們的穴道,小半時辰就會好的。相公希望你們明白,有些事相公不做,會內疚一輩子的。」
凌嘯轉身走向艙門,芩兒和小依的眼神更加驚恐,凌嘯知道在這樣的封建社會里,丈夫對于妻子是多麼的重要。出門那一刻,蘭芩掙扎著的一句話,讓凌嘯也心痛了,就是這樣一句話,使得他身邊的護軍多了一個任務,隨時要為凌嘯準備一卷繩子和兩個木盆,他一定要活著。
「相公,我有了你的骨肉啊。」
自己竟然有了孩兒。
中午時分,仙桃街上忽然熱鬧起來。先是十幾個衙役抬著官轎,鳴鑼開道,接著是又是一批,再接著幾批,十幾批,不到一個時辰,就來了將近幾十名的官吏。老百姓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多了這麼多的官,一打听之下,這才曉得,他們都是省城和附近州縣府衙的大人們。
金虎眼楮紅彤彤地來到凌嘯面前,一個軍參扎了下去,他顯然一晚上都沒有睡覺了。凌嘯默不作聲,離開案椅,走到他的面前,親自把他扶了起來,為他拍去甲冑上一路蒙上的風塵,詢問道。
「好!好!為何真的回來?」
「末將覺得爺不是請這些人來喝茶的,當爺你需要人扮黑臉的時候,末將不覺得別人比我合適,最多日後把這一條命還給爺。」
「金虎你記住,你既然叫我一聲爺,爺就告訴你一句話,人生一世,轟轟烈烈才有意思。去敲鑼召集百姓官軍吧,爺要下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