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刀鋒 第四卷 黃金城 第十五章 記憶與回憶

作者 ︰ 挖地雷

沙。漫天風沙。

獨行的沙狼,在風沙中迷失了方向。黃沙從眼前飛過,瞬間掩去了地面上的痕跡,回頭看時,連自己的腳印都再也看不見。鼻翼已經干裂,曾經聞得見水的芬芳,聞得見獵物方向的鼻子,如今只剩下陣陣令人心煩意亂的疼痛。前面看不見獵物和家鄉,後面不知道追襲的獵人在何方。我是一只沙狼,一只曾經嘯傲風沙,毛色熠熠生光的沙狼。

前爪也開始失去了力量,它們支撐不起我的頭顱。我曾經高傲的頭顱啊,那是無數次最強的風沙都不曾擊敗過的堅強。但歲月流逝,不知道是因為我已經老了,還是雄心終于在年月中漸漸隱退,難道,我就要忘記我作為狼的後代,唯一堅持的驕傲?

饑餓我並不害怕,饑渴我也不害怕。這漫漫的一生中,我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了自己的血脈,失去了自己回望來時路,一路用血和沙鑄成的狼的血脈。

也許,我就要死了,死在風沙中,死在我一輩子都在抗爭的風沙中。我的後腿也已經拖不動了,我趴在風沙里,唯有頭顱還仰望著看不見的蒼穹。如果我此刻死去,那我也要昂著頭死去。

一絲溫柔的清甜在口鼻間出現,是天國的接引者吧,它們來接引我的靈魂了嗎?我倥傯一生的驕傲啊,看來終于還是沒有讓我的先人失望。可是,為什麼我的眼皮還是那樣沉重。我地疲憊不堪的身軀,還是那麼乏力。

我地嘴里也有了一股清甜。我就像回到了母親的懷里。那涓涓的乳汁,我早就忘記了她的芬芳。我的兄弟姐妹們呢?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他們在身旁?

清甜讓我漸漸有了力量,我的四肢,我的身軀有了力量。可我還是不願意睜開眼楮。一只驕傲地沙狼,誰會知道他的疲倦呢?所以,我寧願在夢中軟弱,在夢中仔仔細細的感受我的軟弱。因為當我睜開雙眼,我就會立即恢復那一只沙狼的威武,那一只沙狼的驕傲……

時光荏,我知道我將會蘇醒。血液在奔流,眼角卻莫名地濕潤。風沙掛在了身上,透過厚厚的長毛。穿過細細的茸毛,我感覺到了它們打在身上的痛。

原來,我還活著!

我睜開眼楮,立即看見了她。

她是一只瘦弱的沙狐。尖尖的耳朵無力的垂下,潔白的長毛已經失去了光澤。我的嘴,就停在她脖子上血管流經的地方。可是,為什麼她沒有逃,為什麼沒有逃開一只早已經疲憊早已經失去了力量地沙狼?

我明白了,是這只沙狐啊,她在最後地時刻。接引了我的生命。不過,用地是她自己地生命!我越過已經白的蒼茫地長毛。看見了她那雙像藍天一樣碧藍的眼楮。我突然明白了。即便是在靈魂徘徊巡的最後時刻,為什麼我的眼角會有濕潤的感覺。

……

……

我就坐在西湖的邊上。

白堤蘇堤上柳色青青。有人在遠遠的地方弄笛。笛聲悠悠,和著三月的陽光。

樓外樓上,鮮女敕的西湖醋魚已經上桌,身邊的少年男女他們高談闊論,聊著的是誰的飛揚?

