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處,沈彥塵驚呼一聲道︰「原來前輩你竟似為他二人聯手所敗!」
白誠軒卻是冷哼一聲道︰「敗!老夫一生如何會敗,當年若不是藺無咎暗施偷襲,那一戰勝負尚未可輕言,只是那這商恨雨、李勝峰二子武道擊技之術也算是大不簡單,那‘佩水劍子’商恨雨,此子劍法可稱劍道百年奇葩,招招式式大有‘近道’之能,非是拘泥于儒門劍術,可說是已窺劍道之巔峰,不過那時他較之老夫卻也尚遜半籌。但以他得天資只怕此時已是九州四野、八荒**之中的頂尖武者。」白誠軒雖是被困‘九龍蔽淵’十余年,可說起當年之事臉上也漸有笑顏。
沈彥塵道︰「白前輩你被困此處只怕還不知曉,配水劍子商恨雨十多年前在繼承劍子的典禮之上反出稷下學海,更是刺傷當時的稷下祭酒,如今已被胤國儒門通緝,呃……如今算是成胤國儒門的第一禍首。」
白誠軒神情一頓,隨即狂笑數聲道︰「這稷下學海立世千年,到了如今這有見識的人卻是越來越少了,若失‘佩水劍子’商恨雨,只怕這煌煌稷下離著禍事也就近了,那‘稷下雙壁’之中另一人如何在?」
沈彥塵便將李勝峰入君臨,建京華衛制衡草野之事細細說來,如︰定百越之叛、剿滅‘烽火連天營’、東會觀瀾听海閣、西與淳維定盟等等諸事。
可白誠軒卻是越听眉頭皺得越緊,也不知心中所思何事,待沈彥塵說完之後,白誠軒方才緩緩道︰「以李勝峰之才投身廟堂之中,這為李氏一族震懾草野群雄、大野龍蛇,這反倒是大材小用了,當年和兩人交手時,商恨雨之劍法可說是破舊立新,但若要論起對著儒門武學的正統之承,反倒是這李勝峰要多些,不過儒者千年以來自來困于所謂‘為天下謀’四字不能出,若非如此,這李勝峰要是以一身才學沉浸武道擊技之中,指不定能使得儒門武學為之一變。風虎雲龍京華衛,如此行事,倒是和你沈家先祖有相同處了。」
沈彥塵年幼之事便喜讀者歷史傳記、夜市軼聞,因此對著沈家創業先祖之事更是明了于心,世間常有人仿效儒家‘孔聖人’之說,將兵家初祖稱之為‘兵聖’,但沈家子嗣皆以‘初祖’稱之。
在胤國開國後編撰的《英烈傳》中關于兵家初祖沈楊是如此描述
——‘沈揚,字長卿,荊州昌庭人,姿貌魁秀,通文精武,年少之時常謂‘大丈夫者,當以武略取勛爵,以策論傳後世!’,每與同僚論兵,人皆曰‘此王佐之才’。離末之時,官拜朔方理丞,戎胡東進,揚察有異動,以步卒五百,騎兵百余出祁谷,阻五萬戎兵于鳳棲山。求援昭明,文昌侯不應。後三年,揚以舊部建八百先登、三百義從,以舍生衛死為號,雖只千人數,戰力堪為離歿九陸之最,十年間,舍生衛南敗苗胡縉雲部,西摧戎胡四部于昭明,遂與青州八字軍擊夷。五胡諸部多恐揚之能,莫敢與之爭。
離崩十載有一,揚率舍生衛歷大小百余戰,罕有一敗,後領兵攻鄴城,欲定青州之事,有客持武而入軍中,兵士莫敢與之爭,揚與客密會帳內,及其出,揚退兵歸荊州,後月余遣散舍生衛中人,內情無所知,至此開兵道之源流。九州兵法之學多從其出,後世之人謚其為‘兵聖’。
沈揚身為兵家‘初祖’,沈彥塵對這段記述可說背的滾瓜爛熟,不過即便是至今,對于這其後所言‘卸甲歸荊、遣散兵卒’,沈彥塵到現在仍是難以理解。而白誠軒將李勝峰和自家先祖類比,顯然對這李勝峰頗為看重,只是這李勝峰進些年執掌京華衛,世人皆以‘武儒之首、極天一峰’之稱,可見其在儒門武道擊技之上的高絕,可听白誠軒之說,卻隱隱透出這京華衛已然成了李勝峰武道之上的障礙的意思。沈彥塵心中不由得疑惑起來。
見沈彥塵面有疑惑,白誠軒道︰「武學之道貴在一心,李勝峰如此分心二用,武道擊技難免落下,雖是天資、悟性過人,可終究難窺我之境界,可惜…真是可惜了…」
沈彥塵微微一愣,道︰「白前輩,你說的境界可是‘天武’之境?」
白誠軒卻是罵道︰「迂腐,什麼天武不天武,以所謂的‘天武’之論談論武道擊技,終究不過是隔靴搔癢,這十多年來老夫閑來無事,思索再三,終是于武學之道窺的三字,若以老夫來看,世間武學,甚至是萬事萬物其實不過三個字——殺人術!」
