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了秋,道旁秋樹上的碎葉都已經枯黃,此刻,天邊卻嘩嘩地落著與時節不符的瓢潑大雨,黑雲沉沉,似乎要把還未來及歸家的夜行人吞沒。
忽然,一道閃電在雲縫間閃過,瞬間把整片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晝,但那一瞬間過後,默然立在暴雨中的房屋與樹木的黑影卻顯得更加嶙峋,若是普通人走在其中,怕是真得需要些膽氣。
緊接著閃電,又霹靂啪啦地砸下來幾道巨雷,那聲音仿佛就響在耳畔,即使是炎夏,這樣的雷雨也很少見,何況是在習慣了習習細雨的秋日。
水花四濺的官道上,兩匹矯健的駿馬一前一後在暴雨中疾蹄而奔,馬背上的兩人都已被驟雨淋得渾身濕透,奔馬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王爺,前面就是客棧,不如王爺先去避避雨,讓展飛回王府派輛馬車來接……」稍稍落後些的那人的話還沒有喊完,就被前面馬上的男人如炬的目光瞪視地噎了回去。
男人的面容俊朗,輪廓鮮明的五官仿似刀刻,縴薄的嘴唇微抿,渾身散發的冷絕氣勢似乎把這磅礡的雨勢都壓了下去,他薄唇輕啟,聲音冷然︰「怎麼?這雨你能受得本王就受不得?」
這男人,竟然是古盛國當今聖上的親弟弟,驍勇善戰令敵國將領聞風喪膽的浚王爺皇甫爵。
展飛連忙低頭抓緊了韁繩,雖然早已經深諳王爺的冷酷,他的心底還是不由得閃過一絲難以抑制的驚恐,這個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男人身上仿佛帶著股難以言明的氣勢,使得在他面前的人一絲抵擋的余地都沒有︰「屬下不敢!」
皇甫爵輕夾了下馬月復,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眸底卻透露出一抹無可壓抑的幽光︰「記住,本王不需要你做什麼決定。」
「是,王爺。」展飛嘿嘿地陪著笑,再一次後悔這次沒讓大哥陪著王爺出門辦事。在王爺身邊呆著,果然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嘖嘖,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說得這麼個情況。
看出皇甫爵的心情不太爽利,展飛不敢再捋虎須,一路上老老實實地策馬跟隨著他的身影,沒敢發出一絲聲音,兩人之間只剩下噠噠的馬蹄聲和漫天的落雨。
沉默地疾行了約模一刻鐘,兩人終于在蒙蒙的雨簾中看到了王府的輪廓。終于可以好好泡個熱水澡喝口熱湯了,展飛深深地舒了口氣,緊扯韁繩越過皇甫爵︰「王爺,屬下先去招呼守衛開門。」
這一次,皇甫爵卻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做他的隨從,自然是要把所有細枝末節的瑣事都打理妥當。
盡管暴雨的力道絲毫沒有減弱,皇甫爵在雨中行進的力道卻也沒再加快,等他到了王府門口,展飛早已經把門叫開,和他的雙胞胎哥哥展翼一起恭恭敬敬地在門口站著,他們身旁還立著幾名丫鬟,其中一個抱著條玄色銀花雨披,看見皇甫爵下馬,趕緊利索地走上前去,幫他把雨披披在了身上。
「給玄穹喂些烈酒。」皇甫爵把手中駿馬的韁繩扔給小廝,腳步頓都未頓,就再一次鑽進了庭院的暴雨之中,朝著自己寢樓的方向走去,把一行人都遠遠拋在了身後。他的寢樓平時除了打掃送飯之類必要的事情,根本不允許有人靠近。
一道閃電再次亮徹天際,把整座浚王府的雕梁畫棟、碧瓦飛甍照得一清二楚,園里各色的菊花雖然已經被雨水打得略顯寥落,卻依稀可見平日的繁景。皇甫爵分明看見,那道閃電一直消失在了他寢樓外的院子里。
他微微蹙了下劍眉,卻依舊堅定不移地邁進了環形的院門。轟——震耳發饋的雷聲再次緊隨而至,這雷聲更像是直接炸在了他的耳邊。
「啊……」雷聲過後,一道虛弱的申吟突然在樓角出傳來,盡管聲音微弱,被雨聲遮住了大半,卻依舊逃不過皇甫爵靈敏的耳力。
有人?皇甫爵的手輕按住纏到腰間的軟劍,不過靜立了一瞬,就明白對方不過是個不具威脅的小角色。
「誰,給我出來。」皇甫爵沉聲道,眼神朝發聲的方向望過去,在樓角那株繁茂的錦菊下,蜷縮著一個小小的黑影,盡管沉沉的暮色給它做了最好的屏障,但皇甫爵蓋世的武功早已成就了他過人的眼力,他竟然覺得那黑影像是一只貓狗類的牲畜。
「唔……」這低低的申吟聲,卻是只有人才能發得出的。
皇甫爵眼里殺機盡現,手腕輕輕一番,腰間的軟劍已經被他握在掌中,灌入內力之後,那軟劍早已沒了之前的柔軟,直直地挺立著。
皇甫爵飛身朝那黑影奔去,不過瞬間就到了那黑影的身旁。
那黑影似乎變大了一些,原本的牲畜形體也在彈指間消失不見,皇甫弈的動作不由得一頓,難道……是他眼花?