大口的酒,是帶著吳儂軟語的酒,不像我漠北的故鄉,連風都帶著剛烈氣質的家鄉,酒也是悲壯。

我在等待。追行千里,我的劍從未離鞘。我的劍也在等待,等待著公義終于會昭彰。

一個白色的縴弱背影吸引了我的目光。瘦削的肩,隨風輕輕擺動的白色裙裾。她身前的琴我看不見,我只听得到琴聲幽幽。像一聲輕嘆,在時光裊裊中往復盤旋,像一柱香,余音繞梁。我不知道,那個聲音,最終將會流淌過我以後的所有歲月,讓我在長夜里不能安睡,讓我在烈日下自慚形穢。

我的先祖,是錚錚的五陵少年郎。我的血液中,還流淌著他們的放浪任俠。追行千里,我只為了江湖上流傳的一句流言,只為了要踩著一具尸骸去成全一對孤兒寡母的清白。不要和我說那是別人的事,鶯歌燕舞也擋不住我的腳步。我知道當我的長劍出鞘,寒冷的劍鋒撕開敵人的動脈時,才是我回看滿樓紅袖招的時刻。

山川阻擋不了我,風雪阻擋不了我,吹面不寒的風也阻擋不了我,連溫柔的酒喝到嘴里,都化作了穿腸的陽剛。我是傳承千古的游俠兒,我的目光穿越千古而來,豈是早已被輕舞的柳絮舞軟了腰身的江南所能懂得的。

他出現了。我的漫長等待沒有白費。那一刻,血液上涌,我粗礪的皮膚上都已經滾燙得發脹。我站了起來,目光越過千萬人千萬年的光陰,我在復活,一個時代也即將因為我而復活。

微笑的偽善者最終並沒有看見我的劍光。我的劍光在千里路之後出鞘,卻被一個白色的身子揚起,擋住了劍的鋒利。當她的身軀滑落到我的懷里,我看見了那雙溫柔的眼眸。那里面沒有傷痛,只有淡淡的欣慰。她的櫻唇微啟,我听見了她無聲的低語︰你還殺不了他的。

她用生命的決絕來提醒我生命的彌足珍貴。和我一樣穿越千山萬水而來,她用瘦削的肩膀為我擋住了最後的風。獻血如桃花灑落,江南的桃花,何曾有過如此的熾烈的紅,那是我們大漠兒女才有的熱烈啊!

我的目光,穿過楊柳輕揚,看見了一如既往的西湖。在我的心頭,也永遠銘記下了如湖水一樣溫柔的她的盈盈目光。還有,那一身潔白的裙裾,永遠留在了我的夢鄉。

……

……

這就是我守護的地方。

十三年前,一百個老兵用身體地長城擋住了異族最後的一次入侵。今天,我形單影只。但我一樣可以做得到。

因為,我已經燃起了狼煙地烽火。目力可及之處,有我的戰友,他們和我一樣,只要看見了烽煙燃起,我的家國,

的家國。他們就會平安。

用北海的凍鐵鑄成的箭,真的是帶著北地地寒風吶。插在我左胸的這一支,它已經把我的血液都快凍僵了。我還是面帶微笑,因為,城牆還在,他們的雲梯還沒有搭上我的牆頭。因為。我的鐵甲還在,我地長刀還在,我還有力氣站立身子,也能再奮力推下去另一個被皮毛包裹的敵人。

狼煙是冷的。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狼煙的存在。十三年,我每夜每夜的守望,為的就是點燃狼煙,為的就是不要點燃狼煙。當狼煙真正燃起,我才知道,火,竟然也有冷的!

是不是因為知道有太多的血將匯流成河?是不是因為知道流離失所的悲涼?所以狼煙才是冷地?或者。因為我胸前凍鐵鑄成地箭太過冰涼。我才感到這個世界都幾乎要被凍成一幅凝固的風景?

我不敢有絲毫疏忽。我用刀鞘支著我地後腰,我用鐵甲包裹地身軀面對著他們的吶喊。那些吶喊我听不懂。他們地語言來自遠方。我也不懂的。為什麼有人會舍得離開他們的家鄉,不遠萬里而來。只為了殺戮的戰場?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悄悄回頭望了望身後,雖然還沒看見狼煙的呼應,但我心里明白,只要我再多堅持哪怕一刻的時光,我的伙伴,他就會看見我,看見我身後冰冷的火光。

是我的眼楮模糊了嗎?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敵人已經爬上了城牆?一定是幻覺吧,我舞動長刀,但長刀的重量卻快要把我壓倒。我奮力吶喊,雖然我知道我的聲音傳不過豐盛的圍牆,可是我需要嘶吼,需要更加一個人的堅強。