沈彥塵默默叨念一遍這‘殺人術’三字,便听白誠軒續道︰「武學之道以力量等級來劃分原也無錯,只是武道之存本就為殺人而已,即便如何修飾武道擊技本身,武道必然是殺人之道,即便是以神州九陸歷史上所謂天之武者論,上古有三皇五帝,千年前有諸子聖賢在列,可說到底這些人所傳、所留終月兌不出‘殺人’二字,儒者長道‘三皇治世、五帝定倫’其實不過是‘三皇五帝’這般霸主將世間之人從狼馴服成狗而已,而後為那皇權、帝姓之屬,歷朝歷代的皇帝所殺的人可不是幾年、幾代而已,那時既給你生養休息的時間,而候軟刀子慢慢殺,所謂諸子聖賢,千年所留不過是如何讓世間人學著做好了這個奴才而已。」
沈彥塵听到此處卻是越見迷糊,而自己便是出身諸子百家之中的息兵堡,雖是想反駁幾句,可一時之間又時覺著這白誠軒話語之中又有可取之處。
白誠軒哈哈一笑,道︰「老夫一時興起,這話倒是說遠了,倒是忘了你原也出身諸子百家一脈,不過此言也是我南溟中人信奉滅卻之力的原因所在。更何況便是自詡正道的諸子百家之中類如藺無咎這等偽君子之人也不少數。如若不然這商恨雨如何會走,諸子百家表面上看起來光鮮,可其中的陰暗處只怕早已滿布開來了,這其中藏污納垢、顛倒是非之事也不是沒做過。我且要看他稷下學海如何收拾這不日將來的亂局。」
沈彥塵見白誠軒言語之間多有諷刺諸子百家之嫌,而息兵堡也算是百家學坊之一,因此也不好接話,雖是知道這白誠軒有外道邪魔稱,心中卻是不甚害怕,一番交談竟是生出些許莫名的熟稔之感,倒是覺著當年名動天下的武者被囚禁此處頗為可憐,又想起藺無咎眼中曾偶漏的殺機,便問道︰「白前輩,你的意思是說,當年商恨雨叛出學海,有可能是被藺無咎逼走的不成?」
便听白誠軒輕聲自語道︰「這天地面目、人心之屬、正邪之分豈是你這年紀便可堪破的。你眼中所見之事未必是真,更何況有些事,在如今這時世只怕早已面目全非。即便是這些稷下學海之內的儒生雖然口中常說,做史當要「夫所謂直筆者,不掩惡,不虛美」,可歷朝歷代所說的‘不刊之論’,那個不是刀筆小吏修修改改、以承上意,即便是儒門之‘孔夫子’那春秋筆法使來,不也是褒其所好、揚其所愛。」
諸子百家之中息兵堡之學皆在戰爭軍略,而千年只來這評史論傳之人多時出身儒門,白誠軒此言顯然是對儒門中人大為不滿,困與這‘九龍蔽淵’十多年,今日一見沈彥塵,這白誠軒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續道︰「自儒門創立這孔丘始,那千年腐儒們所標榜之風骨,在這‘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三者之下,就像是既要做婊子又要座牌坊一般。」
自帝師宇不凡幫太祖開國以來,這諸子百家之中的儒門一脈幾乎被胤國黎民視為濟世之所,可在白誠軒眼中這胤國儒門卻像是罪大惡極一般,沈彥塵心中暗道︰「只怕是白前輩被困這‘九龍蔽淵’十多年,心中怨恨稷下學海,因此才會如此說來吧。」
白誠軒低頭看了沈彥塵一眼,隨後狂笑數聲,抬起頭環視那地穴之中石壁之上栩栩如生的龍之九子,說道︰「這儒門歷來自承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千年以來,天地、生民、往聖、萬世,那個是儒門它能擔待的得起,今世之中,提及千年亂世言必稱諸子百家如何如何,可千年前真正掀起這亂世的、經營這亂世的、平定這亂世的卻不只是諸子百家,而是列于諸子百家之前的三正四奇,可如今我南溟一脈竟被百家之人描述為道外邪宗,類如妖邪一般,若是那依約退隱釋宗、道門兩宗再現塵世,我倒要看看這三正門其他兩宗可稱不稱得上‘道外邪宗’四字。」
雖是不知白誠軒口中所說‘三正四奇’到底是和門派,可沈彥塵這是忽然想起那時曾在‘洗墨湖’見到的夢,這時卻是猛的恍然大悟,心中暗道︰「原來…原來那日夢中所見當是白前輩口中所說三正門之主。」
這時便听白誠軒緩緩道︰「一句‘知我罪我,其為春秋’的冠冕,再以天下黎民為質,因此換得道門退隱、釋宗蟄伏,可此時當年之約已盡,‘配水劍子’商恨雨已離稷下,三教劍子聯劍已成空談,我倒要看看如何個‘知我罪我,其為春秋’,如何個‘為萬世開太平’。」
在‘九龍蔽淵’地穴之中,那白誠軒所說的最後兩字‘太平’在不住回蕩,沈彥塵心中略帶些許愕然之感,猛的抬頭,目光掃過那四周石壁之上固定鎖鏈的‘龍之九子’,一時之間這栩栩如生儒門鎮邪的靈獸,此時看來沈彥塵心中竟也生出恐怖感來。