須臾間,又一道閃電破空而出,皇甫弈終于看清那道黑影的模樣——竟然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身上的白紗襦裙早已被雨水淋得濕透,肩上受了傷,鮮血染透了襦裙,看上去頗有些觸目驚心,烏黑的發絲也在頰上緊貼著,巴掌大的小臉一片慘白,那雙盈盈的眸子睜大了盯著他手中的劍,眼底的懼怕滿得就快要溢了出來。
天邊的雷再一次劈下來,這一次,竟然是朝著他們的方向。
小女孩驚恐地瑟縮著身子,雙眸緊緊地閉起來,微顫的睫毛透露出一絲無法壓抑的絕望。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皇甫爵的心底竟然不自覺地掠過一絲心疼,未來及吃驚自己竟然也會有心疼這種情緒,皇甫爵已經揮手用軟劍纏上女孩的腰,瞬間把她扯到自己懷中,接著疾速往後撤了一大段距離。
幾乎是同一時間,那道霹靂在女孩剛剛趴著的地面上砸出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若不是皇甫爵及時把她抱開,只怕這女孩早已經命喪于此。
女孩的臉色更是蒼白,她的小手緊緊地攥著皇甫爵雨披的帶子,心有余悸地看著那個黑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這麼輕易就躲過了危險。
她小小軟軟的身子幾乎沒有重量,讓皇甫爵不由得收緊了手臂的鉗制,把她整個人都遮到雨披之下,長指攫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視自己的眼楮︰「你是誰?」
女孩眼楮里的神采已經有些渙散,就在她暈厥在他的懷中之時,皇甫爵終于听見她泛白的唇畔輕逸出三個單薄的字眼︰「沈……輕嫣……」好痛好痛,全身都痛——沈輕嫣甫一轉醒,首先竄入腦海的,便是從四肢百骸傳來的一陣陣痛楚,尤其是右肩,那股火辣辣的痛似乎已經透入了骨髓。
她還清楚地記得,昨夜有道玄雷直直地對著她的胸口打過來,若不是她拼死移動了子,只怕被穿透的就不只是肩頭這麼簡單了。
後來……似乎是有個眉目如畫的男人救了她……沈輕嫣的小心肝不由得顫了顫,猛地睜開眼,第一個動作就是想把手抬到眼前,看是不是在傷重之時變成了毛絨絨的爪子。
她可不想頭一天就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嚇死,何況,這個時候,傷痕累累的她可斗不過那些自以為是的道士,
不過,昨夜那人驚嚇時會是什麼模樣,她還真是一點都想象不出。
「唔……」這一動難免又牽扯到肩頭的傷,沈輕嫣輕吟出聲,疼得眉頭都緊緊地皺了起來。
她的聲音,跟平時好像有些不同,好像……更女敕了些?等等——怎麼她的手也比平時小了一大圈?她她她……她竟然變成了小孩子?!
沈輕嫣驚異地睜大了眼,悄悄地運了下功……「嘶……」強烈的痛楚再一次席卷全身,果然,現在她的法力竟然就只剩下往日的三成不到。原本她也就是半調子水平,怪不得這下連大人的形象都無法維持了。「怎麼會這樣?」沈輕嫣哭喪著臉,抬起眼來,卻看見昨夜那個男人就坐在對面那把梨花烏木椅子上,正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換下了昨日淋濕的衣衫,此刻的他身著玄色錦袍,瓖玉的金腰帶跟錦袍的金色緄邊襯著,更顯華貴。烏黑的頭發被一枚雕鏤精致的玉冠規矩地束起,但散落在肩頭的幾縷發絲卻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不羈。在白天明亮的光線里,他的模樣已經不是僅僅一句眉目如畫就可以形容,沈輕嫣甚至想不出足以匹配上他的詞語。
「浚王爺……」幾乎是下意識地,這句稱呼就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不愧是武曲星轉世,這身氣勢,怕是當今聖上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若在平時,這樣面對面地跟一個氣勢凜凜的人面對面,甚至自己還滿身是傷,沈輕嫣心里的防備早該高高築起,只是,看著皇甫爵的模樣,她的腦中卻不由得回想起昨夜昏厥之前,他把她緊緊護在懷中時的情形。
對這個人,她竟然打心底里生出一種想要親近的沖動。
怎麼會這樣?沈輕嫣的眼里掠過一絲驚慌,不由自主地往床里面縮了縮身子。她清楚地記得,未修仙之時,自己的爹娘便是被人捉了去,渾身的皮都扒了個干淨。她怎麼能對這麼心狠手辣的生靈放下心防?
皇甫爵早已把她一系列迷糊的舉動看在了眼里,最後察覺到她的閃躲,不由得不悅地眯起眼,冷著聲音開口︰「王府中沒有姓沈的家奴,你是誰?」不只是王府的家奴,他已經派人連夜徹查了所有跟他有過過節的家族,沒有一人姓沈。
他手下的人,自然不可能漏查。
沈輕嫣若不是她的化名,那麼,她的身份就更加可疑。只不過,他的仇家應該不會傻到派這麼個笨丫頭來行刺他。
他灼灼的目光讓沈輕嫣不由得頭皮發麻,她完全相信,若是自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皇甫爵的手段肯定不會比捉住她爹娘的獵戶溫柔。
她舌忝舌忝干澀的嘴唇,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圈,雙眼一閉,兩串晶瑩的淚珠唰唰地從眼角滾了下來︰「爹爹——女兒找你找得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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