一個白色的人影接近了我。他們來自雪原,他們有太多白色的動物皮毛可以獵取。那樣的皮毛一定很溫暖吧。我感覺到自己的軟弱,試圖從冰冷的城垛地上爬起,可是,我的血液真的凍僵了,真的沒有力氣了。

那個白色的人影並沒有繼續向前,朦朧中我只看見了那雙碧藍如藍天的眼楮,好像是我的故鄉最高遠的秋日長空。我听見一個柔美的女聲,高聲喊叫。那些原本我听不懂的話語,在彌留之際卻深入我心。血光飛濺,溫暖的血讓我有了一點力量,我勉強抬了一下眼皮,看見那個白衣的女子,她手里長刀竟掠過了她自己的胸膛。她在我眼前,像蓮花一樣綻放,像蓮花一樣凋落。

在去遙遠天國的路上,我永遠都記得那句話,我發誓,不管經歷怎樣的阻擋,即便永世沉淪,我也要用我的生生世世記住那句話。

那句話就是︰用我的生命轉告父王,有這樣的兒男的民族,不可輕辱!

……

……

幻象紛呈,每一個幻象就像一次輪回,又像是在喚醒一次最刻骨銘心的記憶。這些記憶,最後無一不歸于一雙碧藍的眼楮和一個白色的身影。

石正在繾綣中流連,在記憶中穿行,在回憶中像一個過客般閱讀風景。每一次,內心劇烈的痛都想把他從睡夢中喚醒,每一次,他都用意志逼迫自己繼續前行。因為,他想真正看清有著那樣碧藍眼楮的那個女子,究竟是怎樣相貌,有著白衣飄飄身形的女子,究竟是怎樣一次次劃過了自己的生命。

命運有交集,卻沒有共同的終點。每一次相與就是死別,每一回死別又開啟另一次相遇。如果這就是輪回,為了這個曾相濡以沫的女子,石正寧願沉淪萬劫不復,也要再一次與她重逢。

但是,冥冥中的呼喚,還是讓他終于有了些知覺,終于明白自己是石正,一個末日世界里手握冰涼刀鋒的刺客。他的內心沒有後悔。看得見來時路的光,听得見前路的笛聲琴聲悠揚,他知道自己從此以後,生命里有了不一樣的重負。這個重負的沉重,是別人無法想象,也是永生都不可能說給別人听,別人也听不懂的沉重。但是他願意背負。因為,那雙碧藍的眼楮和那個白色的身影,從此以後,就是他今生努力的方向。

一切,只為了要和她再度相遇。哪怕再一次的在千山萬水中跋涉,哪怕再一次經歷血與火的焚燒。生命,不歷盡苦痛不會完整,可是,再多的苦痛,也比不上不能重逢的悲愴。

石正在心里誓言,此生此世,再不要辜負那一個宿命中輪回中一再辜負的相遇。

是不是變成石,我的心就不會再痛?一句突兀的話打斷了石正的思緒。他醒了。

石正醒了。他醒來的時候,在他還沒有睜開眼楮的時候,他的嘴里喃喃自語︰「即便是變成了石,我的心依然會痛!」

鐮刀的眼淚嘩的就流了出來。七日七夜的不眠不休,換回來的就是這麼一句話。換回來的,就是千萬次回憶中眼前這個男子在他心中早已忘卻的記憶。

鐮刀顫抖著雙手,輕輕伸向石正的臉龐。多少次了,夢回中想撫模的這個面頰。

可是,她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因為,當這個記憶中無數回刻骨銘心的男子終于睜開了眼楮,他的眼中似乎並沒有看見自己。

石正,在醒來的一剎,所有的記憶全部化為了烏有,只留下了蕩氣回腸的決心以及那朦朧中反復出現的純白。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陳默跨步而來的那一刻,手中似乎還留著阿爾忒彌絲的胸間溫暖。

所以,他睜開了眼楮,卻沒有看見鐮刀那雙碧藍的眼眸,那有如一面湖水的溫柔眼眸。他輕輕地說︰「多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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